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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梭,一晃七年,又是三九大寒。
长江北岸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地龟伏雪色苍茫,一派庄严肃穆。金陵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虽然也是白雪覆地一片银妆素裹,但毕竟是个有着百万人口的都市,街头巷角仍然是人头涌涌熙熙攘攘接踵摩肩,比起七年前已经繁华了数倍。每个人手里都会提着一些东西,因为这已经是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周末了,大家都在准备为家里添置些新家电。
在这一年,已经开始有一些先富起来的人家里买了21寸大彩电,还有一些更早富起来的已经装上了空调,准备过一个温暖的新春佳节,这两大件还是较能体现各家的收入水平和生活水准的。
乌衣巷这些年已经搬进搬出许多人家,有些面目全非了。短短的胡同两边都是小院,胡同的一头已经变成一堵高墙,离墙不远的地方就是徐家小院。
徐行已经七岁了,他正带着妹妹阿菁在这个高墙的一角下堆着雪球。阿菁才三岁,不过她已经会成天吊在哥哥的身后讨绵花糖吃了。
用力地把雪拍实,一个比阿菁还要高的雪球出现了,徐行满意地笑了笑,现在就是做雪人的头了。他们要做一个比邻居家小胖子还大的雪人,小胖子属于先富起来的那种人家,营养一向比较好,夏天里看来就象一个肥肥白白的大雪人。
“阿菁!站后一点,小心我把你当成雪球放上去!”徐行大声叫道。
阿菁穿着白色的棉袄棉裤,戴着白色的小棉帽,雪白的面庞上被冻出红晕,象一个可爱的大苹果,如果没有看到那张俏脸,很有可能被人当成一个小雪球。
听到哥哥大声威胁,阿菁不但没有显出一丝害怕的意思,反而咯咯地大笑起来,她知道,从来没有人敢在哥哥面前欺负自己,当然他自己更不会那么做。
“阿菁!”徐行无可奈何,“你去厨房拿一个胡萝卜!”他知道只有他让阿菁去做事才能让她稍离片刻。
“胡萝卜?什么是胡萝卜?”阿菁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问。
“唉!”徐行又叹了口气,每次阿菁问出这种问题的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又老了一岁,然后他就会马上发誓长大后永远不会当老师,因为听说当老师就一定会面对至少五十个象阿菁这样的好奇宝宝!
“就是红红的萝卜!放在厨房的桌子下面!去找一找!”徐行无可奈何地说。
“哦!”阿菁迈着两只小小的腿向门里跑去。
“最大的!”徐行冲着院子叫道。
“知道了!”阿菁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好一会儿,阿菁又跑了出来,呼哧呼哧地冒着白汽,大眼睛眨啊眨,活象个小火车头,倒让徐行一阵好笑。
她的手里拿着一个胡萝卜,徐行松了一口气,这下应该不会再问胡萝卜是什么东西了吧!
“哥哥!胡萝卜!”阿菁把胡萝卜递给徐行。徐行一手接过,眼里却只是看着那个比自己头还高的雪球,另一只手却在轻轻抚着下巴。
这是从爸爸那里学来的,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他眼神总是涣散得很,有时候还会轻轻点头,最重要的是,当把手从下巴上移开时,他总会笑一笑……
所以在妹妹阿菁面前,他也开始经常地手抚下巴,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过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在抚着下巴的时候,自己还真能比较快地想到点新东西!
这一回,徐行是在想在应该如何把这个胡萝卜放在雪球上,让它起来又神气又骄傲,就象比诺曹的鼻子那样挺拔。
对了,就这样,徐行呐呐自语,他一手把胡萝卜插到上面的雪球里,阿菁呵呵地笑了起来,徐行才发现自己把胡萝卜插反了,这个雪人看来简直象个大酒鬼。
徐行也笑了起来,这样也真好玩,就不改了吧!反正是这胡同里最大的那个就好!
“哥哥!雪人没有眼睛!”阿菁叫道。
“我知道!”徐行从地上拿起两个煤球,轻轻抛了两下,轻轻笑道,“它的眼睛在这儿!”
“好啊!我要安!”阿菁拍着手又叫又跳。
徐行摇摇头:“不行,太脏了,你的手会黑得没法洗的!”
“我不怕!”阿菁不饶不依,开始用手拉着徐行的衣服,用力地扯着。
“好啦!你又不听话了!我今天可不给你买糖了!”徐行厉声说道。
阿菁立刻不动,泪水却开始在眼中打转。
徐行心道要糟,忙跟着补了一句:“如果你不哭,我可以考虑给你买!”
这句话真是有着神奇的作用,阿菁立刻把眼泪擦去,露出一副委屈的笑脸。
“好啦!现在看哥哥怎么给雪人安眼睛!”徐行柔声说道,“看到昨天电视里那个飞镖大侠么?哥哥给你表演一招!”
“好吧!”阿菁笑了起来,眼睛眯成两道弯弯的月亮。
徐行向后退了十几米,侧身挺胸,斜眼看着那个只长了个鼻子的雪人,口中叫道:“阿菁,我要扔了!”
“嗯!快扔!”阿菁拍着手跳着叫道。
徐行左手一扬,两个煤球就应声飞出,不偏不巧地打在了雪球之上,尽没入雪,相距一掌半,当前望去,正好是两个活灵活现的眼睛,白雪黑睛原本确是动人之极,可惜的是那个倒装的红鼻子破了相,倒成了胖酒鬼见了陈酿的模样。
“好厉害!”阿菁雀跃欢呼。
“咦!”胡同口传来一声惊噫,徐行转头望去,一个中年男人正好奇地看着他。
中年男人轻轻走了过来,地上只留下浅浅的脚印,他打量了那个雪人几眼,又看了看徐行,和声说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想起爸爸妈妈说过有人拐带小孩子的事情,徐行立刻警惕起来,把阿菁拉到了自己身后。冷冷地回答道:“你是谁?我没有见过你!”
“呵呵!”中年男子笑了起来,声音很大,这时的他看起来更加接近徐行脑中坏人的形象了,他的牙显得很白,可是他的嘴却很大,这么大的嘴加上一口白牙更加证明他可能有着非常不良的过往,当然现在也不可能做什么好事!
“你是不是以为我是坏人?”中年男子低头问道,声音依旧很大。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徐行老气横秋地回答道。
“哈哈哈!!”中年男子大笑起来,声音几乎震得徐行有点耳鸣,他的嘴已经裂到了两耳之下,两排闪着寒光的白牙在与太阳比着亮度,这让徐行想起了动物世界里的那个叫作鳄鱼的爬行动物,可见达尔文说人类的远祖是猴子,猴子的远祖是鳄鱼不是完全没有根据的。
徐行一把捂住阿菁的耳朵,一边叫道:“不要笑啦!”
“好!”大嘴男人神色一敛,震耳欲聋的笑声一下就停了下来,反显得这胡同里安静得有些诡异。
“不管你是不是坏人,你有什么事?”徐行无可奈何地问道,心里却在想着为什么爸爸妈妈到现在还不回来,不是说去买个大彩电么?都一上午了。
“如果你肯告诉我你的名字和你住在哪儿的话,我就没有事了!”中年男子严肃地说道。
“我叫徐行!就住这里。”徐行耍了个小心眼,把自己的名字念成了徐行(hang),而他应该叫徐行(Xing)。这样他既没有在阿菁面前说谎,也没有真的回答男人的问题,保住了自己的面子,真正做到了传说中的双赢。
“哦,姓徐!”男人若有所思,转身就走,消失在巷口。留下徐行一头雾水和阿菁一脸的黑灰,刚才徐行为了不让男人的声音吓到阿菁,把自己刚抓过煤球的脏手按在了阿菁的脸上,就这样留下了十指黑印!
“阿菁,我们回家,给你洗脸去!”徐行拉着阿菁往门里走。
“为什么要洗脸?我早上已经洗过了!”阿菁不愿意回去,她还要看雪人。
“那我早上给你买过绵花糖是不是现在就可以不买了?”徐行边走边问,“你昨天也吃过饭的,今天你还是要吃啊!所以啊!世事无常呢!”
“哥哥,什么叫世事无常?”徐菁好奇地问道。
“世事无常都不懂啊!就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不变的事,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知道么?不知道??知道了?嗯!知道就好,所以你还得再洗一次脸!”
徐行拉着妹妹走进屋里,天知道一个七岁的小孩子那时候知道什么叫做世事无常,不过,一个小时以后他就彻底明白什么叫做世事无常了!
在厨房里,徐行用力举起水壶往脸盆里倒水,屋子里立刻水汽蒸腾,用手在水里轻轻一探,立刻收了回来,再用杯子接了一杯冰凉彻骨的自来水加到盆里,再试了一次,这回差不多了。拿下阿菁的洗脸巾,用水浸透,再打上香皂。
“阿菁!过来!”徐行叫道,手中已经把毛巾从水里拿了起来,正不停地向下滴着水,徐行双手一拧,毛巾已经是半干。
阿菁乖乖地走到面前,静静地让徐行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擦着。
“哥哥!”阿菁轻轻地问道,大眼睛直瞪着徐行的脸。
“什么?”徐行应了一声,还是用力地擦着那个黑黑的耳朵。
“为什么你都不擦我的鼻子和嘴,老是擦我的耳朵啊?”阿菁问道,她的脸上满是疑问。
“妈妈平时帮你洗的时候是怎么洗的?”徐行淡淡地反问道。
阿菁想了一下,很肯定地答道:“都是先擦嘴的!”
“耳朵擦不擦呢?”徐行开始有意识地诱导阿菁。
“最后擦!”阿菁记得很牢。
“那就对了,你平时都是把耳朵放在最后擦,那时的水多脏啊!把脏东西都擦到耳朵里了,哪!你看!”徐行把一盆黑水指给阿菁看。
看到那盆里正在荡漾的脏水,阿菁一声惊呼:“这么脏!我要换水!”
“当然要换了!看你这个样子,今天没有三盆水是洗不干净的!”徐行摇摇头,长叹一声,眼里却充满笑意。
十分钟后,又倒了两盆水,徐行满意地看着阿菁嫩红的小脸蛋,手抚着下巴,点了点头,这下就可以了。
“哥哥!几点了!”阿菁抱着肚子摇了摇,一脸的苦相。
徐行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大钟,道:“十二点了!”他长叹一声。
“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啊!”阿菁苦着脸,“我肚子饿了!”
“我就担心你说这个,我好不容易把肚子饿的事给忘记了,你又提醒了我!”徐行一脸痛心疾首的样子。
“哥哥!对不起哦!”阿菁的苦脸变成了一脸的抱歉。
“没关系啦,这个时候也应该饿了!我也奇怪他们没有回来呢!可能是因为大彩电太大了,他们拿不动,所以要两个人慢慢抬吧!”徐行抬起头,接着又重重地点了点头,“一定是这样的!大彩电比我们加起来还要重一倍呢!”
“哦!那下午我们就可以用大彩电看电视了是吧?”阿菁仰着头问道,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当然,再也不用去那小胖子家看电视了!他一定会到我们家来看的,到时候我一定要用尺子量给他看,然后我会用最不在意的语气告诉他,我们家的彩电才是这个胡同里最大的一个!!”徐行一脸恨意和快意混杂的表情,孩子毕竟是美好的,最大的怨恨也只是这样的鸡毛小事。比起大人们用着国家机器为着石油金矿银矿和钻石矿用冷兵器热兵器原子武器中子武器光子武器打来杀去不知道好了多少倍。真应该把这段话录下来给这些国家的元首们听一听,让他们好好学习再写上一千五百字以上的学习心得,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朗诵出来!
“哥哥好厉害!”阿菁一脸的崇拜,双手已经合在胸前,这个动作是从动画片里学的,孩子嘛!学习能力本来就强,家长又只让他们看动画片,所以说的话做的动作都象是COSPLAYER。
“那当然了!”徐行尽量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其实内心非常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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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行!小菁!”大门传来极重的敲门声,一个声音很急很急,“你们在家么?”
“是爸爸妈妈回来了?”阿菁问道。
“不是,听声音好象是隔壁的刘阿姨!我听过她这样叫过小胖子!”徐行对阿菁说道,一边跑出去开门。
门刚开,一个中年妇女便迈了进来,脸上挂着泪痕,眼睛通红,悲痛莫名。看到徐行的小脸上满是问号,她一把就抱住了徐行,嘴里不停地念叨:“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刘阿姨,什么事?”徐行不知所措。
阿菁也跑了出来,刘阿姨又一把搂住了她,泪水又开始在脸上流淌,阿菁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跟着哭了起来。
女孩子就是这样,只有氛围对了她们就可以哭,仿佛哭泣是她们的一种本能,或者象自来水的龙头,只要你把开关打开,那就会有水流出来。而在这种情况不明的时候,陪着哭更象是对先哭泣者的一种认同。所以说,有时候女人之间的理解是不需要理由的!
徐行却没有哭,他不会莫名其妙的哭,特别是他这样一个男孩子,怎么能象小女生一样动不动地把眼泪流出来呢?
“小行,阿菁,跟我去见你们爸爸和妈妈!”刘阿姨拉着两个莫名其妙的孩子出了门。
刘阿姨抱着阿菁,徐行在边上紧紧地跟着她,在路口已经停了一辆出租车,抱着孩子上了车,司机一言不发地启动了车子,仿佛已经知道此行的目的地。
而刘阿姨任凭徐行一路上怎么追问都是一言不发,直到车子停下,抱着阿菁拉着徐行下了车,连车钱都没有付,司机也没有要,徐行看了一眼司机,仿佛看到他的眼里有着一丝难过的神情!
“为什么他会难过?是不是因为刘阿姨没有给车钱?他又不好意思问刘阿姨要呢?”徐行边想边被刘阿姨拖进了医院的大门,“她的力气好大啊!”
没有走进大楼,而是从边上绕了过去,直接向着最后一栋楼走去!
徐行感觉好象走了很久很久,其实也没那么久,只是人在着急的时候总是会觉得时间过得特别地慢,这点通常在憋尿时感受尤深。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已经知道将要发生的不会是什么好事。
说来可叹,徐行尽管聪明,但因为家里没有电视,也没有被那么多的港台言情片轰炸过,所以他自然不会象如今的孩子那么厉害,大人一个表情,他们就根据电视情节得出了答案,天知道这是电视造就思维,还是毁了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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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很长的走廊,徐行的脚越来越软,心却俞发跳地快,几乎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这时阿菁也已平静下来,不哭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四周,好象要把这一切好好记住。
三人来到一个阴冷的房间门口,里面站着两个中年男子,一个半老,一个不那么老。
空气中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怪味,房间里有很多的白色的床,上面都盖着白色的床单,床单下好象都突起一大块,好象阿菁和自己捉迷藏时躲到被子里,不过大了很多!
“来了!”一个半老的男人问道,他好象是爸爸学校的校长,徐行心想。
“嗯!”刘阿姨轻轻嗯了一声。
“孩子!你们过来!”男人轻轻招了招手,“来看看你们的爸爸和妈妈吧!”
徐行颤抖着走了过去,刘阿姨也抱着阿菁走了过去。
中年男人把白被单轻轻地掀起一个角,爸爸在安静地睡着,另一个男人把另一个被单同样的轻轻掀起一角,是妈妈,他们为什么在这样可怕的地方睡呢!还只盖这么单薄的被子,会冷的。
徐行对着床大声地喊道:“爸爸!妈妈!你们醒醒啊!!……”他一会儿用手用力地摇着爸爸那只冰冷的手,一会又转身去拉妈妈的手!然后他每只手都开始抓着一只冰凉彻骨的手无法放开,只是不停地转头叫叫这个又叫着那个。
阿菁看着平日里从不慌乱的哥哥变成这个样子,吓得又大声地哭起来!于是这个空旷而阴森的白色屋子里开始回荡着两个孩子的哭声和叫声,而这之外的所有事物都是一片死寂,……!
“孩子,你不要再叫了!他们已经死了!……”半老的男人已经泪流满面,语带呜咽。刘阿姨更是泣不成声,把阿菁放在了地上,捂着自己的脸大声地抽泣起来。
“什么叫死?”徐行望着那放在白色大床上毫无生气的躯体,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得无法说出更多的话,只得无力地问着这个半老的男人。
死,这个字他早就认识,会写会念,只是从来不知道它的真正含义,每一次当徐行问爸爸什么叫死,爸爸就会很严肃地对他说:“小行,死是生的终点,就象我们胡同底的那堵墙,没有人知道那背后是什么。”
“就是永远不会再醒过来了!”另一个男子轻声回答,半老男子看了他一眼。
“为什么?他们不要我和阿菁了么?”徐行大声问道,眼泪却早已经在眼圈里打着转,开始要顺着面庞向下流淌。
“哥哥!你们为什么哭?爸爸妈妈为什么不说话?”阿菁用力摇着他的手问道,两眼已是通红,脸颊上仍挂着串串晶莹的泪珠,她的眼里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
“我没有哭,爸妈他们……他们睡着了……”徐行仰起头,不想让眼泪从脸上流下,他应该是个坚强的孩子,尤其在阿菁的面前,他更是个可以保护她的哥哥。可是这一次,纵然他千般的努力却也无济无事,汹涌而出的泪水已然在挚嫩的面庞上肆意奔流,就如在狂奔在漆黑的雨夜般冰冷无情,他呜咽着抱起阿菁,怔怔地看着她伸出手要去抚摸着的苍白而冰冷的面容,……
后来他知道了,死,就是失去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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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冬天真的很冷,雪下得很大,馒头山公墓的一个角落,几个大人和两个孩子站在一座新起的坟前,坟前摆着三杯冷酒几柱清香,还有几捧鲜花。
那崭新的花岗岩石碑上只刻着“徐子风,方若雨夫妻之位,儿徐行,女徐菁立”几字,却没有生卒年月。
“小行,阿菁,给你们爸爸妈妈道个别吧!”中年男子哽咽地说道,边上的阿姨已经哭得双眼如桃,阿菁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她的眼睛亦是又红又肿,但这一切发生得如此之快,快得让她还不明白其中的深意就已经结束了,于她而言,痛苦并不算长。
徐行没有再哭,早在第一天的时候,他的泪就已经流干了,他默不作声地拉着徐菁的手,向前一步慢慢跪下,重重地磕了下去,阿菁也学着磕起了头,身后的大人们胸中一酸,扭过头去。
九个响头磕过,徐行没有站起,他伸出手扶着石碑,眼中望着父母的名字,心中暗暗发誓:“爸爸,妈妈,我一定会把阿菁照顾好的,你们放心吧!”
“走吧!”中年男子轻轻拉起徐行,阿姨伸手抱起徐菁。
双亲的音容笑貌早已经深刻心底,再也不会有何事物可以将它们磨去,所以在下山的路上,徐行都没有回头,只是紧紧地看着前路。他知道,若是已经藏在心中,那不回头又有何妨,若是已经忘却,那纵然天天面对亦是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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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回来的路上,那神秘出现的男人们又同样神秘地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些钱。刘阿姨带着两个孩子回到了家,开始做菜,不时叹着气,
这么小的两个孩子,今后应该如何生活呢!
这当然不是个问题,不过令她更烦心的是另一件事。
晚饭的时候,刘阿姨沉痛地告诉徐行,居委会找不到他们的户口证明。
“那很重要么?”徐行并不太明白。
“很重要,本来没有户口人死人都不能埋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突然肯了。”刘阿姨给徐行夹了一块肉,“还有,没有户口,那这个房子也不好住了。”
徐行嘴里的饭掉了下来。
“别担心,政府会有办法的!”刘阿姨赶紧安慰,而阿菁已经放声哭了出来。
当着刘阿姨的面,徐行没有流泪,只是默默地抱着阿菁。
夜深人静,阿菁哭得累了,早已红着眼睡去。徐行却睁着眼,呆呆着望着天花板,未来的路,已经令人如此绝望,真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醒来时一切都还如从前,爸爸,妈妈,微笑着看着他们,空气中飘着浓浓的饭菜香,明天,只是另一天,而不是另一个世界,每天夜里,在妈妈的轻歌中睡去,美好一如往昔……
这一年的冬天,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情,这样的事在许多人的一生都都不会遇到。
夜色已深,身边是已经哭累了熟睡的阿菁,徐行瞪着天花板,想着这两天的经过,回忆着父母的音容笑貌,看着即将失去的家,胸口如压着大石般沉重。
居委会的大叔大伯阿姨和阿婆们一起商量了整整三天两夜,终于得出一个他们认为正确无比的决定:他们将被送进一所孤儿院。
在孤儿院里,徐行和阿菁相依为命,……
整整三年里,两人一直等着被好心人收养,不过院里的阿姨们都说现在的人都只想收养六岁以下的健康的孩子,徐行太大了,阿菁倒是还有希望。
阿菁漂亮可爱,大家都很喜欢,可她的体质十分虚弱,老是生病,不过小女孩就是容易生病,那也没有什么奇怪!
阿菁喜欢吃绵花糖,阿菁也喜欢哭,而且非常能哭,这有时候几乎算是一种天赋。
每次她哭的时候,都要靠着徐行的胸膛,她还是只有徐行的肩头不到那么高,所以徐行胸前就会经常地湿上一大片。
而那时,徐行就会用力抬起头,望着天空,看着白云变幻,幻化成一张张爸妈的笑脸,好让自己的眼泪可以不流下来,好让太阳把自己眼里的泪晒干,或是让风把它吹干!
接下徐行就要想办法买绵花糖给阿菁吃,补充点营养,因为哭是很累人的,徐行自己深有体会。
孩子的悲伤来得快也去得快,第一年,阿菁哭了有三百四十天;到了第二年,她只哭了两百五十八天;第三年她只哭了不到两百天,这部分归功于徐行不停对她说笑话。
在阿菁不哭的时候,总是喜欢笑,她看见徐行就开始笑,仿佛徐行脸上长着大红花,或是被画了大麻花。她还喜欢让徐行背她到处走,她一到了哥哥的背上,就会笑的乐不可支,揪着他的头发,有时候太高兴了还会轻轻抓着他的耳朵,让他也跟着想笑。
徐行很喜欢看阿菁笑,不止是因为笑本来就比哭好,也不是因为他知道的三千个笑话已经整整说过三遍了,也是因为阿菁她笑得实在是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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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菁,不要哭了!绵花糖!还有笑话!”徐行变魔术般从身后拿出一团雪白的绵花糖。
“哇,哥哥最好了,呵呵!我要听新笑话!”徐菁雀跃不已,眼泪很快就收住了。
每一次都差不多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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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依为命的日子总会结束,就象天下没有不散的拍踢,孩子总应该有一个家,福利院的预算总是很紧,把孩子一直养到大是不可能的,而想把几个孩子打包同时送出又实在很难,于是,大家总是很努力为孩子找一条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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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很热,院长办公室里却很凉。
“小行,你如果真是为你的妹妹好,那就让她去过更好的生活!”院长按着徐行的肩头,眼里满是理解。
徐行紧紧咬着下唇,嘴里又苦又咸,泪水开始在眼中打转,但始终没有落下,只是当他点头时,那晶莹的泪珠才缓缓地划出眼眶。
“小行,你是个乖孩子,长大了就可以去看你妹妹了,你不要伤心了!”院长轻轻抚着徐行的头,心中亦是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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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一天,阿菁到处寻找徐行,因为徐行并没在树下,而是躲在另一个角落,在一个大箱子里想着心事,手中是一把绵花糖。
阿菁额上挂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理好的头发也显得分外凌乱,满面通红,急促地喘着气,显然累得不轻。
她的嘴里不停地叫着哥哥,声音已经满是哭腔,可是仍然没有人答应。
徐行不想出来,直到阿菁已经快哭下来了才推开盖子站出来。
“阿菁!”
阿菁转身跑了过来,泪水在半路上就已落下,却直到扑进哥哥怀里才放声痛哭起来。
“阿姨要把我送走!”阿菁哭道。
“别哭了,乖,哥哥给你买绵花糖!”徐行习惯地说出了买糖的话,却忘记了他手中正挰着一把绵花糖。
“可……可是,……哥哥为什么不能去呢?……”
因为哥哥太大了,别人不要,……因为院长说这样阿菁就可以过上很好的生活,可以有人疼,可以有人爱,可以上很好的学校,用不着总是和别人抢东西吃,还有各种各样的玩具可以随便玩,……因为,……可以有一千个理由,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就象那天看着爸妈那冰冷的身体,却要告诉阿菁他们是睡着了,……
他,其实已经知道了!也已经偷偷地哭过了。
只是他知道,这是他最好的选择,当然也是唯一的选择!
虽然他在父母坟前立过誓言,要好好地照顾阿菁一生,但以他现在的能力,连好好活着都力有不逮,更无论照顾别人了,只是万万想不到此刻来得这般快。
徐行紧紧地抱着阿菁,泪水如往时般打湿了胸膛,而他却不能哭泣。
他使劲地抬着头,直到看到天空,因为这样泪水就不会掉下来,……
阿菁走的时候,徐行没有去送她,只是躲在门边偷偷地看,她被一个中年妇女抱在怀里,哭着叫着哥哥,边上站着一个瘦削的中年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挂着尴尬而幸福的微笑,一副老来得子却又不知道尿布用法和奶瓶功能的手足无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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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菁走了一个月,只在第一个星期回来过一次,眼睛肿如毛桃,两个大人警惕地看着徐行,明显怕他不让阿菁回去。
在说过几个笑话之后,徐行心神领会地把阿菁牵到那个女人身边,明显地感觉到两人舒了一口气。
阿菁还是不愿离去,徐行只好强作大人般让她好好跟着养父母生活,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他还使劲拍着胸脯,这举动既可显示豪气,又可驱散心中的烦闷和伤感,实是一举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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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真的过得很快,一晃已是本世纪的最后一个十年了。
阿菁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上回听她说要搬家,说是到了新家就会写信给他,不过他一直没有等到那封信,大概是太忙了吧!
开始徐行还会跑到院外坐上一整天,后来他也慢慢地习惯了,学会了忍耐和遗忘。只是每夜他总是习惯地失眠,闭上眼静静地呼吸,直到听到所有孩子都睡着了,他轻轻地从床上坐起,从窗子翻出去。那里有一条小小的边沿,可以一直通到屋顶。
夜很深,天空是宁静的,无数星光闪烁,流星划过天际,带着无数人的愿望。看着暗色的云彩轻浮,每天都好似一样,但每天都不一样,徐行心想,如果我飞得足够高,就可以看到阿菁的那个窗子,她应该在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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