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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谢三希望他们永远走不到终点,何家的大门还是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
何欢没有去看林谷青等人的尸首,而是直接去了祖父林元庆的卧室。
林元庆在长子林谷雨遇难没多久就中风了,在床上躺了十年。林谷青起初对父亲十分孝顺,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像俗话说的,久病床前无孝子,在林元庆把家里的一切都交到林谷青手中之后,他的病榻边就只剩下人服侍左右。
何欢走入房间,遣退了下人,低头看向床榻上枯瘦如柴的老人。十年前,他曾责骂她疑神疑鬼,不尊重她二叔父一家。他也曾明明白白对她说,她的父亲死了,林家得靠林谷青才能生存下去。
对于何欢而言,十年前的一切历历在目,可是眼前行将就木的老人是她的祖父,是她父亲尊重的长辈。
“林老太爷,林家尚有长子嫡孙,你何必不吃不喝,折腾自己的身体呢!”何欢好言相劝。
林元庆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仿佛活死人一般,压根没有听到何欢的声音。
何欢想了想,又道:“梅清是林二小姐的丫鬟,她杀了自己的主子——”她戛然而止,只见林元庆猛地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何欢吓了一跳,缓和了语气说道:“你虽然与诺言不亲近,但他到底是你的孙子,你也不想让别人说他不孝,让你紧跟着林二老爷一家故去。”她自知这话略带牵强,但她实在想不到其他理由激起他的生存意志。
“啊啊啊!”林元庆双目圆睁,嘴巴歪斜,喉咙发出嘶哑的声音,口水不断顺着他的嘴角淌下。
“你想对我说什么?”何欢侧目。按照林曦言的记忆,除了刚中风那会儿,林元庆很少这么激动。不过大房的人每次过来请安,林谷青一家一定都在,有了心爱的小儿子一家,他又有什么可激动的呢?
想到这,何欢不免愤愤,沉声说:“你放心,等雨停了,自然有人通知姨母和表弟。他们这会儿正在表姐夫的庄子——”
“啊啊啊!”林元庆突然间扯着嗓子大叫,两行烛泪顺着眼角滑下。他的手指艰难地挪动,嘴里叫个不停。
“我知道,你心疼二叔父一家,在你心中,他们是最好的。可是就像我刚才说的,若他真是你的好儿子,梅清怎么会杀了他们之后再自杀?”
何欢自知失言,可是一想到林元庆压根说不出话,而他也不见得会相信,她就是林曦言,她索性像倒豆子一般,一口气说出了积压在心中多年的委屈:“十年前,父亲还在海上,二叔父就悄悄说,若是诺言生出来是男孩,他就是家里的长房嫡孙,他的儿子什么都不是。这话是我亲耳听到的,可是你不相信我。”
何欢从未对任何人说起当年的事,就是大韩氏也不知道。想着十年前的那一幕,她悲愤地说:“父亲死不见尸,你伤心,难道我就不伤心吗?我只是请你庇护诺言,可是你竟然打了我一巴掌,说父亲尸骨未寒,我却只知道争家产。那一天,我在风雪中走了一整晚,才请来了舅父。那时候我对你只有恨,恨你的偏心。”
何欢重重擦去眼角的泪水,不让眼泪落下,抬着头说:“你说,林家得靠二叔父才能生存下去,你都看到了,二叔父把家里的生意经营成什么样子。三年前,若不是我嫁给沈大爷,林家都连祖宅都保不住!”
何欢上前一步,低头俯视林长青,一字一句说:“你没有资格寻死觅活,因为保住林家的人不是二叔父,是我!在我为了林家坐上花轿那刻,你就欠了我。如今父亲死了,二叔父一家也没了,但母亲还在,诺言正在长大,你得好好活着,让所有人知道,诺言把你照顾得很好,他是懂事孝顺的孩子。十年来,你从没有照顾过我们姐弟,尽过祖父的责任,现在这是你唯一能为我们做的事!”
林元庆不再嚎叫,他默然听着何欢的控诉,眼泪一滴又一滴滚落。
何欢说完这番话,反而觉得轻松了。她不是圣人,她一直怨恨林元庆,可是他在床上躺了十年,对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病人,她有再多的恨,又有什么意义呢?
何欢惨笑着后退一步,看着窗外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现在没时间解释,以后我会慢慢说给你听。待会儿我命人熬些粥过来,你好生喝了,等着母亲和诺言回家。其他的事,等丧事办完再说。”话毕,她举步往外走。
“啊啊啊!”林元庆复又大叫。
何欢止住脚步,站在门口远远看着林元庆,摇头道:“我都说了,以后我会慢慢向你解释。”
“啊啊啊!”林元庆艰难地撇过头,斜着眼睛看何欢,口水沿着他的嘴角滴落在他肩膀上。
何欢到底还是不忍心,她走近林元庆,拿起帕子替他擦干净嘴角,又替他掖了掖被子。
林元庆的手指轻轻敲击床单,他试图抓住何欢的衣服却徒劳无功,急得脸红脖子粗,偏偏又说不出一个字。
何欢只当他震惊于她说出的话,扬声说:“我让下人进来伺候你,你要什么,对他们说吧。”
“呜呜呜。”林元庆含泪摇头,动作缓慢又急切。
“你有话对我说?”何欢试探着问。
林元庆艰难地点头。
何欢微微蹙眉,叹了一口气说道:“人都已经死了,你伤心又有何用?”
林元庆摇头。
何欢不解,试探着问:“你不是为二叔父一家伤心?”
林元庆点头。
……
如此反复多次,因林元庆嘴不能言,身不能动,何欢怎么都摸不着头脑,恍惚中听到有人唤了一声“谢三爷”,她急忙替祖父擦去眼泪,压低声音说:“你想对我说什么,来日方长。只要你活着,我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听到这话,林元庆脸上扯起一抹难看的笑容,眼泪盈满眼眶。
何欢的心莫名一抽。她直起腰,就见林元庆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挪到床边,手指轻敲床单。
“阿欢!”谢三在外面敲门,“街道上的水退得差不多了,你不是说,想要出城一趟吗?”
何欢慌忙打开房门,低声咕哝:“大庭广众的,你不要这么称呼我。”
谢三见她眼眶红红的,并不理会她的话,问道:“你怎么又哭了?这回又为了什么?”
“没事。”何欢慌忙掩饰情绪,转而道:“林老太爷好像有话对我说,你若是有事,先回衙门吧。”
谢三一屁股坐下,说道:“我等你就是。”他已然想明白了,与其让她一个人去沈经纶的庄子,还不如趁着最后一点时间,由他陪着她去。再说,也的确应该把大韩氏和林诺言接回来,他有话问他们。
何欢心知自己赶不走谢三,只得取了墨汁,又在林元庆的中指下垫了白纸,希望他能写给自己看。
可惜,林元庆中风十年,手抖得厉害,墨汁在纸上糊成一团,压根看不清他写的什么。
何欢记挂沈念曦,试了两次就想放弃。可是每当她想离开,林元庆就嗷嗷乱叫,怎么都不让她走。
谢三冷眼旁观,总觉得林元庆这是不希望何欢去找沈经纶。想到林家灭门案的疑点,他站起身急问:“你写的是‘沈’字,杀死林谷青一家的人与沈经纶有关?”
“不可能!”
何欢话音未落,就见林元庆张大嘴巴默默流泪,喉咙中发出愤怒的呜咽,就连手臂都在微微颤抖,她呆住了。她的确对沈经纶起了疑点,但沈经纶怎么可能算计林家,他那么爱林曦言。“一定是弄错了。”她用力摇头,“表姐夫没理由这么做。”
林元庆双目盯着何欢,仿佛在乞求她的信任。
谢三想到何柏海早就被人控制,他上前一步,问道:“林谷青也被人控制了,是不是?”
“也?”何欢震惊地朝他看去,却听到林元庆的嚎叫声更加惨烈,他一边咳嗽一边点头,双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到底怎么回事?”何欢质问谢三。
谢三没有隐瞒,直言道:“你三叔父说,你家分家的时候,有人教他如何夺家产。还有冯骥阳一案牵扯出的那几人,他们几乎与蓟州城的每一家富户都有关系……”
“他们不是被灭口了吗?”
谢三不能告诉何欢,是林捕头以为事情结束了,将他们都杀了。不过他也怀疑,若是林捕头没有杀人,那几人同样会死。
当下,谢三只是避重就轻地说:“你先不要急,问清楚再说。”他转头看着林元庆,问道:“虽然梅清买了老鼠药,但她只是受人利用,是不是?”
眼见林元庆再次点头,何欢脱口而出:“如果真是这样,他为什么留你活着,让你有机会指证他?你中风了十年,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你冷静点!”谢三抓住何欢的肩膀,“林老太爷活着,因为他是林大小姐的祖父。沈经纶或许的确爱她,才会独留林家大房。”
“不是的。”何欢断然摇头,“他早就想娶表姐,才有那桩婚事。若是他一早决定对付林家,他怎么会迎娶表姐?”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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