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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塔的顶端并不是完全封闭的,原本覆盖在其上隆起的绘满星空的穹顶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一轮圆月透过穹顶上那扇圆形的窗户,正正地照在那第十二层的地面上,在地面上画出了一面银色的玉盘,明明在月光与地面之间并没有什么遮挡住月光的存在,地面上的那面玉盘之中却有着一条条模糊的影子,那些影子跳动着翻滚着,仿佛活物。
老人的身体有些颤抖,在看到月光的刹那,他已经压抑不住自己的激动了,于是他几乎是扑到了地面上的玉盘之上,匍匐着,抚摸着,而后抬起头来,对着天上的圆月伸出了双手,张开口,咽喉中发出“荷荷”的声音,却没能说出一句表达自己激动心情的话来。
第十二层上,最后两朵金莲轻轻颤抖了一下,便也合拢了起来,皎洁的月光在这个时候微微晃动了一下,便仿佛也沾染上了血色,四下里渐渐黑了下来,在老人的视野里,天地之间,仿佛就只剩下了自己以及那轮明月,而那轮明月,正代表着永恒不灭。
沉浸在狂喜之中的老人并没有注意到,第十二层的这两朵金莲,其中一朵合拢的时机,慢了那么一个刹那。
一切仍如同老人曾经的梦境一样发展,明月的中间仿佛被谁滴上了一滴血,这滴血开始扩展,拉伸成了一条线,这根血线就这样将完整无暇的明月分割成了两半,仿佛是美人脸上被抓破的血痕。
这根血线开始绷紧,膨胀,而后从中间现出了一缕黑色的影子,表现得越来越像是明月之上的伤痕,同时还有什么非人间的存在,正试图通过这道伤口冲出来。
石塔外面的地面上,跪着的侍女们已经站了起来,她们的皮肤上泛着微光,双眼空茫,嘴角却带着极开心的笑容,就和那满地铺散的鲜花一样,正以最美丽的姿态绽放着,旋转着,长裙水袖几乎被挥洒到了极致,合着石塔中传出的那些癫狂的乐曲,跳着蛊惑人心的舞蹈,仿佛正处于极乐盛景之中,她们的嘴唇微张着,并没有开合的动作,但是她们的身体却仿佛变成了共鸣箱,从内而外的,吟唱着莫名的歌谣。
而那个内侍,现在只剩下了一身衣服仍铺在地上,衣服的下面有一滩蠕动的血迹,仿佛活物一般,蜿蜒到了石塔的门口,并攀附在那门框之上,与石塔中的壁画纹饰连在了一起,而后渐渐干涸。
一阵风开始绕着石塔旋转,将地面上的花瓣给卷起,为侍女们的舞蹈更增添了一分色彩,也将内侍的衣服给掀开并扫到黑暗之中,露出了石塔门口那一片分叉得仿佛老树树根一样的血迹,这些血迹深深地渗入了青石地面,仿佛是这石塔在这片土地上所扎下的根,而这血红色的根系,同时还渐渐攀沿上了那些侍女们光洁的脚踝,小腿……
月亮裂开了一道漆黑的口子,不知道另一侧究竟是什么样的世界,跪在塔顶的老人已经没有精力再去维持自己帝王的风范,他只能大张着眼睛和嘴巴,以一种几近痴呆的神情紧紧地盯着那轮明月。
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许是一刹那,或许是一个时辰,终于有一只手从那道缝隙中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和月亮几乎没有什么色泽差别的手,线条柔婉,纤长,小指微微的翘着,仿佛月亮上开出了一朵白玉兰花。
那只手的动作极轻,手心斜斜向上,似乎只是在试探这一处世界的风是不是还算温柔,雨会不会让人忧愁。
老人在看到那只手的那一刻,便深深跪伏了下去,而在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双眼里仿佛就要冒出火来一般,而他终于也不再只是无意义地发出荷荷的声音,他开始陈述自己的愿望--他做了这么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之后,仍不会觉得后悔的愿望。
“九天之上,赐我长生。”老人的声音在夜空之中传出。
虽然老人的确大声地喊了,但是如果以他本身的音量来说,这声音在传出石塔不远之后便会消散于夜风之中,根本不可能被那月亮另一侧的人听到,毕竟这只是地面上一个小小的蝼蚁的呼喊,然而,这奇形怪状的石塔在这个时候又一次显现出来了它的不寻常。
就在老人开口的那一刹那,那些跳舞的侍女们的身躯瞬间变成了血雾--没有爆炸,也没有从天而降的庞大的外力,就仿佛一朵花应该盛开一样,那些侍女就在这个时候盛开成了一团团的血雾,而后这些血雾就仿佛凋落的花瓣一样,被风卷起,绕着这石塔外围盘旋而上,这些血雾给了石塔上那些雕像活过来的指示,抑或这些雕像与那些跳舞的侍女本就是一生一死的联系,于是那些神佛雕像也一起抬了头,对着天上那轮开了兰花的月亮,一起喊出了那么一句:
“九天之上,赐我长生!”
血雾随着风到达了第十二层,但是并没有停止,而是盘旋直上,就好像地面上这个喇叭一样的石塔又伸展出了巨大的花瓣,这些花瓣随即从花萼上升腾而起,护送着那样一句祈愿扶摇直上九天。
月亮是那么的高那么的远,虽然看起来似乎就在头上,但是随着那些护送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消散在空中,那一句祈愿距离上达天听的目标依然遥遥无期。
老人看着那些渐渐透明的花瓣,脸上的表情越发地癫狂,他开始重重地将自己的头磕在了地面上,额头磕出的血迹沾染在地板上,似乎带动着他身下那面月光映出的玉盘也有了异变,一条血线,浮现在了老人的身下。
老人并没有注意自己身下的异变,他的双眼依然直视上天,眼看那只手似乎有些恹恹地想要收回的时候,他的双眼睁得更加地大了,眼角因此裂开,鲜血一滴滴地滴落在地面,被那条浮现的血线吸收。
“九天之上,赐我长生!”老人又一次开始呼喊,而伴随着这一声呼喊的,不再是这石塔周围的异变,而是整个皇宫,或者说整个都城里,四处燃起的火光。
火光,兵刃交加声,叮铃哐啷的警报,各种慌慌张张来来去去的大人物们,以及仿佛一夜之间便从各种犄角旮旯山野村庄里冒出来的,拿着木棍柴刀之类当做兵器的,衣衫褴褛的难民……或者说暴民们。
“你们不给我们活路,我们也不会给你们活路!”那些暴民们高声喊着,以一种疯狗的姿态,撕咬着那些装备完整的军队,他们高举着火把,踹开每一户看起来比自己过得好的人家,然后毫不犹豫地点燃,几乎是刹那之间,小梁国的都城便在火焰与浓烟之中淹没。
石塔上的老人看不到这一切,看不到自己的江山正在被那些蝼蚁一样的暴民摧毁,就好像月亮之上那只手的主人,她也同样看不到下方那满脸鲜血几近疯狂的皇帝,因为对她而言,这皇帝,也不过只是蝼蚁,她伸出这一只手,的确只是为了试一试这个世界的风。
这个世界似乎并不是她所想要的,所以她已经决定将手收回,并顺手抚平这突然绽开的裂缝了。
老人几乎是绝望地看着那只手缩了回去,同时月亮上的裂缝也渐渐消失,于是老人全身瘫软地跌坐在地,象征他那尊贵身份的冠冕洒落一地,只是维持了一个抬头向天的姿势。
“九天之上……赐我……长生……”老人的口里依然在无意识地念叨着这句。
“九幽之下,亦得长生。”一声轻笑响起,随即一声非男非女的声音,在老人的耳边念叨出来了这么一句。
老人悚然惊醒,瞪着眼睛四下张望,终于,老人发现了自己身下的那面玉盘不知什么时候也裂开了一条缝,一只长满细碎的黑色鳞甲的却留着艳红的长指甲的女人手,正从那裂缝之中探出,而后,轻轻地搭在了老人撑在地面上的那只手上。
冰凉,滑腻,仿佛一条蛇。
老人惊叫一声,甩开了那只手,连滚带爬地踉跄后退,可是只退出了三尺左右的距离,便全身僵硬地停在了原地。
“九幽之下,亦得长生”,眼前的这只手,连同玉盘之上的朦胧倒影,妖娆如黄泉彼岸的曼殊沙华,却同样也代表着长生。
老人的双手颤抖着,缓缓向那只手握去,他的眼里充满了向往,同时也充满了恐惧。
“这也是长生……”老人的口中喃喃地念叨着,他终于想起了那个梦醒来之后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的那一段--他最终握住的,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他的魂魄最终融入了那团火焰之中,从此他再也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他享受着永恒不灭的荣华与尊崇,快乐与安宁,而他所付出的,不过是所谓的自由而已。
不过是自由而已……
…………
是夜,小梁国都城陷落,连绵三百里的皇宫也被付之一炬,而在那些暴民冲到了石塔之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们的皇帝早已经在火焰之中,化成了一团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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