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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次防疫的治疗工作，我有几点想法，或者说是疑问，需要向各位领导报告，也请各位专家给予释疑！”甄诚并没有顺杆爬，他清醒地知道，无论是罗一民还是高子浩，都没有兴趣听他去汇报什么防疫细节，他们需要的是匕首，是投枪，是一击致命的犀利武器！
这件武器就握在他的手里，他们希望他能刺出去，狠狠刺中对手的心脏，借以挽回前期的颓势。
罗一民微微颌首，暗暗赞叹，好一个聪明的小子，不汇报工作就是不想邀功请赏，只提疑问不做结论就避免了攻忓同行的嫌疑，虽然有些滑头，不过我喜欢！
“第一，从启动防疫程序开始直到今天，总共五天的时间，所有病人的治疗方案都未做什么改变，至少从病历和处方签上看不出什么改变，那么就很奇怪，没有医嘱，病人药剂里的人参是哪里来的？”
人参？哪里来的人参？为什么是人参？一直好整以暇的唐吉祥有些发愣，他刚才有段时间不在场，只以为大家关注的焦点是谁该为李晨的事故负责任，并不知道前期的讨论中心就是这味看不见的人参。
显然，“人参”两个字击中了他的心脏，使得他的脸色慢慢变成苍白，眼前阵阵发黑，仿佛有一个极大的黑洞在吞噬他的身体，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
于是他下意识地尖叫起来：“胡说八道，既然没有记录，你凭什么说药里加了人参？”
邹玉杰也有些发愣，因为他曾和唐吉祥一起不在场，不知道中心话题是什么。他回过头，有些愤怒地看着面容扭曲的唐吉祥，王八蛋你激动个什么劲儿，还怕不够引人注目？他们说的是药品，跟你这个政工出身的蠢货有一毛钱关系吗？
不对，肯定哪个地方不对！邹玉杰的眼前忽地浮现一张薄薄的纸片，纸片上滚动着一连串的“0”……
邹玉杰的脸色忽地变成了惨白，一股巨大的恐惧如同汹涌的海潮，漫上了他的心胸，让他的呼吸都有些停顿了。
“不可能，唐正平只是参与卖药材而已，他没有私改处方的本事。”邹玉杰暗暗祈祷漫天神佛保佑，也在为自己打气。
甄诚没有注意邹玉杰的脸色变化，只是很鄙视地扫了唐吉祥一眼，揶揄着笑道：“唐处长，你不是医生，不懂专业也怪不得你。你看咱们省级专家们都明白，凭气味分辨药材只是中医的基本功而已，是不是啊，各位专家们？”
专家们的脸色青白不定，没人愿意接他这个话茬，原本功成名就的好事，发展到现在居然变成了一场闹剧，专家们都很闹心，没有谁愿意搭理这个阴魂不散的混账小子，于是齐刷刷扭过头去，来个不理不睬。
“空口无凭，你说的这些是站不住脚的，没人相信。我看问题还是你的治疗措施不对，休想蒙蔽视听逃脱责任！”唐吉祥不甘心，继续垂死挣扎。
甄诚不理他，继续说道：“罗书记，高书记，要证实药液中的人参成分也很简单，一个办法就是做药液成分分析，人参皂甙的检测不复杂，实习生都可以做；第二个办法就是让煎药室把剩余的药材残渣带来，请在场的大牌专家们一看，就会真相大白了。”
高子浩抬手止住了还要继续说下去的甄诚，冲程清平招了招手，问道：“程院长，从药材进入医院，到变成病人服用的药液，一共需要几道工序？”
甄诚一下子醒悟过来，高子浩的问题跟自己下面要说的话如出一辙，但确实不是自己该说的，高子浩及时打断了他，其实是在提点他呢。甄诚脸上露出感激的笑容，冲高子浩微微一笑，高子浩回了他一个微笑。
程清平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第一步，采购人员要根据临床需要购进药材，存放在库房中，第二步药剂师要根据医生处方分拣药物，送进煎药室熬制，第三步煎药师熬制完成后送入病房，由病房护士送到病人床头，这三步都有可能出现问题。”
“怎么讲？”罗一民也来了兴趣。
领导的关注就是最好的奖励，程清平顿时兴奋起来，继续卖弄：“就拿今天的事情来说，需要采购人员购进人参，药剂师分拣药物时加入到药方里，当然熬药师也可以在熬制过程中加进去，这三步哪一步把关不严，都有机可乘。”
说着，他还狠狠地盯了唐吉祥一眼，你个老王八蛋敢跟老子抢位子，看老子不踩死你！
罗一民微微点头，继续发问：“有没有不小心弄错的可能，比方说只把李晨的药给搞错了？”他这样问也是题中应有之义，假设只有李晨的药里被加入人参，或者只有李晨服用人参出现副反应，那就是个案问题，他再纠缠不放就有失省委书记的风度了。
甄诚接过话头：“如果只是李晨一个人，也许有不慎失误的可能。但全科所有人的药里都加入了人参，其中大半的人加入人参是有害的，这就不能用简单的失误来解释，所以我的第二个疑问是，这个奇怪的改变，到底是管床医生失职没有记录，还是哪个人胆大妄为私自在药里加入了人参？”
罗一民冷峻的脸上露出阵阵杀气：“查，一定要查下去！程院长，你先把医院的采购人员、药剂师、煎药师控制住，等待公安机关介入调查！高书记，在你地头上的事，我就不越俎代庖了，你来办！”
高子浩点头答应，对江源道：“通知市公安局局长蒋涛，让他带领精干警力，十五分钟内前来报到，否则后果自负！”
邹玉杰觉得自己很疲乏，一种从没有过的无力感充斥全身，眼前金花直冒，额头上冷汗涔涔流下，流到厚厚的棉衣里边，冰凉冰凉的。
怎么办？怎么办？
也许十五分钟后，他的政治生命就会嘎然终结，还将被追究刑事责任，从此被钉在贪污受贿草菅人命的耻辱柱上，与共和国历史上的巨贪大蠹们一起，为人们世代唾弃！
邹玉杰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在哗哗流失，周围的世界全都离他远去，一股巨大的恐惧擭住了他的身心，于是他缓缓倒了下去，最后只听见高子浩惊讶的叫声：“邹省长，你怎么了？快来人……”
……
当邹玉杰的知觉再次回到他的躯体时，他只觉得一股微苦的液体进入口腔，顺着喉咙滑进腹中，迅速融化为阵阵暖洋洋的力量，缓慢而又坚定地向四肢百骸播散，他知道，他活过来了。
但他不想睁眼，甚至不想醒过来。
一个清丽的女声在身边响起：“甄老师，为什么李晨喝了人参，就会鼻血不止，他喝就能救命？”邹玉杰知道，这个“他”就是指他邹大省长。
甄诚的声音在较远的地方响起：“人参补气，可以救逆回阳，适合像他这种虚弱的病情，但李晨还有这么多住院病人都是实邪入营，张仲景在金匮要略中说，实则泻之，贸然用补法会助长邪气。”
“你说这个唐清平多么可恨，为了赚钱居然私自在药液里加人参，害苦了这么多人。”女孩的心地很善良。
“其实最可恨的是郝大伟，唐正平固然有罪，但郝大伟为了赚黑心钱，就唆使药剂师、煎药师随便改动药方，不但无知，而且丧心病狂。”甄诚的话还算公平，邹玉杰心道。他前期受唐吉祥误导，对甄诚诸多误解，其实他与甄诚根本没有什么交集，更谈不上什么仇恨，此刻冷静下来，反而对甄诚的话颇觉入耳。
“以前只听说人参有多神，简直就是灵丹妙药，没想到也会闹出大问题。”
“是呀，成也人参，败也人参，对症了就是救命良药，相反就会变成杀人毒药，关键看你怎么使用。”
“嘻，听你说的话就像个七老八十的老头似的……”
邹玉杰暗暗叹了一口气，甄诚说得对，“对症了就是济世良药，相反就会变成杀人毒药，关键看你怎么使用”，不仅仅是药品，权利也一样，自己以前就是太迷醉、太迷恋手中的权力了，为了权力无所不用其极，最终却栽倒在权力制造的幻影里，眼下这醒悟只怕是来得太迟了。
且不说邹玉杰还在自艾自怨，甄诚已经看出了他的变化，冲周琳韵使了个眼色，周琳韵点点头，一阵风似的闪了出去。
甄诚看着虚弱不堪的邹玉杰，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已经醒了，罗书记刚才来看过你，他说要是你醒了，就请你过去见他。”
邹玉杰忽地睁开眼睛，狠狠地瞪着甄诚，嘴唇嗫嚅着，似乎要说什么话，却始终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甄诚的面色很平静，平静得如同一块寒冰，说出的话更是冰冷：“当然你也可以不去，决定权在你，这是罗书记的原话。”
邹玉杰再次闭上了眼睛，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只是呼吸有些急促，面色变幻不定，显然内心的斗争极其剧烈。
甄诚不再理他，任他在那儿思潮翻滚。
良久之后，邹玉杰睁开眼睛，长长吐了一口气，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翻身坐起来，对甄诚说道：“罗书记在哪里，你带我过去！”
说话的瞬间，邹玉杰仿佛经历了一次洗礼，脱胎换骨似的，重新做回了那个威风八面的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何曾有半点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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