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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忠良，今天感觉怎么样？”
甄诚隔着隔离幕墙，看着隔离间里的病人，听查房医师中年龄最大的赵宝华做着例行问诊，其他人则忙着查看病人的呼吸、心跳、血压等各项监控指标。为什么叫“例行问诊”，也就是走走过场的意思，挑几个重要的问题问一问，其弊端在几乎所有大医院都存在，没有人指望能从中发现多少有用的信息。
甄诚也不例外，例外的是此时此刻的呼吸中心。
呼吸中心的病人都有严重传染性，而且有十几个危重病人，所以查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甄诚不去管医生们怎么做，任由他们自由发挥，他则一个人一个人地看过去，推断着病情的严重程度，随口分析着诊治办法，周琳韵和杨乐霞紧随身后，记录着他的“重要医嘱”，两人全都兴奋得小脸通红，眼睛里几乎要滴出水来。
“胸膛很痛，喘气很困难。”名字叫刘忠良的病人五十多岁，嫣红色的脸上，呈现出一片淡淡地青灰色，有气无力地回答着赵宝华的提问，似乎自己都不抱多少痊愈的期望。
赵宝华还要继续发问，甄诚抬抬手阻止了他。
赵宝华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的神色，又迅速消失了。医院的传统就是强者为尊，不管你是级别高，还是水平强，都能获得别人的尊重，甄诚的表现已经隐隐得到了大夫们的认可，赵宝华也不敢轻易去捋甄大组长的虎须。
那就老老实实地向甄组长报告病情吧，“这个病人叫刘忠良，55岁，入院两天，主要症状就是发热，咳嗽，少痰，咽痛，呼吸困难，确诊的理由是从痰液中分离出了病毒，目前使用神经氨酸酶抑制剂和离子通道M2阻滞剂治疗，药量已达到极限，但病情控制不佳，目前已经出现肺部斑片状阴影，分泌物也在急剧增加，我们已经做好了插管等急救准备。”赵宝华的水平还是不错的，至少这个病情汇报言简意赅，条理清楚，没有多年的临床功底是做不到的。
甄诚点了点头，冲赵宝华微笑道：“赵医生，病情掌握得不错。”
这句话出乎赵宝华意料之外，他没想到甄诚会突然赞扬他，顿时觉得胸中像堵了什么东西，热辣辣地一下子冲到眼睛上。
甄诚也没有料到他的随口一句表扬，就让赵宝华差点流下泪来。他盯着刘忠良，问道：“老刘，你愿意试试中药吗？如果你好好配合，我可以保证让你三天就活蹦乱跳地！”
“啪！”杨乐霞手中的病历夹子掉在了地上，吓了众人一大跳。什么情况？三天，中药？甄组长不是开玩笑吧？
甄诚没有理会众人眼中的迷惑与不解，非常认真地盯着刘忠良的眼睛。对于他的行为大家也能理解，从心理学的角度出发，面对一个失去生命信念的人，医者必须表现出强大的自信，才能重建病人的信任，进而帮助他树立战胜疾病、生活下去的信心。
但这不是单纯的心理学问题呀！要是三天后病人不能恢复，别说病人的信念垮塌，再无一丝生理，就是甄诚自己的名声，也会滑入无底的深渊，成为一大笑柄。
“他疯了吗，为了帮病人树立信心，不惜赌上自己的名声？”这是周琳韵和杨乐霞此时的想法。
刘忠良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说法，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听见，只有灰白色的眼珠偶尔转动几下，显示这个人还活着。过了好半天，他才猛地回过味来，忽地一把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突地坐了起来，双眼紧紧盯着甄诚，嘴唇哆嗦着，叫道：“你说的是真的？不骗俺？真的三天就能好？”
甄诚平静地回望着这个已经被疾病击垮的汉子，眼睛里包含真诚，微笑着说道：“不骗你，你只要相信我就能行！”
刘忠良的眼睛里溢出泪水，哽咽着，问道：“这么说，我不用死了？”心若死灰之后，又突然获得了生存的希望，任是铁打的汉子都会失态。
甄诚笑道：“你的病不重，原本也不会死。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打起精神来，配合我的治疗！”
“我配合，我一定配合！”刘忠良一叠声答应。
“甄组长，我们也曾给病人用过一些板蓝根之类的中药……”，赵宝华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位年轻气盛的领导，中药的疗效从来没得到过证实，千万别把牛皮吹破了。
“我知道，治疗的事情咱们回去再讨论，现在继续查房。”甄诚丝毫不为所动，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听在大家的耳中，似乎多了一些以往感觉不到的威严。
杨乐霞满眼都是小星星，对着好友周琳韵低声叫道：“男人，这才是真男人！”
周琳韵满脸通红，转头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她俩，才偷偷吁了一口气，然后狠狠拧了杨乐霞一把，骂道：“花痴！疯子！”
疯子真正的疯劲儿还没全拿出来呢。
等查完全部病人，大家都被甄诚的疯狂震撼了。几乎每看完一个病人，他都会向人家承诺，最短三天，最长半个月就能让对方康复，就连已经被判了死刑的四位危重病人也不例外。开始的时候大家还都好心给他一些提醒或者暗示，后来干脆由他去了，连最信任他的周琳韵都不再记录甄大组长的“指示”，大眼睛里满是忧虑，幽怨地盯着他不说话。
且不说查房之后医生们的满脸凝重如丧考妣，但病房里仿佛吹进了一股清新的空气，吹走了笼罩多日的阴霾，许多病人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赵林主任得到汇报，几乎被甄诚的胆大妄为气得吐血。中药？中药要是能管用，还会被打上伪科学的标签，差点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不靠谱，年轻人就是不靠谱！
不过转念一想，虽然甄诚的职称和资历不如他，但架不住人家官大呀！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如果他硬要推广他的中药计划，赵林也不好生抗。
决不能任由他拿整个呼吸中心的名声和全体病人的生命胡闹，必须阻止他，这是赵主任的底线。
但怎么阻止呢？赵大主任在揪掉了无数根头发之后，终于急中生智，决定发动全科大讨论，对于甄组长提出的中医治疗方案进行论证！
等到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被高怜儿知道的时候已经是下午，论证会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高大小姐几乎要气疯了，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小子这么能折腾，才半天工夫没看住，就搅得全科风雨大作，要是再多点时间，他会不会把天给戳个窟窿？也怪自家老爹，你说你把他留在身边做个保健大夫多好，凭他的水平肯定能保得两人都平平安安，你这一心血来潮不要紧，把这个活宝派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还安排了个“常务副组长”，以那小子的胆大妄为，还不是孙悟空脱离了五指山，想怎么蹦就怎么蹦？要是一个不小心出个意外，那怎么得了？
“嗯？我这么关心这个没良心的坏蛋干什么？又不是他的什么人！哼，要真是他的什么人，看我高大小姐不掐死他！”
高怜儿一路胡思乱想，一路急三火四奔向会议室，根本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妥。
会议室里早就人满为患，连大门口都塞得满满当当。高怜儿踮着脚尖向里边看，急切地想知道甄诚在里边怎么样了，是不是被大佬们欺负惨了。
“哼，说事论证都可以，谁要是敢欺负我家小诚子，姑奶奶就扒了他的皮！”这个粗线条的妮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不知从几何时，甄诚变成她家的“小诚子”了！
一个清越的声音越过人群，穿过人缝，钻进了高怜儿耳中：“……我们口口相传的烈性传染病，在祖国医学的范畴内有很系统的论述，我看过本科所有的住院病人，可以断言全都属于中医“温病”范畴，基本符合温病学“卫气营血”及“三焦”传变规律，基本可以分为初期、中期、晚期和恢复期四个阶段。初期邪毒犯肺，多见卫气或卫营同病，表现为高热、咳嗽；中期疫毒壅肺，耗伤元气，湿浊痰瘀损及脏腑，表现为喘憋、气促，或伴痰中带血；晚期毒热内陷、内闭外脱、化源竭绝，表现为四肢厥冷、喘脱，重症病死率较高；恢复期多表现为余热未尽，气虚阴伤。治疗自然要从着四个阶段入手……”
“嗯，听声音颇为平和，看来气氛还不错。”高怜儿满心的焦躁霎时消失不见了，竖起耳朵继续听着。
一个有些尖锐的声音传出来，带着一丝阴寒：“你说的都是中医的说法，没有得到科学证明，这样的理论不能说服大家。”
听出来了，是呼吸中心副主任郝大伟的声音。郝大伟的水平仅次于主任赵林，也是全院公认的学术权威，在许多人看来，他的质疑不能说没有道理。“没有科学证明”，这是进入现代社会以来传统中医的硬伤，也是中西医之间争论的焦点。
“中西医是两个不同的体系，你不能拿西医的方法来要求中医！”
“早在一百多年前，著名中医先贤吴鞠通就创建了温病理论，救治了大量病人，那时候西医在干什么？”
“要是没有中医，就不会有灿烂的中华文明，就是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把老祖宗的宝贝都丢了！”
……
会议室内风云突变，郝大伟的话惹怒了几位中医科的老专家，须发皆白的老专家可不会在乎谁谁的名气，早就对中医日渐式微的局面颇有微词，正好郝大伟成了他们的靶子。
甄诚笑呵呵地看着这一幕，内心也有些意外，没想到郝大伟的发言居然引起了中医科的集体反攻，倒是省了他的一番口舌。他对这样的论战没有丝毫兴趣，到底是不是有效果，到临床上见真章，在这里打口水仗没有任何意义。
“啪啪！”主持会议的院长程清平敲了敲桌子，瞪着眼睛喝道：“都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回到正题上来！”
甄诚刚要开口，想接着刚才的思路继续说下去，又一个声音响起：“我们也考虑过中医药治疗，给病人服用过板蓝根、大青叶、鱼腥草等草药，还有附子理中丸、越鞠丸等成药，根本没有什么效果，我觉得这条路行不通。”
说话的是曲海洋，他和郝大伟一样在甄诚手里吃过亏，铁了心要和甄诚闹下去，至少要把这件事给他搅黄了。
甄诚看都不看曲海洋，对着坐在最前排的几位大科主任说道：“我先给诸位说说板蓝根。板蓝根是一种十分普通的中药材，具有清热解毒、凉血消肿、利咽之功效，在《本草述》、《本草图经》、《中华本草》、《三农纪》等各种典籍上均有记载。板蓝根对流行性感冒等外感症状确实具有一定作用，不但能够有效退烧，还能增强免疫力，是不可多得的良药，但面对来势汹汹的禽流感病毒感染，单靠一味板蓝根，就显得单薄了。”
曲海洋眼角抽动了几下，还想继续反驳，但在程大院长森寒的目光逼视下胆怯了，只是嗫嚅了几下就坐了回去。
一声熟悉的咳嗽响起来，差点把门外高怜儿的魂儿给吓掉，高怜儿蹦起来，死命忘会议室里挤，心里恨死了甄诚，都怪你这个王八蛋，独出心裁搞什么中医药论证，居然把自己老爹都招来了，也怪自己老爹，你一个市委书记好好的正事不干，专门往最危险的地方钻，难道不知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的道理？还有江源，当秘书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晓事，不知道劝住老爹？
且不说高怜儿的恼怒嗟怨，就听见高子浩的声音说道：“我看眼下西医也没有什么特效的方案，甄诚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甄诚说道：“我看过每一个病人，对基本情况有了了解，治疗方案还需要根据病人的具体情况再行制定，但我有把握取得满意的疗效！”
“嘶！”在场的不乏知名专家，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口出大言，这小子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难道不知道逢人但说三分话的古训，何况还是在市委书记面前？就算你想表现，也得先把后路想好了哇！年轻人太嚣张了可不好，早晚会吃大亏的！
在场的老专家们难消心中的芥蒂。
高子浩确实满眼的欣赏之意，好多年不见这么勇于任事的年轻人了！不过还是要激一激他，也许会有更大的惊喜呢：“防疫无小事，事关国计民生，来不得半点虚假，你可敢立下军令状？”
“敢！”甄诚昂然挺立，没有丝毫犹疑，心里却不以为然：“高大书记以为这是金戈铁马的战场呢，连军令状都拿出来了！诚哥干脆就配合你演好这场戏，就当报答你的信任了！”
高子浩拍案而起，满面严肃，说道：“好，好！如果你能成功治疗禽流感，我在这里承诺，你就是这次防疫最大的功臣，当仁不让的首功！”
“不行，我反对！”随着一声尖叫，一个娇俏的身影冲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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