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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五年八月十五日,日本国王宣布无条件投降。
和平又短暂而脆弱地来到了人间。
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经历过无数次的战争的磨难,不管灾难多么深重,遭遇多么悲惨,从没有停止过他们的继续生活和繁衍。人们走出了战争的阴霾,又重新走进生活的阳光里。
生活就像一条河,无视命途多舛,一直奔流向前。
同其他的地方一样,石湖城渐渐地开始坚忍地愈合了千疮百孔的伤痛,恢复了昔日的繁荣。
第二年的春天,石湖城里的福瑞来客栈住进了一位特别的客人。
这位客人上中等的个头,一张刀刻斧削一样瘦削而硬朗的面孔;宽阔平整的前额有一丝若隐若现的皱纹,直挺的鼻子,线条明显的嘴和结实的下巴,一双眼睛细长而有神,无时不透露着机警和犀利。身体略显消瘦却像是精钢打造的一样的结实。
身穿一身铁灰色长衫,头顶灰色礼帽,脚上一双黑色三接头皮鞋。左手拎一只不大不小的黑色皮箱,右手提一根文明棍。
走起路来轻快而沉稳,举手投足间健壮而干练却透出一丝俊逸和儒雅。
说他特别,是因为从他的长相打扮上看不出他的身份。
他既不像是官员,又不像是军人,也不像是商人,更不像个市井闲人。这人眉宇间有一股使人不寒而栗的迫人的英气,让人不敢直视。
他就是仇鹰。
张文开改名换姓离开了八莫。由昆明,广州一路辗转北上,经过几次历险,来到了石湖城,赵恩铭的家乡。
福瑞来客栈是个三层小楼,仇鹰选了三楼向东最尽头的一间。
他走进房间,上下左右扫视了一下,把手中的文明棍和皮箱轻轻地放在屋子正中间的方桌上,看了一眼腕上的积家金表。然后不动声色地把整个客栈的房顶,前后进出的门,各层楼的楼梯过道,各个房间的门窗以及客栈周边的环境看了个仔仔细细,并把这一切记得清清楚楚。
夜深了,仇鹰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瞪得又圆又亮,翻来覆去睡不着。
石湖城是个陌生的地方,然而又是那么熟悉。
他知道城里的几条主要街道,知道街道里的商家店铺,知道恩铭家的房址,知道碣石山尼姑庵的方位,知道赵家祖坟的所在。
紧紧地体贴在胸膛上的那串指骨中,有一只在微微地战抖,像是向他述说,对他催促。
仇鹰用手轻轻地抚摸着那段指骨,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的跳动在加速,周身开始发热。发生在石湖城的往事历历在目。
那些事就像发生在眼前,发生在身边;赵荫棠,刘夫人,林夫人,吴县长,仆人老张,这些灵魂围绕着他,与他述说,向他请求,对他催促,让他不得安眠。
仇鹰好像又看到了赵恩铭,双手紧紧地握着他那拿着指骨的手,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然后,把脸转向窗外的夜空,轻轻地唱起来;
“吾军欲发扬,精诚团结无欺罔,
矢志救国亡,猛士力能守四方。
不怕刀和枪,誓把敌人降,
亲上死长,效命疆场,才算好儿郎”
这时候的仇鹰已经不再是张文开,他是赵恩铭。
离开八莫后,立志要把五位战友遗留的指骨带回各自的老家安葬的仇鹰把赵恩铭的家乡作为首选。
他要替恩铭报仇雪恨,并找到那只鼎。
他的周身燃烧着复仇的怒火,他认为复仇永远都是正义的。
他的体内澎湃着的是六个灵魂,六个不安的灵魂,而这六个灵魂现在合而为一,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赵恩铭。
第二天,仇鹰走出客栈的时候,完全是另一副打扮,看上去像是个替人搬东西的脚夫。
仇鹰先是来到一处宅子面前。这是一处破旧的被废弃的宅子,是赵恩铭以前的家的所在。
以前气派严整的大宅院,已变得肢离破碎,只剩下断壁残垣。一部分被火烧得坍塌下来,房子的木料大部分被人拿走做了烧材,堆积的砖瓦石块成了小动物的窝。
这里平时没人走近,到了晚上更是阴森瘆人。久而久之,院内杂草从生,一片荒凉。
仇鹰拨开了丛生的杂草,由院内到院外在废墟里来回踱着。
他手里拿着一根铁棍,小心翼翼地,几乎是一寸挨着一寸地探寻着脚下的地面。眼睛仔细地观察每一个角落,耳朵捕捉每一次铁棍撞击地面的回声,不放过任何异样。
然而,一个白天的时间里,仇鹰没有发现任何想要的线索。
晚上,仇鹰回到了客栈,疲惫地躺在了床上。
他要在恩铭家的已变成了废墟的老宅子里找到林,刘两位夫人藏起来的那只鼎和赵家的财物。然而,他一无所获。
仇鹰反反复复地回忆着白天他在那片废墟中寻找的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最终他确定,他要找的那些东西不在那片废弃的宅子里。
按照仇鹰的推断,这些东西应该有以下去向;
由恩铭带到北平,彻底逃出王章龙的魔爪。这一点,恩铭在生前已经告述过他和其他四位战友,那只鼎,恩铭当时并没有随身带走。而是留在了家里。
二是藏在老宅内,经过仇鹰一天的排查,这种可能已经被否定了。
还有其他三种可能,就是在刘夫人出家修行的碣石山的尼姑庵里,赵荫棠的墓里和吴县长的棺椁里。
仇鹰决定一一排查。
第二天早上,天刚朦朦亮,仇鹰就出城直奔碣石山尼姑庵去了。
尼姑庵就座落在离城里十七里路的碣石山上,碣石山虽然不大,但是山势陡峭,大大小小的岩石高低参差,纵横密布。山中除了石头还很多树木且杂草丛生。
深入到山里一直往里走,就进到了更深更远的山里了。
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仇鹰就到了碣石山脚下。
上山通往尼姑庵的路不通车马,一条用石头凿砌而成的石阶路弯弯曲曲,通向尼姑庵,路边时有树林掩映或是乱石杂陈,很不好走。
仇鹰顺着长长的石阶路转了几个弯,最后到了半山腰上的尼姑庵的门前。
眼前一片破败的景象;
贝灰木结构的庵房大部分已经坍塌,庵门洞开,院内房屋已经东倒西歪,更没有一堵完整的墙。正厅内的泥塑菩萨像残缺不全,一只破烂的香炉翻倒在一边,到处堆着厚厚的灰尘和成堆的鸟兽的粪便。
仇鹰走进来,立在当中用手中的铁棍往地上一戳,头顶的蝙蝠和地上的老鼠便呼啦啦地四处逃窜。
庵舍所在的后院,一颗大槐树却长得依然枝繁叶茂。
仇鹰在庵里庵外仔仔细细地找了一整天,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眼见太阳要落下,仇鹰只得放弃查找开始下山。
转了一个弯,路边是一边树林。心有不甘的仇鹰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来,静静地回想一下一整天的查找过程,思想一下有没有重要的线索被自己遗漏。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脚步声。仇鹰浑身立刻紧张起来,他马上屏住呼吸竖起耳朵。
非常清晰的脚步声,是两个人的脚步声,在这黄昏的山上这声音显得格外地清晰。
仇鹰立刻环视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看准了一颗大榆树,纵身过去,几下就登到了枝叶茂密的地方。
仇鹰像一头觊觎猎物的金钱豹,躲在树上细细地观察,好像随时要扑出来。
过了一会,蜿蜒的石路上果然出现了一高胖一矮瘦的两个人。这两人一前一后,矮瘦子走在前面,高胖子在后面断后。俩人保持着十几步的距离,由山上往山下走下来,两人一声不响,只顾赶路。
仇鹰看得清楚,二人没带任何东西,衣着上看也不是农家人或打柴的人。
仇鹰折下一小段枯树枝,掷在那走在后边的胖子身后不远的石阶上。树枝落地发出一声脆响,那两个人被这声响吓得同时转过身来,迅速凑到一块,背对着背,查看着树林里的动静。
仇鹰借此机会把这两个人的相貌看了个清清楚楚。
两个人没看出什么异常来,那个高胖的人说了声;
“德显,我们走”。
两人便三步一回头地继续向山下走去。
树上的仇鹰听到那个名字,先是一愣,然后嘴角现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几天的探查寻找使仇鹰有点疲惫。
吃过了晚饭,洗了个热水澡,仇鹰躺在床上只觉得脑袋有些昏昏沉沉。思绪像暴风雨之前天上密布的云团,不停地翻滚变化,呈现出各种奇形怪状。
隐约间,他觉得胸前的那串指骨在轻微而快速地跳动。
他迷迷糊糊地伸过手去,摸到的那只,很明显是赵恩铭的指骨。暖暖的,微微地颤抖着。
出现在仇鹰眼前的一会儿是八莫硝烟弥漫的战场,一会儿是赵恩铭临死前的样子。
然后,恩铭就轻轻地站在了仇鹰的床前。
一身的素白衣裤,脸庞英俊泛着亮光,恩铭对着仇鹰露着洁白的牙齿微笑着,指着不远处父亲的坟墓轻轻地说;
“什么时候把我安葬在那呀?”
仇鹰浑身一震象是坠在了空中,他一激灵,醒了。
周围是一片黑暗和寂静。此时躺在床上的仇鹰的头脑异常地清醒,刚才发生的事真切明白。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心怦怦地跳。
仇鹰几乎一夜没有再合上眼睛。
他断定宝物藏在恩铭的父亲赵荫棠老先生的墓葬中。
当年坟墓被盗,赵恩铭的母亲重新修墓时,将计就计把先前藏在家中的宝物藏在了墓中。
仇鹰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发掘赵荫棠的墓葬,找出宝物。为此,他做了个详细的方案。
恩铭家的祖坟坐落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居中的是恩铭的老老爷爷的坟墓,其他的后辈的坟墓围着那座墓,拱卫着分布在四周。
赵荫棠的墓地在墓群的最靠山顶的一边,那里多岩石,被一片不算茂密的松树林遮掩着。
因为是家族墓群,平时附近很少有人走动,周围的草木山石保持着自然的状态。
仇鹰来到墓地,查看了一下地势后不禁心里开始失望;由于坟墓的周边多石头,所以占地面积较小。重修后,这个坟墓被用洋灰浇灌成一体。在这样有限的地方,很难再埋藏其他的东西。
仇鹰在墓碑前摆下了贡品,烧了纸钱,磕了三个响头。
做完了这些,他坐下来,用手抚摸着颤抖发热的恩铭的指骨,慢慢地环视着四周,一遍一遍地,不放过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
突然,仇鹰的心里一动,目光被一棵松树吸引住了。
仔细看起来,这棵松树照比周围的其他的树是后长出的,明显要小一些。它向前伸展着,像是在向面前的什么人伸出手臂来。这棵松树长在一块大岩石上,这块岩石拔地而起,向上同时向前突出,其下方是一些大大小小的参差的石块,石块间长着茂盛的杂草。
仇鹰望着这块大石头若有所思,慢慢地,他抓起地上的铁铲和铁棍,望着那堆石头走去。
这块长着小松树的巨大的山石向上向前突出很多,它的下方挺大的一块地方被它遮盖着,地上布满了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头,石头间的杂草已长得齐腰深。
由于大石头的遮盖,加之地势较周围略高,这里风雨淋不到,也不存水,所以很干爽。
仇鹰兴奋起来,手拿着铁棍,试探着撬起每一块石头。
这些石头大部分都埋在土里较深,只有少部分露在地表,很难撬得动。仇鹰依然埋着头,一块一块地撬着,不放过任何一块可能松动的石头。
突然,一块看似挺大,其实埋在地下部分并不深的较为扁平的石头向一边移了半寸。
仇鹰停住了,接着赶紧又把铁棍插进土里,用力又是一撬,石块被掀起了半边。原来这是块表面凸起而底面扁平的石板。
仇鹰的心跳开始加速。急忙把石板挪到一边,下面露出一些碎石。
他抓起铁铲一铲一铲地开始向下挖起来。大概挖了三尺多深,又是一块较为轻薄的石板。用铁铲敲了一下,石板发出了空洞的声音。
仇鹰慢慢地启开石板,下面赫然露出了一小两大共三个用几层油布包裹着,四角包着铁皮的厚重的牛皮箱子!
仇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两眼机警地四处观察了一下。
确信周边没有人后,他便坐在了地上,耳朵继续听着四周的动静,同时开始动手打开较大的一只皮箱。
仇鹰打开了第一个包着油布的皮箱,箱子里边又是几层油布,没等把油布完全打开,一片耀眼的金光映入眼帘。
这只大皮箱中,满满一箱金条整齐地排列着,足足有两百多块。这么多,这么重的金条其重量早已超过了皮箱的承受力。很显然,是预先将皮箱放入坑中以后,再把金条装进来的。
仇鹰又把目光转向第二个皮箱,这只皮箱和第一个同样大小,同样包着几层油布。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打开了油布,其中是一些小件的古玩和玉器,每一件都是古色古香,精美无比。还有一些就是精美稀罕的首饰,每一件都是精工细作,流光溢彩。
然后,仇鹰捧出一个不小的首饰箱来。
箱子没有锁。仇鹰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打开,里面是更加美丽而昂贵的的珠宝;大颗的珍珠,稀罕的翡翠,凝脂般的和田羊脂白玉,绿,蓝,红,黑各色宝石,耀眼的金刚石闪闪发亮,真是珠光宝气。
仇鹰被一个锦盒里装着的一双漂亮的翡翠手镯所吸引;这对手镯由翠绿,鸡油黄和艳红三色交织而成,颜色纯正而鲜亮,是极为珍贵的冰种福禄寿。
仇鹰心中为之一动,心里想起了恩铭曾多次谈起的未曾谋面的吴县长的女儿,瓜子脸,大眼睛的吴霞姑娘。
最后,仇鹰把目光投向了那只较小的皮箱上,他双手微微地颤抖着,心跳开始加速。
皮箱打开后,是一层又一层的油布。
仇鹰耐心地打开了油布,一只闪着幽幽金属光泽的青铜古鼎赫然出现在眼前!
按奈住心中的惊喜,他用右手抚摸了一下紧贴着胸膛挂着的恩铭的指骨。然后,双手把这只厚重而沉实,凝结着非凡经历和传奇的古鼎抱了出来,从鼎耳到鼎足,一遍遍地抚摸着,像是要用双手把这只鼎重新拿捏塑造一遍。
慢慢地,他把那只重重的古鼎重新包好,放回了皮箱。
过了一会,仇鹰回过神来,对着眼前的大堆的财宝思索了一下。
然后从箱中取出了一根金条和那对翡翠手镯。把其余的东西按原样收拾好装箱。再按照原样把三个裹着油布的皮箱重新埋了起来,然后在表面加盖上了那块大石头,清理干净多余的泥土和碎石,扶起了被压倒的杂草。
仇鹰站起身来,来来回回地走了几步,仔仔细细地看了几回,直到把现场整理得和未发掘的时候一样,看不出任何翻动过的痕迹,才放心地长出了一口气。
太阳落山了,墓地四周渐渐地暗下来,夕阳在西天边变成凝重的紫红色和暗黄色。
仇鹰倚着那棵松树坐在凸起的大石头上,沉思着,一动不动,像一块石雕。
归飞的宿鸟一群群地飞进树林,远处,一声狼嚎,悠远而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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