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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陵镇上的人至今都记得莫枯在他九岁生日那天干的那件傻事。
九月二十七那天早上,莫展做了两碗长寿面端到山神庙,沾光的石散名都吃完了一碗,主角还没出现。爷儿俩也没在意,以为他一大早就出门玩去了。以往,不管玩得多野,人家一开始做饭,莫枯就会离开。而这天,直到晌午饭,莫枯仍没回家。石散名和莫展开始担心起来,到处找,甚至还惊动了镇上的其他人。大家把武陵镇翻了遍,莫展甚至还去河州城打听,也都连个人影也没瞧见。莫展一宿没睡,直等到第二天凌晨,莫枯自己回来了,一句说没说,闷头大睡。后来还是大鼎酒馆的小姑娘撬了开了莫枯的嘴:那天凌晨起床,莫枯突发奇想,一个人跑到顾家屋顶上躺了整整一天门,看日出,看日落;看星星和月亮在天上闪烁移动。
九月二十七正好是宁观皇帝正式登基的那天,不过武陵镇人没把它与这个突然犯痴的小孩子联系在一起,因为那天更是顾家父女离开武陵镇整整一个月的日子。所以,所有人都原谅了他这唯一一次任性。
翌日,莫枯一觉醒来的时候,顾惜卿坐在他身边。那时还是小女孩的顾惜卿说了一句:“我给你准备礼物去了”,莫枯笑得像个傻子。
自这一天起,顾云远教授了他很多莫名其妙的新东西,有别与更早之前的那些大道理,也不像是修行的功法,更不是科举考试的书经。如今想来,顾先生教的那些应该是某种修行感悟。
——在结识四两樵易并遇见严叙白秦雪袄这些人后,这个心思异常敏感的少年如何还猜不到顾家父女的真实身份?因为这世界从来没有偶然,能与巨龙相识的,只能还是巨龙,不会是池塘里的泥鳅。古话也说,穷在路边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顾云远顾惜卿,易淑鸢,樵易,秦清湛秦雪袄,四两,严叙白,悉鉴教院……种种人事联系,顾云远和顾惜卿的修士身份早已昭然若揭。
正应了那句话,凡事有了答案,先前不以为意的寻常小事都能变得耐人寻味。顾惜卿不曾对莫枯详说旧事,只提到老家在岭南道。如今想来,那可不正是道门祖庭所在。再细思那对父女日常的一举一动,也都暗合着道门清静自然的修行理念。如果最亲近的那对父女是修士,一切都能有了合理的解释,比如身家既富且贵的亲戚,比如像严叙白这样的大衙内对住在山沟沟里的顾惜卿倾心爱慕,再比如四两这种剑野高徒恰好在他离开武陵镇的时候出现。当日在河州,四两面对顾惜卿时似乎充满不自然,当时的莫枯以为是少男的羞涩心思作怪,现在回想,那种不自然更像是警惕和畏惧!能让四两这样生来就具有念力的天才都感到畏惧,她又该是什么样的修为境界?
明白了顾家父女的真实身份之后,压力就迎面而来。在秦雪袄面前,不,在更早遇见严叙白的时候,莫枯一直很沉默,甚至被四两说是无趣,正因如此。任天下哪个少年与他易地而处,都不见得能比他做的更好。这世上只要是心肝俱全的人,面对这样的……这样的压力,除了沉默,还能做什么?幽愤自己被欺骗,去质问诉苦博同情?这种矫情的事,莫枯做不来。他只能接受,沉默扛着,举步如负山般沉重地去翻山,去追赶靠近他们。
莫枯当日在腹目居上的手舞足蹈并不是全无来由。他当时内观识海,看着千百个或明媚莞尔或静静蹙眉的她静坐在雾海上,与外界那茫无际涯的天地,和楼下那些公子王孙修行者,以及他人的欺辱与这高楼一隅,共生出一种孤独。所有的压力都在孤独中无限放大,从躯壳狠狠钻进心头。品味着,内观去,这压力所生的郁气与孤独莫不是成长必经的付出?于自身来说,这付出可不比嘴唇上涂些生姜催生出的细密绒毛更能振奋一个少年欲长大的心?少年不悲不喜,沉默扛山,直到连日努力终于有了突破,少年心中才有些喜不自胜。他没想到他以为只是在心中放肆痛快一把,却牵动躯体做出了相应的举动,在外人看起来便有些忘形忘性了。
当他醒来,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又消失了。因为他知道,他与她的距离还是很远,这一步迈出与否几乎没什么差别。有很多人面对这样几乎无法跨越的差距时,会生出无力之感,选择逃避。莫枯不会,哪怕差距对他来说一定会很残酷,他也准备面对,并且不会像那些寒酸书生一般,因卑微而生忧郁的诗意牢骚。
牢骚太盛防肠断,不如沉默往前。莫枯已经打算好了去悉鉴教院修行,并找个时间相对自由的酒楼做厨子赚钱。他相信只要自己足够努力刻苦,总会将距离缩短些。至于成与不成,尽人事,看她意吧。
然而,就在他做好所有规划的时候,秦雪袄出现了,要拿他要挟不知为何去了悉鉴教院的顾云远。
无父无母只与爷爷相依为命的莫枯与这对无家可归落户在武陵镇的父女,有一种同命相怜的缘分,十多年朝夕相处,这缘分早已难解难分。因为石散名的教导,莫枯很难完全相信某个人,而顾家父女无疑在那聊聊数人之中。有许多难言之隐的顾先生对他的关爱是至诚至性,没掺半点虚假,顾惜卿更不用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虽然俗气,却最是贴切。
秦雪袄舍却四两而绑架莫枯也从侧面证实了这点。
莫枯一直在猜想顾云远只教感悟却不教修行法门的用意,他知道顾大叔一道有自己的考虑并且肯定是为他着想,可如果顾云远一开始就教他修行是不是就能避免时下的局面?这不是埋怨,莫枯只是有些难以理解。
意识之海中,自封五识的莫枯感觉不到时间,心念如电在转瞬之间闪过无数的念头。稍后,他将意识到,顾先生看似没有教会他修行,实际上已经为他铺好了通往那扇门的路。
至于顾云远为什么要绕个弯,还需要多年以后莫枯再次回到武陵镇才能真正体会到其中的良苦用心。
到那时,莫枯将明白这位曾有望踏出最后一步的大修士寄托在他身上的那个渺茫而殷切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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