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玄幻奇幻 > 寒塘 > 第十八章 他乡故知,蒙冤可以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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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枯清楚记得。

  有一年有一天,打西胡那边来了个长的很俊俏的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顾惜卿的美貌,屁颠颠地到武陵镇上打听,可想而知地被顾惜卿的爱慕者们暴揍了一顿。谁知那小子还不死心,一个多月后又来了,这回不再单枪匹马,带了数十口家奴随从打将过来。

  这一战,武陵镇人全体出动,连妇孺老幼在内,共计一百多口。男人们在前,一个个拎着棍叉,一言不发就扑了上去。可惜武陵镇有些阴盛阳衰,比起后面用身躯在街道上筑起人墙防线的妇人,男人实在有些少。就在战事几乎一边倒,眼看人家就打到人墙下的时候,进城打酒的石散名回来了。莫枯本以为按照爷爷与镇上人的矛盾,肯定会幸灾乐祸,谁知老军痞子哐当一声把酒坛子砸在一个西胡人头上,很有默契地接过上午还与他大打出手的酒馆掌柜递来的棍子。直到打完了,嘴角歪斜的老军痞才问莫枯:“界些王八羔子丝碎啊?”

  后来莫枯才从顾云远那里弄明白,因为地理位置,武陵镇饱受了比别处更多的战祸之苦,他们更容易在面对外来敌人的时候,暂时放下内部仇恨,团结起来一致对外。

  当听秦州州牧说眼前三人是船上仅剩的幸存者时,莫枯哀挽之余又有些高兴,哪怕活下来的是之前与他发生过的不快的谈上流赵栓。一想到他们对易门海很熟悉,莫枯还对他们点头示好,有一笑泯恩仇的意思。眼下最重要的是大家一起还原事情真相,抓住罪魁祸首易门海,为死去的人报仇。

  莫枯是这样想的,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至少谈上流和赵栓就不是。

  “大人,这小子与我先前说的叫四两的修行者是一路的。”

  不等赵栓说完,谈上流对明镜高悬大匾下端坐的肥胖大人拱手说道:“请大人先将他拿下,拷完四两的下落。”

  莫枯没想到他们竟然会这么说,刚要辩解,就听到拍的一声惊堂木,莫枯意识到自己正在衙门大堂,而不是乡间野外,不能随意开口,得等州牧许可才可说话。

  秦州牧姓秦,是个胖子,很胖的胖子。胖到他坐在那张太师椅上时,屁股还有一半在外面。这专属他这个州牧的官椅已经好久没挨着那对屁股瓣了,所以没能及时跟上主人的体型。

  秦州牧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谈上流,低头看着莫枯,说:“你是哪里人士?可有功名在身?”

  莫枯没有功名,按例跪地行礼,报了姓名。将如何认识四两,以及四两如何在被刺杀时反杀了那名箭修,都据实说了。拿不准这秦州牧是什么态度,所以没提四两正在瞎子观养伤。

  “当真是易公公和那箭修有谋在先,而不是因为四两而偶然碰着的?这关系到本案主从犯人的罪名划分,你想清楚了再答!”

  “草民句句属实。”莫枯心中一紧。听着秦州牧的意思,谈上流他们分明把那死去的箭修当做主使之人,易门海只落了一个与四两私斗的罪名,是他们不知道真相还是刻意的?而自己与四两成了一路的,很明显是他们故意扭曲事实,可是人又不是四两杀的,而且又是正当防卫,难道还要他承担什么罪责不成。

  他扭头看着吴自明,后者眼神闪烁,不敢与他对视。

  这时,端坐在州牧旁边的一身绿袍道装人打扮在秦州牧耳边一阵耳语。莫枯心头一紧。莫枯记得顾云远曾跟他讲过,道家衣着服饰共分七色,由低到高,依次为赤橙蓝绿青黄紫。扫观童子着红衣,掌教大真人着紫袍,颜色对应身份,不可乱穿。来人着一身绿袍,显示出他在道门有着不低的地位。道人怎么出现在州衙?是了,这道人一定是秦州供奉。

  大唐各州都供奉有修行者,不参与州政,只针对一些寻常捕快无法稽查的修行案件出手。渭河案件牵连到修行者,当然需要这位道人供奉出手,否则寻常捕快只有送死的份了。

  这位州牧大人连四两身在何处都不问便戛然而止,让莫枯觉得有些蹊跷,还有就是作为人证,为什么要收监?莫枯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忽然想到在那些杀手的身份,当年石散名所在的镇西军就驻扎在离秦州不远的地方,再一想四两不让他独自报案,莫枯背后有些寒意。

  易门海能指使军方高手,可想背景之深,收买秦州牧估计更是轻而易举,甚至不用收买,秦州牧也会自觉地站到他那一边吧?莫枯再一回想当他说与四两早先并不认识时,秦州牧那怀疑的眼神,一个见官就要下跪的穷小子如不是偶遇,哪能结实像四两这样出身名门的修行者,能穿上从四品官服的人会想不通这点吗?只有一个解释,州牧有问题!而那位供奉大人,嘿,果真如樵易所说的那样,修行者也得在俗世钻营!

  不问四两身在何处,无非是确信能找到他,说不定已经找到并且杀死了。一念至此,莫枯看着围拥的衙役们,霍然站了起来。

  秦州牧看在眼里,皮笑肉不笑转身走回内堂。而那名道人供奉半眯着眼,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

  莫枯第一时间想要逃出去。淑姨的丈夫在镇西军中做将军,只要活着逃出去,就可以找他主持公道。但是拒捕,可以当街杀死,更何况在官衙内与官差动手。莫枯扫了一眼州衙大堂上这群人后,就觉出危险,似乎每个人都在等他有所行动,然后借机灭口。

  连威逼利诱让莫枯改口的手段都不用了,是他们已经知道了莫枯性子不可能被收买,还是那句“句句属实”断了他的生机?

  ……

  莫枯充其量只是个身手不错的普通人,面对一众捕快,他还信心能杀出州衙大堂,可面对那位微胖的中年道人,莫枯可就没有丝毫胜算了。

  秦州大牢共有百十间牢房,左右对开两排,中间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为防止犯人越狱,只在通道正上方开了几个天窗。经过覆满灰尘的亮瓦过滤,正晌午的光线也是灰蒙蒙的,像是臭水沟里的鱼的眼,将这不见天日的牢狱衬得更加阴暗。

  在这种环境下,犯人们并没有死气沉沉的颓靡之色,反倒吵杂的像菜市场一样。一见生人进来,这些人叫嚣得更厉害了。破口大骂的,鸣冤叫屈的,愤愤不平的,最多的还是放话威胁的,诸如要是不干净放老子出去,一把火烧了这鸟衙门,等等。

  吵杂声夹杂着有人小便浇在墙角的稀稀拉拉声响,一股子带着热气的尿骚味又升腾起来,混合着那些沾满了血污秽物的草窠散发出的霉臭,简直令人作恶。一路往里走,熏烟刺鼻的气味愈发浓烈,成了一团粘稠的泥沼,从外到内灌满人的五脏六腑。

  在靠后的一间牢房内,一个五大三粗的犯人正对着抱头趴在地上的狱友拳打脚踢,嘴里还一直骂:“懂不懂规矩?妈的,你到底懂不懂规矩?”

  狱卒打开这间牢门,把莫枯推了进去。这犯人进来不到半日就把狱友揍了个遍,一看就知道不是善茬。狱卒这个安排明显别有用心,莫枯却暗自欣喜。

  因为那个魁梧凶悍的汉子,他认识!

  秦州淑姨家的护院原是个混江湖的偷儿,有一次饥不择食跑到秦家踩点,结果要不是心软的女主人求情,他这条小命就交代给了休假回家的秦清战。后来,死乞白赖地要留在秦家做护院家丁,赶都赶不走。

  这个膀大腰圆,在体型上更适合做占山大王而不是扒窃小贼的大汉,有一个与其身貌极不协调的名字,叫楚小石。楚小石亲口把自己过去不光彩的经历告诉了莫枯,有感于楚小石的直率,八岁的莫枯当时就向他透露了尿床后顶着被子晒日头的事迹。彼此交代了最见不得人的秘密,两人忽略年龄差距产生的代沟,直接小莫老楚地叫起来,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老楚此刻不应该在河州秦家吗?怎么会被关在秦州的大牢?看衣衫还算整洁,应该是没进来多久。难道又重操旧业,被人抓了?莫枯立刻又否认了这个猜测,做偷儿的时候,楚小石每次被抓住都不抵赖,大大方方交出偷来的银子,老老实实挨打认栽。这样的人就算称不上磊落,也绝不至于出尔反尔。

  也不知是打累了,还是意识到有新犯人加入,楚小石揉了揉手腕,回过头来,看清是莫枯之后,这家伙咧着嘴,一把将莫枯夹在腋下,使劲揉着莫枯的头,说:“你小子又长高了啊!”

  几个被楚小石教训成老实绵羊的犯人止不住抽嘴角,您老人家估计是进来出去惯了的,能把监狱当家,也不看看那雏儿,吓得脸都白了,您还搞得像人家是来探监的。楚小石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尴尬地干笑两声:“我这回可不是因为偷东西才进来的,你回头别跟秦夫人讲啊!对了,你怎么会被关进来,我记得你一向很乖的啊?”

  您终于想到问这个问题了,腹诽楚小石神经大条的狱友们也好奇,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乖乖少年到底犯了什么事。

  不想楚小石牵扯其中,莫枯编了一个故事,说自己打抱不平伤了人才被捉进来。楚小石听得义愤填膺,怒骂秦州牧那厮黑白不分冤枉好人。

  地上那名被打的犯人嗷嗷呻吟之余,断断续续的说:“刚才我说我是冤枉的,你还不信,这回知道了吧?”楚小石又是一脚踹过去,骂道:“你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怎么能和小枯比,他是冤枉的,你是罪有应得。”那个弄巧成拙的再也不吱声儿了,干脆爬到角落里。

  莫枯看着楚小石,心中一动,再次想到那个让他不情愿去求助却是唯一可以解救他的人。

  河州秦家,他去过好多次,大多数的时候秦清湛都不在家,算起来只见过四五次。说实话,莫枯对秦清湛的印象不怎么好,倒不全是因为穷小子见富家亲戚的那种不自在引发的,更多的是秦清湛本身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能感染人的压抑。有一年元宵节,淑姨带着府中丫鬟看完花灯回来,丫鬟们有说有笑,欢喜得不得了,一进宅,看到秦清湛端坐在厅里,个个脸色顿时煞白,颤微微躲在夫人背后,有个丫头更吓得跨门槛时摔破了头,还不敢包扎。欢欢喜喜的气氛一瞬间荡然无存,莫枯自持年纪小又是客人,把特意买给石散名的酒拿出来,乖巧地说送给秦叔叔。本想暖暖场来着,秦清湛却瞧也不瞧,只管坐在那里,不说话,也不看人,像一座被冰雪覆盖的火炉子。莫枯手脚都没地方放,那时他才多大一点?

  莫枯映像更深是去年冬至。他带着爷爷去城里看病,天晚了,舍不得钱住客栈,没地儿歇息就去了秦家。恰好秦清湛逢假在家,秦夫人特意做了饺子,又温了一壶温和点的酒水,一天没摸酒壶的石散名没等秦清湛先端杯子,就抿了一口。就为了这个没等主家先端杯子的失礼举动,秦清湛一把掀翻席面,黑沉着脸离开。秦夫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碗筷,也不好再挽留,盯着刺骨北风,爷孙二人星夜回了家。

  看来顾惜卿一直对秦清湛避而不见并非没有道理,莫枯当时就举手对天,要发誓向顾惜卿学习,这辈子都不见秦清湛。敢拿自身轮回去验证虚无缥缈的神明鬼怪以及命运定数的石散名却制止了莫枯的誓言,现在想来如果当时发了誓,此时真个是走投无路了,已经从樵易口中知道有飞升仙人的莫枯体会到爷爷的先见之明。

  老实说,如非迫不得已,莫枯也不愿去见秦清湛,但现在就是迫不得已了——古老爹的儿子远在进城,指望不上。莫枯是这样想的,哪怕看在顾惜卿的份上,秦清湛就算不帮忙也不至于害他。至于秦州牧也姓秦,对比两人的长相,莫枯不认为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自己一时半会是出不去了,如果老楚犯得事不大,一两天后就可放出,到时叫他去请秦清湛来斡旋。打定主意后,莫枯问:“老楚,你犯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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