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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枯不知道谈上流为什么挑了这条货船,直到一个打扮成随从的捕快领着他走进谈上流的船舱时,他明白了是为她而来。尽管州牧公子对其父治下的小老百姓好一番嘘寒问暖,可结果还是不欢而散。
在河州,谈上流何时这样放低姿态去讨好一个穷小子,更别提莫枯不但不领情,反而直截了当地表示出对他的厌恶。谈上流恨不得抽他两耳光,但他到底不是那种热血上头便冲动成白痴,敢舍一身白嫩公子躯上刀山的人。其父能从一芝麻县令混到边陲重地的州牧,所靠的是一装一忍,装这一字到谈上流身上已不像其父当年寒门入仕时那么明显,倒像是真个是骨子里的上流人品。至于忍字,则只学会了皮毛。他压抑着心中的不快,但几个河州府衙捕快怎能让公子受这窝囊气。
晌午饭的时候,莫枯取出跛腿叔叔给他准备的卤菜熟食,跟一帮船手胡吹乱侃的四两嗅着香味,屁颠颠跑来,可怜巴巴地望着莫枯。莫枯不但分了他一些,就连几个船手也沾了光,莫枯自己只剩下小半猪蹄。刚送到嘴边,一只大手就抢了过去。
莫枯盯着这名捕快,什么都没说,只捏着拳头。船上的伙计都早被告知谈上流的身份,也知晓他的心思,丝毫没有吃人嘴短的意识,一个个悄悄溜走。
就像是开了个玩笑,那捕快又将抢去的猪蹄递给莫枯,一不小心,猪蹄掉到船板上。莫枯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捻掉灰尘,年轻捕快站在一边,轻蔑地笑着看他啃完。
将砸吧完的骨头朝河里一丢,莫枯一拳砸了过去。
虽然武陵镇人都夸莫枯跟顾先生学了一身谦和忍让好性子,不似他爷爷那样蛮狠霸道,但那是武陵镇人待他好。面对别人的欺侮,他从来没有好脾气。当年在王屠夫的肉案上,七岁的莫枯就一声不发地拿刀剁下一块肉,不多不少正好是王屠夫短去的斤两。当然那是在石散名撒尿之前。
那捕快顿时被砸倒在地,呼了一声痛后站起身来,伸手抹去满脸的血。先前,莫枯装孙子的摸样虽然看着有趣,但到底没法叫莫枯吃皮肉之苦,王捕快很爽很失望,现在,捕快王很痛很满意。
“小兔崽子,找打?”叫嚷着,王捕快一巴掌拍过来。但他马上很后悔自己不该叫得这么大声。
捕快们果真在听了同僚的叫嚷后,冲了出来,本来想让他们特别是谈公子看看他收拾莫枯的王捕快被莫枯一拳砸在肚腹,踉跄着退到舱门处,让他的同僚结结实实地看了笑话。同僚们自然明白他在做什么,脸上都挂着幸灾乐祸,王捕快羞愤无比,艰难直起腰,又感到腹部一阵钻心的疼痛,经受不住,哇哇地连隔夜饭都吐了出来。
他的同僚面面相觑,那小子竟敢下手这么重?一个头头模样的捕快走了过来,冷冷问道:“为什么打架?”
“他抢我的东西!”莫枯狠狠看着王捕快,恨恨地说道。
“嗯?是吗?”捕快头回头看着受伤的手下,王捕快被头儿一瞪才道:“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
“啊?”莫枯恍然大悟,手忙脚乱地说道:“那对不起啊。实在对不起。这位大哥,你没事吧?”
见莫枯装的无比真挚,知道原委的四两忍不住笑了。见惯人精鬼怪的捕快头子赵栓怎会不知道他是装的,但却不想在这事上讨说法,面容一缓,正要说话,后面一名捕快抢先说道:“对不起就算了?这医药费——”后半句被头儿皱着眉头扫来的一眼噎住了,他呐呐地住嘴。
赵栓笑着摆摆手,说:“既然是这样,那算了。不过,看你身手不错嘛,比划比划?”
莫枯立马摇头,笑着说道:“我哪是您对手。”
“小勇,你来跟这位小兄弟试试。”赵栓朝身后招了招手,一名与他有几分像的年轻捕头跃了出来。赵栓也不理会理会手下们怪异的眼神,对莫枯笑道:“赵小勇比你大不了几岁,不算以大欺小,你就别再婆婆妈妈了。”说完和蔼地拍了拍莫枯的肩,就走到一边。
叔父明摆着是给他机会出风头给谈公子瞧,赵小勇自然不放过。走到莫枯身前,摆了个起手架子后,朝莫枯勾了勾手:“别当缩头乌龟。”
马步半封手,这是军拳的起手式,比起刚才那名捕快,这赵小勇至少是练过的。若非如此,他叔父兼上司怎敢让他上来,侄子受伤是小,可要是再在州牧公子面前丢人,他就没脸提升职了。
一瞧赵小勇的架势,莫枯心底忐忑,却不退缩。上前学着走江湖的样子准备抱拳,然后就看像疯狗一般窜了过来。
险险避过一爪,这村民打架的招式让赵小勇胜券在握。
莫枯一抓之后并不停歇,挠脸,揪头发,踢裆,熊抱等等招式层出不穷。赵小勇一边封一边避,总算等到莫枯喘气的空隙,赵小勇立即扫腿冲拳,接着弓步劈手,一招接一招追着莫枯,直压得莫枯无出手机会。可是赵小勇一套军拳从头到尾打了两遍,也未打到像泥鳅一样的莫枯。
这场打斗本身没有看头,对于其他捕快来说就是看个热闹看个结尾。只有四两从头到尾都聚精会神地看着,一会沉默摇头,一会大声叫好。整得连打斗中的赵小勇都有些烦,出手急躁起来。
当赵小勇第三次扫腿冲拳时,莫枯不再躲,挥出左拳,与赵小勇的拳头砸在一处。这场索然无味的打斗以莫枯被扫倒在地结束。赵栓高声叫好,其余捕快也都虚虚假假相和。谈上流这才走出来,皱眉问他们出了什么事。赵栓连忙迎上去向他禀告说王捕头被莫枯误伤,赵小勇捕快见莫枯身手不错二人切磋稍微胜了一招。受伤的王捕头羞愤不已,谈上流却沉下脸训道:“你们都是有身份的,怎么如此胡闹,万一伤了人家怎么办?”
作为官身,赵栓自然清楚州牧大人的这位公子这话是说给外人听的,连道知错。谈上流走过去,伸手要扶莫枯。莫枯自个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微羞地笑道:“我倒没事。那位赵小勇大哥的手得赶快治啊。”
谈上流回头看了一眼,赵小勇得胜不骄,谦逊地站在叔父身边,只那额头上的汗珠子和抽搐的右臂让谈上流知道手下败了。“小兄弟了不起!不知道愿不愿意入公门,报效朝廷?”
莫枯思考了一下,很认真地问,“帮你打架?”不等谈上流开口,他又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干。”
一边看热闹的四两哈哈大笑。一众捕快被他讽刺得涨红了脸,若不是谈上流在场,估计会一哄而上揍死这个尖酸的小崽子。
“可惜了。”谈上流摇摇头走到赵小勇身前,关切道:“治伤要紧。”
捕快们都跟着谈上流下了舱。四两笑笑地看着莫枯:“你这小子身手不错啊,一只手都能赢!可脾气真臭!不过我喜欢!”
“我不准备说破的,可谁叫那位谈公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莫枯靠着船舷随地一坐,气冲冲说道。
“你砸断人家的手腕,难道早就预料到那位谈公子会跳出来摆姿态,好损他?”四两惊叹道,“你小子好深的心机!”
莫枯心道:哪有那么复杂,既然赵小勇要在人前长脸,总得付出点代价吧。
“你到底是什么人?跟着我干什么?”虽然四两并没像之前那些船手一样见机不对就溜走,这让莫枯对他态度有些改观,但还是不放心,于是问道。
“我嘛,是高手!游历红尘中观你根骨清奇,有意传你绝世武学!”四两继续耍无赖,没脸没皮的欠抽模样,莫枯直翻白眼。
四两又补充道:“刚才那几个小虾米动不了你,所以我没出手。”
“那什么样的才算是大虾米?”莫枯开着玩笑问道,“之前那和尚算不算?”
“咦!你那时不是眼珠子都钉在你媳妇身上吗,怎么会留意到那和尚?”
“你扭屁股的样子太风骚,我以为你是翘家来着,想看看来捉你的是不是漂亮姐姐,谁知是个和尚。”
“这句话回头我一定不告诉顾惜卿!”
面对四两的恐吓,莫枯有些慌,但不能输面子:“她才不会相信呢,再说,我又没其他想法。对了,你还没说那和尚到底是不是小虾米呢?”
“不带这样的啊,打人不打脸。”四两嗔怒道,过了一会又感概道:“那和尚算大鲨鱼!”
“你算什么?螃蟹?”
“怎么说也比螃蟹厉害多了,我是一条大鲶鱼!”四两自信满满地说道:“大鲨鱼以下,我这条大鲶鱼无敌!”
“你这吹牛的样子真无敌!”莫枯嗤笑两声,甩着胳膊腿说:“我手脚酸麻,一会他们再来找茬,你替我挡了就算你真无敌。”
“没挑战性,没兴趣。”四两很潇洒地拒绝了,然后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在莫枯期待的眼神中,四两顿了顿,很严肃地接着说:“他们说不定会在你的伙食里下毒,我可以帮你试毒。”
“你出门没带钱?”
“嗯,走得太急。”四两顺嘴说道,然后心虚地嚷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晚饭我们停船时去买。你有师妹没?”
“有。你问这个干吗?”
“不干!”
四两楞了一下,醒悟了这小子在骂他,一巴掌拍过去,半道上又收了回来,神色无比忧郁地看着莫枯。莫枯以为他生气了,谁知四两悠悠地道:“你这辈子也干不过你女人,不管哪个做你女人!”
“你这是诅咒我?”
“不。是预言。”
莫枯懒得这家伙胡扯下去,解开顾惜卿给他的包袱,想看看里面有什么。鞋子,衣服、银子和一本书,都是崭新的。莫枯取出书名字迹再熟悉不过的《羊肠道》翻开看了起来,许是船头日头正好,他竟然没有打瞌睡,眼中越来越亮。
四两看着徐徐微风,忽然觉得刚才的预言有些说不好,又觉得此刻这种说不好的判断才不可能。
……
为了伺候好州牧大人的公子,船主吴全贵不但嘱咐手下伙计挪空了的一间货仓,更是将他平常坐着晒太阳的桃木专属大椅送到了谈上流处。可是,此刻坐在椅子上的却不是谈上流,而是一名白面无须的年轻人。
“易大人,这里阴暗的很,要不去船头上坐坐?两岸景致很好的,日头也恰好。”谈上流垂首立在一旁,恭恭敬敬地说话。
“不用。”易门海嘴角微微弯着,似笑非笑地说:“你想借我的身份去欺负那个少年?”打宫里出来的他见惯了不显山不露水的勾心斗角,谈上流的小心思哪能瞒过他。挥手打断意图解释的谈上流,易门海说:“我乏了,你退下吧。”
料想自家州牧大人既然把这宣旨公公伺候地跟神仙一样,后者肯定会卖个面子给公子,赵栓已准备好搬着那张大椅放到莫枯坐着的地方,也准备好若那小子不识趣,他就动手驱赶。
谈上流一脸阴沉地退出来,赵栓立马明白他碰了钉子之后且对献策的自己也有反感。很识趣地不去惹他,一边跟在他身后一边在心底盘算着怎么补救。
住在隔壁的几个捕快见谈上流进来,几乎都齐齐站起来,争先恐后地拂了拂各自的被褥,请他坐下。赵小勇捕快见公子不快,忍不住低声愤愤说道:“连您的帐都不买,他真把自己当回事了?不过是个没鸡巴的货而已,恁大的架子!”
谈上流脸色一变,赵栓更是一巴掌抽过去:“闭上你的鸟嘴!”赵小勇捂着瞬间肿起的嘴,无辜又委屈地看着他一心要讨好的谈上流。
赵栓此时恨不得撕了侄子的嘴,心想你这话要是等那无鸟货走了之后私下对谈公子说,兴许他还受用,这时候说不是火上浇油吗?赵栓好懊悔替这个不争气的侄子争取此次护送公子进京的机会。都怪那该死的莫枯!大赵捕头在心底咒骂道。
与谈上流他们相邻的易门海深吸一口舱内弥留的沉香,忽然有些烦躁。稍后等他们都死了,就该洗澡了,他想,只有洗了澡,才嗅不到那股形影不离的尿骚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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