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烈的光亮刺得双眼发昏,这光不是从外界的任何物体发出来的,而显然是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光障中有人呜噜噜询问着不知道什么话语,掺杂在扰得人心烦意乱的古怪声响之中的还有眼球传来的刺痛,就好像无数条爬虫正在视网膜上蠕动,强烈的光线入侵也被这一股股蠕动搅得混乱,勉强没有被强光遮去的一些杂质开始在视线中翻滚、沉浮、疾行,杂质越来越多……失控的光感开始恢复,强到刺痛大脑的光线减弱,开始能够看到仿佛蒙纱一样的环境,有人隔着纱帐挥手,看不清的五指黏在一起像一指……一指分裂成三指,三指并回一指,一指分化成二指,二指掰成四指,四指变三指,三指的粘连随着纱的褪去被一并擦净,三指衍变为五指。
转动眼球,好像和先前没有任何变化。
开始盯着那个挥手的人看,自己还是感觉不到变化。
那个人变化了。
-
耳畔似乎有人狠狠击了一掌,她骤然惊醒。
忍着身体的酸痛,常瑛靠在枕头上一动不动地做着深呼吸以图缓解胸腔中的烧灼感,她感觉冷汗还在一浪一浪从背后穿透直贯全身。
忽然身边的人发出轻微的响动,似乎是醒了,常瑛以为他要开灯,便闭上了眼睛。
然而灯没有亮起,陈易身体的气息与她的鼻尖如此贴近,常瑛索性向这边歪了歪,倚在了靠过来的胸膛上面。
“瑛,怎么醒了?”陈易磁性温存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指尖的温度轻轻滑过她的脸颊,她摇摇头,就愿意这么安静地靠着。
“再睡一会儿。”陈易用手抚着她圆鼓鼓的肚子,已经七个月了,从寒冬到盛夏就像是一眨眼之间发生的事情,陈易以为自己这次总算能够把她护得好好的,结果还是或偶然或必然地出了些意外,来做定期检查的米歇尔医师悄悄告诉他常瑛会早产,也就在这七个月左右,陈易瞒着常瑛不说,但是她这样有心计,未必不是早就知道。
等到常瑛的呼吸重新变得均匀,陈易小心翼翼地将身体从她背后移开,使她靠在柔软的枕头上继续安睡,而他则下了床,摸黑到走廊中,透过天井玻璃照射来的月光扫在他身上,他早已穿戴整齐。
陈易低头看表,此刻是凌晨三时。
他伸出手指点点耳机,不久对方接听了他的呼叫,路克政缩小比例的全息投影出现在他面前的夜幕中。
“再过两个小时我就要和凌霄见面了,你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路克政问道。
“谈妥了给我消息。”陈易说着便放开步子在环绕天井的长廊中游走。
“据我所知这可是凌霄给你的发邀请。”路克政闭上眼捏了捏鼻梁。
陈易看到他这个表情,转身靠在墙上停止了走动。
“你也该活动活动了。”
路克政在苦笑:“拜托给个别的理由让我心态平和一点。”
陈易许久没搭理他。
路克政摇头不语静等他先撤。
“注意安全。”陈易在挂断之前说道。
陈易按着耳机,路克政从他面前消失。
忽然他向后转身面对着漆黑,那其中仿佛有金色的波光一闪而过,陈易定定地凝视着那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的东西,他明确地知道自己的目光焦点已经从黑暗中探到了某种存在物,但是此刻只要轻轻一句口令就能点亮灯光的他却迟疑了,究竟存在或者不存在不该是由这种方式裁决,陈易心想也许自己是看到了,但那却本来就不是某种存在或应有的存在。
所以他没有开灯。
有的何必急于迫其出现,惯犯之后的抓捕岂不是容易得多。
互相放对方一马,何乐而不为呢?
不妨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再解决私人恩怨如何?
陈易似运用了读心术一般,他分明一言未发,然而黑暗中的威胁却逐步退却。
又等了一会儿,陈易扶着护栏把头抬起来,望着天井的透明屋顶,手指在额上轻轻擦拭了一下。
没有流汗。
-
大和,京都。
“这么久才开始想我,真不像他的作风。”路克政语毕,小口咂着茶水。
在座的凌霄和孙文都一脸的无奈。
“我在大和呆了近三个月,连探亲访友带搜集古董这等闲事都做得差不多了,既然凌先生是带着华夏那边的口风来的,我是不是可以确定今晚的航班可以将我和我的内人送回租界了?”路克政开门见山,“世盟是需要我们出钱还是出力,高层都已经同意并且对相关部门下达了批示,而相应的,世盟还要多久才能连本带利地把前期调查的成果交给我们?”
孙文扎扎实实倒抽一口凉气:“连本带利?路老板,敢问您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之前处理春熙路生化袭击的华夏政府是从圣德雅大学得到技术支持才取得第一阶段成效,而银座生化袭击则是大和政府和世盟联合着手处理,勉强获得了一些在之前研究基础上发现的新成果,难道我不应该拿回原本的知识产权产品附带衍生品吗?”路克政冷漠地将数据摊出来给他们摆在眼皮底下,“若不是恐怖主义日益猖獗引起了十三姬的警惕,总领事也不会得到这么高的票数通过与世盟联合的预案,你们应该庆幸我是今天就来谈本息问题,要是等到万不得已再由租界插手的话,这“本金”和“利息”可够在国际法庭好好打一场官司的。”
“当初你们并没有把圣德雅大学划归在高层意向所包含范围之内,否则我们也不可能在陈老板没有表态的时候得到圣德雅大学的技术支持。”凌霄把嘴里的三根烟一把薅出来戳在烟缸里,集中精神据理力争。
路克政立刻又摊出一份文件:“当时总领事的批示,您就当做基于私人感情上的馈赠吧。”
凌霄和孙文脸色乌青。
“当时的文件为什么当时不交给我?”凌霄还在做垂死挣扎,他自然明白这一笔“本息”还清了,世盟的一切动向等于变成透明,将在与纳格洛夫的合作中近乎完全丧失对恐怖组织追查的主动权。
“当时就拟好了的合作条约,当时世盟不也没有告诉我们吗?”路克政当即反驳,快得像做过前期演练。
凌霄烦闷得有点坐不住,他算是见识到租界这一代年轻领导人的嚣张了,不仅把话说得毫无余地,事也办得如此迅速决绝,两小时前自己还在华夏的时候这个路克政还和岳父说得好好的只谈合作事宜,自己一来居然就凭空多出了本息之说,更令人发指的是竟然连陈易签好字盖好章的公文都摆得出来。
他和身旁的孙文交流过眼神,最后把鹰鹫般的目光对准面前的路克政:“路老板不要心急,等世盟拟定了合作宣言,我们自然不会少了你一分‘本’和‘利’。不过我还有个问题想问您,既然合作的事情已经得到了十三姬的支持,谈判进行得也很有效率,那么您为何安排了在大和将近三个月的行程?”
“这个凌先生不问我也会说。”路克政听了他的提问之后不觉尴尬反倒有种正中下怀的感觉,“我在查凌氏家族血案。”
凌霄颈筋一绷,整个人都僵硬地挺直。
“虽然永生女神组织似乎已经停止了对凌家人的暗杀,但是我相信凌先生不会放弃关注的。”路克政抽着烟斗以求缓解凌霄那股呛人的劣质烟草对嗅觉的刺激,“就算我们都有舍小为大的共识,但是谁也不知道这个插曲是真的属于恐怖主义攻击政府的其中一环还是另有隐情,所以纳格洛夫租界不会掉以轻心。凌先生可以继续在明面上处理‘大’,而‘小’便可交由我们‘黑市’走些你们不屑的‘渠道’来追查。”
凌霄和孙文继续交换眼神。
“请问之前谈判的新闻发布会反响如何?”路克政看着自己的岳父。
“多数民众持积极看法。”孙文差不多要被自己的女婿折磨成神经衰弱了,回答得甚至有些无力。
“想必恐怖组织也很有看法。”路克政搓着烟斗的雕花,前一句还是发出声的对话,后一句就已经变成了心话,“这下看你了,陈易。”
他伸手斜压着帽檐,遮住一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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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会议室走出来的时候凌霄已经是灰头土脸,他好不容易才从路克政一话套一话的道学家论调中脱身,又让对方一个“不赞成提供军备支持”的回应给噎得上不来气。而面对华夏等政府方面以世盟安理会为托词的军火采办请求,路克政淡淡一句“他们只是想贪掉差价”就给拒绝了。
才发现路克政不好对付的确为时已晚,凌霄目前真后悔没有坚持请陈易亲自出山,那样或许还有些“人情”可以用于斡旋,至于路克政,显然,即便拉了其岳父镇场,也完全谈不上“人情”的丝毫作用,不知这是受制的铁面无私还是本来就六亲不认,又或者是陈易以前提及的“管理人事和调动人际关系的最佳人选当然是那种最容易翻脸不认人的角色”——凌霄可下明白自己早滚进这群人的圈套里了。
孙文见他愁眉苦脸有些于心不忍,便举起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还没有见过第三位的夏老板,等你见到他,就会知道路老板已经很留情面了……”
“孙哥,”凌霄掩面,“您老是在说风凉话吗?”
“我是在安慰你呀,”孙文很诚恳地抬头看着他,“回家以后多少他还会装模作样向我道个无用的歉意,而我就只有这一会儿还能代他把好话对你说一说,来稍稍挽回我这个老家伙的面子。”
“您老不用替他说好话,要是换我摊上这么一个女婿,我可绝对没您老这么大度。”
“哈哈,”孙文把举得发酸的手从高大的凌霄肩上放下来,摸摸嘴上的八字胡,“所以他才是我女婿嘛。”
凌霄一愣发觉说错了话,赶忙道歉,孙文笑着摇摇手示意他自己没当回事,两人一路沉默到大厦门口,孙文先上车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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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是比忙了一早上回到家之后见到妻子做的满满一桌丰盛菜肴更令人感到温暖的事了。
出差三个月的好处就是发现自己的老婆会做饭——哪怕是最后一天才发现。路克政在孙家弯弯曲曲的和式园林里晃了一大圈回到居所,就看见孙月星正穿了一身浴衣将盛饭菜的小几放在地上,规规矩矩地席地而坐,等着自己的夫君前来享用。
“我今天亲自下厨哦。”孙月星的声音无比欢快犹如能催开花苞的盛夏暖阳。
“今天厨师罢工了吗?”路克政一边脱外套一边调笑着。
“才不是呢,我们要庆祝一下。”孙月星笑得合不拢嘴,“是吧?孩他爸。”
路克政抱衣服的手一僵,军装外套“扑”一声掉在地上。
“呃……嗯……让我想想。”路克政挠头,孙月星看到他那副样子笑得更开心。
“别想了别想了~想也是理所应当的嘛~”孙月星突然从身后对着庭院的推拉门后面变出一个礼品盒,端着就向路克政走过来,“我们家不分地位,女孩子都得会烧菜会女红,克政现在就该穿上我亲手缝的和服,再来尝尝你娇妻的手艺,给你还没出来的孩子开个欢迎派对咯~”
“好好好……”路克政还没答应完,孙月星就已经着急地把盒子拆开,从里面抓出一块布来两臂一扯得意地将它展示给路克政,路克政还没看到点什么,眼前就被一块黑漆漆的东西给呼了个铺天盖地,他只好后退两步,看见阳光勉强透过布料照出孙月星的轮廓来,可是说句实话——一点也没看出这块布哪里像一件衣服。
“很有设计感。”路克政点评道,“可我没穿过和服……”
“我来给你穿。”孙月星立刻把两臂一放露出脸来,扯着那块布在路克政身上好一顿忙活,一边还不停叨叨着“咦这里不是袖子”“咦那块交领的布条我记得缝了呀”“咦中缝在哪里呢”……路克政默默地立着看她忙叨,心想自己穿上以后到底是个什么鬼样子,想着想着脑海里冒出一个小小的陈易,指着他嫌弃地道:“兵痞,你这是要去阎罗殿报道顶替黑无常吗?”
“好啦!”孙月星在他身前狠狠一勒腰带,路克政差点背过气去,好在孙月星及时松了手,否则他真做好了去阎王殿报道的觉悟。孙月星得意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作品,显然不是很满意地皱起了眉头,不过马上又喜笑颜开:“唉唉何必那么吹毛求疵呢,有那个风范就可以了嘛~来来来开饭啦~”
路克政点点头,真心没敢低头去看那个风范,便装作真有那个“风范”似的走到小几前,孙月星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在旁边眼巴巴盯着。
“月星,你不吃?”路克政被她盯得浑身不自在。
“我看着你吃就满足了!”孙月星显然是兴奋过头。
路克政低头看着一桌子精致的小份餐,卖相虽然不见得有多讨喜,但是也看不出来有衣服那般的惨烈,路克政心里已经对孙月星的动手能力不抱什么期望了,不过饭菜再不可口又能难吃到什么程度呢?吃吧吃吧。
审视了一番菜品,路克政把筷子伸向了一块看起来很像凉粉的东西,夹起来放进了嘴里。
孙月星眼睁睁看着路克政的脸色变绿变黄变蓝变紫变青变得像百元人民币找零时一样绚丽多彩。
“克政?”孙月星天真地摇摇他,“好吃吗?”
路克政鼓着的腮帮子瘪了下去,看来是把那个似乎是食物的东西给咽了,可是那样子就跟吞了块肥皂一样。
“月星……”路克政捂着嘴掩饰呕吐的表情,“……我今天太高兴了……我……吃不下……”
“哦……那我来吃吧,浪费挺不好的。”孙月星根本没看出异样,说着就从他手里抢过筷子,路克政又赶忙抢了下来,几乎是一口气把话说完:“没事没事不饿就别吃了你现在要养身体还是按照营养师的食谱吃吧就这点算不上浪费你也别干活了我去叫人来收拾一下。”
说完路克政趁着孙月星微笑点头的时候捂住嘴巴继续阻止呕吐。
路克政等到嘴里的不适和胃里的翻江倒海都差不多平息之后从孙月星身边站起准备到外面叫人收拾餐桌,可他一拉开推拉门,就发现有什么人已经提前来收拾他的胃口了。
门前的地上摆着一只快递纸箱。
“哦对了,克政,我才想起来告诉你,”孙月星忽然出现在他背后,“K今天告诉我你的合作伙伴要送个快件过来,还请我务必及时打开,我觉得你还是现在就打开看看吧。”
路克政转身,看到了孙月星脸上的坏笑。
“说了吧~我才不需要你担心呢。”孙月星说罢,见路克政没着急打开包裹,便自己先收敛了笑容匆匆而又谨慎地拆着纸箱。
“你们这些人还是有点过分了。”她悠然动人的音色从四面环绕而来。
夹杂着拆纸箱的声响和纸箱里闷闷的婴儿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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