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沈氏怀孕之后,季明宣便夜夜宿在柳姨娘屋中。
沈氏从此郁郁寡欢,第一个女儿出世没多久便夭折了,那是季府按着辈份排的四姑娘。
更为讽刺的是,之后沈氏虽然再育,可生下的一对儿女竟然与柳姨娘的子女仅仅只差着月份,就像是掐指算过一般。
季重莲生在六月,季紫薇随即便在八月降生,而季崇宇生在二月,同年三月季崇天便也顺利出世。
所以季府的人都知道,四房的五姑娘与六姑娘一般大小,四少爷与五少爷更是同年出生,所大的不过是月份罢了,却足以看出当时的季明宣对柳姨娘有多疼爱,几乎是在正妻完成了生儿育女之责后,柳姨娘便独占了四房的专宠,一时之间风头无两羡煞旁人。
沈氏却是生来软弱,不争不夺,却也将苦楚闷在了心里,积久成郁,终成不治。
也许沈氏这样离开反倒是轻松了,不用再面对着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不用每每看着柳姨娘得意嘲讽的笑便心如刀戳,明明白白地提醒着她是占了别人的丈夫,享了别人的福气。
站在旁人的立场,季重莲可以明白甚至体谅沈氏的苦,但作为她的女儿,却是不能认同亦不能原谅她这份懦弱的xing子,毕竟,她还有一对儿女,稚子何辜?
沈氏难道没有想过,若是她离开了,七岁的女儿与五岁的儿子将来能依仗谁?
父亲不疼不爱,姨娘专权跋扈,就连老太爷老夫人也因着沈氏那懦弱的xing子而不大喜欢她生养的一双儿女,他们姐弟将来的日子必定举步维艰。
“姐!”
头顶有着浸凉的湿意,季崇宇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看向季重莲,五岁的孩子已经极会看人脸色,他轻轻地扯了扯季重莲的衣袖,强自收了泪意,绽开一抹笑来,“我不哭了,姐姐是不是就不会同母亲一样不理我了?”
他们都说母亲死了,死意味着什么,五岁的季崇宇并不知道,只是当他看着母亲躺在那木头柜子里时,他怎么样也摇不醒她,那个时候,他才感到了一丝惶恐。
他看着父亲清冷淡漠的眼神,似乎连多看母亲一眼都觉得糟心。
他见着柳姨娘唇边隐隐露出的一抹笑意,让他止不住遍体生寒。
他们都好可怕,母亲不在了,只有姐姐疼他!
所以,季崇宇从灵堂跑了出来,悄悄地窝在了季重莲的被窝里,至少这里还有一丝温暖是属于他的。
“是……”
季重莲一把抹干了泪眼,紧紧地抱着季崇宇,“姐姐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小女孩暗暗咬紧了牙,眸中重新燃起一抹熠熠的光亮,不管未来艰险,不管前途未卜,只要他们姐弟同心,再大的困难也能熬过去!
守灵七日,停灵七七四十九日后,季家四太太沈氏出殡发丧。
时值金秋,空气中多了一丝凉爽,昨夜下了一场细雨,碧空如洗,透着一种澄澈的亮。
季重莲一手撑在眉间,缓缓收回了仰天的视线,这种天高云淡的气候在污染极严重的现代都市可不多见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偏头瞥了一眼站在一旁表情肃然的季崇宇,心中略感安慰。
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五岁的小男孩似乎长大了一圈,不会在哭闹着寻母亲,也不会再寄望父亲的臂弯,他知道,在偌大的季家,只有他的姐姐才能与他相依为命。
季崇宇微微转头,目光与季重莲撞在一处,他抿了抿红艳艳的唇,低低地唤了一声,“姐!”
季重莲点了点头,略微弯着身子,为季崇宇整理着那一身生麻布缝制的孝服,撩开衣襟微微向里瞥了一眼,她已是止不住地心疼。
生麻布最粗,且断处外露不缉边,硌得皮肤生疼,甚至摩擦之处已是红肿脱皮,可就算这样,季崇宇哼都没哼过一声。
因五服规定,是晚辈对长辈的丧服规定,夫妻属平辈不穿孝服,所以季明宣仅戴黑袖标,期年即可。
而沈氏去世,季重莲姐弟服的是则斩衰重孝,三年丧二十五月毕。
其实如果父亲还在,儿子与未嫁女儿为母亲居丧只用服齐衰而不是斩衰,但两姐弟商量后,在送殡之时毅然决定穿上了生麻布的斩衰服。
就是这样的决定,还惹来不少人的侧目,季明宣本想大声训斥,却被季老夫人的目光给阻止了,儿女能这样对母亲,也不枉沈氏生养了他们。
季老夫人默认,其他人也不便出言,只机械地执行着不变的规矩礼数便是。
四太太的棺木是沈家特意托人从柳州运回,用最好的金丝楠木所制,棺木上还雕了沈氏生前最爱的玉簪花,因去世时是夏季,又怕尸身损毁,虽然撒了固体防腐之药,但到底怕那味道停久了散发出来,又在棺木四周做了深深的卷边围沿,垫了羊皮纸后散上了一层碎冰。
沈氏去世,本应该送棂至季家祖藉老宅丹阳安葬,再开宗祠祖谱记录在案,但因为种种原因暂时搁至,便决定先葬在城郊外灵隐寺后山,等着三年期后再择好吉日移坟挖冢。
一路上唢呐声声,锣鼓开道,冥纸如雪片一般撒了一路,送殡的队伍从宣武门出了城。
出城后大概走了两个多时辰才至灵隐寺后山,墓穴早已经点好了,几个青壮帮着将棺木稳稳的落入墓穴中。
季家四老爷季明宣极为不愿地站在一侧,黑着一张脸,任由下葬之人将土撒到了棺木上,不一会儿,便将整个棺木都给遮掩了起来,再立上墓碑,便算是成了。
季重莲捧着沈氏的牌位,拉着季崇宇磕了三个头,起身之后,目光则转向了身后的季紫薇与季崇天。
嫡母过世,庶子庶女居丧也是免不了的,只柳姨娘疼惜他们姐弟,虽然只作了用粗麻布缝制断处缉边的齐衰孝服,但内里却早已经裹上了一层细腻亲肤的淞江三绫布亵衣,怎么样也伤不着他们姐弟这一身细皮嫩肉。
在沈氏出殡以前,柳姨娘早已找季明宣说过一通,要么随便找些理由搪塞过去,她私心里是怎么样也不愿意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为沈氏披麻戴孝。
但季老夫人将规矩摆在那里,季明宣虽然耐不住柳姨娘的软泡硬磨,硬着头皮去说了一通,还是被季老夫人给骂了出来,还罚了柳姨娘一年的月例银子,好好地给了她一个教训。
季紫薇红着一双眼狠狠地瞪向季重莲,她哭红的双眼自然不是因为哀悼沈氏的离去,而是这样不情不愿地被拉到了这里,这一双小脚早已经走得起了泡,她连再挪动一分都觉得疼。
“六姐!”
季崇天摇了摇季紫薇的手,看向季重莲,迟疑地问道:“咱们也要向五姐姐这般磕头吗?”
“磕吧,早磕了早走!”
季紫薇咬了咬牙,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可不想背着个不敬嫡母的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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