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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地而坐的目盲老人伸出一双枯槁瘦骨的双手,顺着身前板凳寻摸了一阵,将挂在角落的那只紫色酒壶取下,仰头便是两口烈酒入喉,算是润了润嗓子,接着右手拾起那块乳白竹板,一抬一落好不干脆,砸在板凳上更是惊洪亮堂。身旁的小姑娘歪着脑袋看着爷爷砸了砸嘴巴,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牙齿,心领神会地顺势一抹胸前琵琶,清脆响声直灌入耳,让人为之一振,茶馆之内顿时一片安静。
“上一回讲到那唐三藏四人路阻火焰山,行者孙大圣化作蟭蟟虫儿入罗刹腹内欲调芭蕉扇...”目盲老人口齿清晰,声音洪亮,称得上是说书的上家,身旁的小姑娘在一旁闭眼听得摇头晃脑,显然对这些情节烂熟于心,待说到转折紧张之处,不忘小手一切一撇,春雷阵震的琵琶声便如水浆迸出银瓶,让人惊叹不已。
茶客们早已听得入了神,两耳不闻窗外事,坐在二楼厢房内的青梅拖着腮帮子入了迷,偶尔啧啧称奇偶尔小声惊呼,算是完全栽了进去。身旁的周暮与身后的小家丁看着听得认真,却不知道两人心里到底在思些什么。期间那目盲说书老头儿顿了一顿,佯装喝酒止渴,实则在是在向众人讨要闲钱。听客们倒也不吝啬,纷纷掏出碎银子扔进了一个大口白瓷婉儿里,那弹琵琶的小姑娘笑得合不拢嘴,却没有一丝铜臭迂腐之味,反而更显得天真无邪。
说书老头娓娓道来,正要到那高潮处,忽的从门外传来一声轻浮的男人笑语:“这是哪家的麻雀跑出来了?”
琵琶声戛然而止,上一秒还乐呵呵的粉衣小女孩皱着眉头看着门口,目盲老头也闭嘴不说,神情稍稍茫然。
二楼厢房内,青梅很是气恼,探着脑袋往下观望。秦墨目露诧异,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落座一楼的听客无一不露出厌烦脸色,转过身子想瞧一瞧是哪个没有规矩的无理小人。只不过这一瞧却是花去了八辈子的福分,在场所有男子的眼珠子都差点掉了下来。
一位体态轻盈柔美身着橘红长裙的女子步入茶坊,如花娇靥,点绛红唇,新月峨眉浓淡适宜,多一分则粗鄙少一分则不够滋味,一双杏眼此刻虽说覆满冰霜却也足够勾人摄魄。容颜俏美到天下难有不说,一双长腿虽然裹在裙内,却依旧可见紧绷弹嫩撑着裙纱,让人浮想联翩。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谁,哪怕从前都未见过一次面,那些个画摊书社之中也少不了她的画像供人过把眼瘾。
刘子葭,这往日里活在街头小巷传言之中的天下三佳之一此刻却是真真实实地站在众人眼前,先前弥漫茶坊之内的所有厌恶和不满统统烟消云散,换成了一副副垂涎欲滴的可耻面容,便连那位抱着琵琶的小姑娘都瞧出了神。
与周暮不同,这位刘家小姐身边没有一个贴身丫鬟,倒是身后跟着一位手提幕布鸟笼,步伐嚣张神情跋扈的矮小家丁。
秦墨愣了愣,却是在心底一乐,这人不是佛仙居内被火灵烧了一通的那位仆役吗,原来竟是刘家的家丁。只不过想到这家伙在佛仙居内的那些话,再看着刘家小姐那不善不喜的脸面,秦墨心底立刻涌起些不祥和不痛快。
先前那声轻佻无理的话语自然来自这位模样欠扁的刘家家丁口中,他吹着口哨把玩着手中鸟笼,身后却是跟着三个凶神恶煞,一看便是练过把式的粗壮汉子。
一看这阵势,在场的人脸色顿时一变,这刘家小姐今日不会是来闹场子的吧?茶坊的老板便是先前那位接待过周家三人,腿脚不太利索的老先生,他端着笑脸吃力跑到刘子葭面前,正要开口说话,想着缓和一下气氛,哪知刘子葭根本就当他是一团空气,连瞅都未瞅一眼便绕开了去,她也没兴趣理会身边这些个粗俗得一塌糊涂的市井男子,而是径直走向了那位说书老人,扬手便往那口瓷碗里扔了一锭银元,开口说道:“这个故事我很不喜欢,能不能换个说与我听听?”
出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动听得不得了,哪怕此刻语气覆冰,也依旧能够在坊间每个男子的心窝上挠上一挠,让人欲罢不能。
年迈说书人抱歉一笑,说道:“怕是要让这位小姐失望了,我从小双目失明,自然读不了任何书籍典故。是我这位孙女喜欢听故事,我便赶鸭子上架说了些荒诞给她听听,无奈肚子里墨字少,满足不了小姑娘无聊趣味,她便不知从何处寻来一本西游,自个儿看不太懂,便要我讲给她听。她一字一句念,我便一字一句解释,久而久之便走上台来讲给大伙听听。这些年来赚来的银子只够填饱肚子,没什么闲钱去买其他的书,我这脑子里呀,也就只有西游这么一个故事而已。”
老头说完,旁边的小姑娘使劲点了点头,似是在担保爷爷说的话千真万确。秦墨闻到此言,却是不知为何微微皱起了眉头。
刘子葭目光冷漠,从上往下盯着这对老少,一股高傲气势油然而起,淡淡说道:“这么说来老先生是半路出家的?”
目盲老头点点头。
刘子葭突然鄙夷一笑,讥嘲道:“就你这样还敢上台来说书?莫不是托了某些关系来唬弄大伙骗银子的吧?”说话之间,眸子微微上移,朝着二楼某处射出一道冷冷目光。
“不敢不敢,老头我哪里敢做这昧良心的事?!”目盲老人急忙摆手解释:“我们自愿说书,在座大伙听着高兴自愿给钱,何来唬弄一说?”
刘子葭身后那个提笼家丁走上前来,抹着下巴说道:“老头,这唬弄不唬弄的事儿咱暂且不论,只不过你搭上了一位不得了的人,她是皇城的罪人,只怕你也脱不了关系,就算你真的是无辜的,那也是被祸及的可怜池鱼,认命吧。”
目盲老头脸色苍白,颤抖着双手痛苦道:“这从何说起?这从何说起啊!”
小姑娘像是被吓到了,一下子丢掉了手里的琵琶,扑进了爷爷的怀里呜咽哭泣。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这说西游怎的还扯出皇城来了?莫不是我们这些个听书的也要受牵连?所有人几乎吓得不敢动弹,那些离着出口近的几个胆小鬼已经悄悄起身溜了出去,什么天下三佳貌美如花,多看几眼就算能够延年益寿,也没有此刻保命来得重要啊!
“二小姐,咱们要不要去帮帮忙啊?”青梅一双担忧的眼睛盯着周暮,都快淌出泪水了,急切问道。
周暮轻轻叹了一声,道:“别招惹是非了,回去吧。”
二小姐不让多管闲事,丫鬟自然不敢多嘴,两人默声起身正要下楼,却是突然从底下传来刘子葭那仿佛能蚀骨融心绕梁三日的销魂声音:“来都来了,就这么想走了?莫不是真的心里有鬼不敢见人吧?”
周暮身形一顿,青梅扶着她面露惊诧,轻声问道:“二小姐,这刘家小姐说的是咱们吗?”
周暮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脸色有些不悦,说道:“下去吧。”
秦墨默不作声跟在两人身后,眉宇间透出一丝渗人凛意。
三人下了楼,这般抛头露面实在是不妥,若是被周家大小姐知道,又是免不了一顿争吵,只不过这刘子葭言语咄咄逼人,若是再藏头露尾只怕她会闹得更加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茶客们看着从楼梯上轻步下来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娘咧,这一定是上一辈子积了太多的德,今日才能见到如此艳丽的画面。传说中的两位美人面对面聚在了一起,正好一只眼睛一个,不多不少,简直是喝了这世间最浓烈的好酒一般,醉得有些神魂颠倒了。
这一幕,却也不知折煞了多少人,只是等到周暮站在刘子葭身前,所有人才再次感受到场间那如百年冬雪未融的冷寒气氛,不禁个个噤若寒蝉,却是不明所以。
“见过刘姐姐。”周暮虽然心中恼怒,却也不能因此失了礼数,低身朝刘子葭行了一礼。纤柔腰肢,莺音燕语,美得差点没让一些人下巴掉地上。
刘子葭冷冷一笑:“妹妹这么有兴致,天天跑到这儿来听书?难不成真的与这老头有什么关系?”
这一句话怎么听着怎么别扭,青梅怒火中烧很是气愤,周暮却是暗中拍了拍丫鬟的小手,示意无妨,淡淡笑道:“姐姐玩笑开得特别,我只是比较喜欢听一些古怪的奇闻异志罢了。”
“喔?”
出声的不是刘子葭,而是那个贼眉鼠眼的刘家家丁。
“原来周家二小姐还有这等兴趣呢?口味倒也是特别。”他看了看蜷在地上的那对爷孙,言语隐晦恶毒到令人发指,说话间,他又瞧见了一直躲在周暮和青梅身后的周安,便伸着脑袋嗤笑了一声,道:“哟,这不是整座南山城无人不知晓,连那翡翠香艳阁里的姑娘都津津乐道的周家家丁周安吗?常常听人说起周兄能言善辩巧舌如簧,怎么今儿个像个待宰王八似得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啊?莫不是你家小姐做的事情连你都觉得没了脸面了?”
说完又是笑了两声,像是偷到了一把米而吱吱欢叫的丑耗子。青梅酥胸起伏,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上去摔那耗子两巴掌,幸亏身后的周安即使上前将她拦在了身后,与对面那可恨丑恶之徒相比看着更加俊俏的家丁呵呵一笑,坦然道:“我虽然平时在外说话做事有些邋遢,但也知晓规矩一词比划落笔顺序如何。两位小姐在嘘寒问暖,我一个下人怎么敢擅自上前搭话?若是坏了体统,二小姐可不会轻饶了我。倒是你们刘家的规矩有些特别,仁兄一个小小的家丁竟也能随意在你家小姐面前插科打诨,这地位岂不是已经平起平坐了?也不知道你那未来的姑爷是个什么想法,愿不愿意与你同钻一个被褥呢?啧啧,刘家之开明实在是让我这个周府下人羡慕不已啊。”
饶是周暮听了这番话竟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周围听客当中也有不少捉摸到了周安这话中的刁钻意味,同样哄笑起来,青梅抬头看了看眼前这道不知何时变得挺拔可靠背影,目光之中有些惊喜和赞赏。
刘子葭气得脸色苍白,狠狠瞪了身边那个没用的东西,一脸迷茫的刘家家丁便立刻缩着身子退了下去。
仿佛他才是那一个被人困住四肢等待下锅的乌龟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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