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啊,队长啊……今天还是照常训练吗?哦,行,我知道了,那啥,我干爹今天很忙,恐怕没有空……哦,那东西我这儿还有,但是不多了,有一些我都卖给别人了……等明天吧,明天行不行?干爹今天很忙,我见不着他……哦,行,我知道了……这……这我恐怕也没空,下次吧……成,没问题,我下午还是会准时到……没事,我正给我干妈送东西呢,很近啊,就在少年宫这边……明白了,我一定到,再见。”
戴玉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回口袋里,握紧手里的袋子,走进了祥兴路34号——少年宫的大门。
所谓的少年宫,只不过是一栋略显破旧的大楼和附带的一个小体育馆而已。这栋大楼的顶部是球形的,被一层一层的甲壳一样的白瓷砖包裹着,本来说是要盖一个天文台,但据说是因为资金不够而没盖成,于是这顶楼就荒废了,堆满了钢筋、铁皮、旧教具和废门板之类的东西,没人去清理,更没人愿意清理,这么多年过去了,谁也不知道那里面长了多少只蟑螂、老鼠、臭虫。本来上半部分的楼刷的是白漆,代表天空;下半部分的楼刷的是蓝漆,代表海洋。但是由于风吹日晒雨打,加上没人管,白色的楼层变得灰蒙蒙的,蓝色的楼层的漆要么脱落了,要么被雨水染成了青铜色或灰黑色,有的地方还是大片的褐红色,变成了讲解雾霾和赤潮的最佳教材。
这少年宫刚盖起来那一阵,还有几所中小学来这儿搞过春游、秋游或者课外活动,但自从八年前市教育局实行新教改以后,就再也没有学校来过这儿,这儿也就慢慢地衰落了,院子里、楼里总是空空荡荡,一年中绝大多数时间从门外面看不到除了看门老大爷以外的活人。本来这儿应该逐渐变得连鬼都不理,再变成烂尾楼,然后等着某个财大气粗的公司或者集团跟市政府谈妥了,再把这儿拆掉再改建成某某豪庭、某某广场或者某某写字楼,但它却因为一件小事而幸免于难,还得到了它的第二次生命,存在得更加有价值。
三年前,被无数中小学生称为“清河市第二监狱”的贤明中学在暑假以“课外活动班”的名义私自组织部分初三学生在少年宫的三楼补课,遭到了市教育局的罚款。但从这以后,不知道为什么,这少年宫突然变成了对外开放的“社会活动中心”,门口的“少年宫”三个大字变成了写着“清河市社会实践活动中心”的大招牌,成了一个半公益半私营的地方,好多社会上的补习班、兴趣班、课外学习班都搬了进来,而且几乎每个班都发了财。每逢寒暑假或者黄金周时,这里总是人山人海,交通高峰不断,接孩子的车都停到了马路上,害得走路的人都得贴着人行道边走,一边走一边回头看后面来没来车。尽管如此,很多人还是习惯称它为“少年宫”,就好像某些当惯了奴才的人不敢想或者不愿意争取自己做自己的主人一样。
戴玉三步两步地走进了楼,沿着楼梯走上了三楼。整个三楼除了厕所以外基本上全是教室,各种不同的补习班混杂在一起。由于每个教室门口都没有牌子,甚至连房间编号都非常模糊了,经常会有人走错门,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这就是一种典型的粗放式发展。
就在楼梯口最左边的一个房间门口,两个中年女人正在聊天。其中一个女人正在不停地说话,她穿着一套女式休闲服,戴着黑框眼镜,时不时地还大笑两声。另一个女人的情绪明显不是很好,只是在随口附和。她穿着一套紫色的套裙,戴着一副圆框金丝眼镜,脖子上戴着一条金项链,看上去要比说话的那个女人要有气质,但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像是刚刚出了什么事一样。
“干妈。”戴玉走到那个穿套裙的女人面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
“哦,戴玉啊,你来了?”女人的情绪稍微变得好了一点,很勉强地冲戴玉笑了笑,然后注意到了戴玉手里那一大袋东西,“哎呀,这什么啊?你拿的什么东西?”
“这是我爸妈让我给你和干爹捎的东西,”戴玉晃了晃手里的袋子,“就是几包茶叶、两瓶酒,还有别的一些东西。干爹这几天很忙,我爸说让我来这儿找你,先放到你这儿。”
“啊,好吧,真是,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啊?嗯,你先把东西放到办公室里吧,放你唐阿姨那个桌子上,就是最左边,靠近窗户的那个桌子,放那上面就行。”
“嗯,好的。”戴玉拎着袋子进去了。
“所以说啊,你根本没必要再去想那些事了,过去的事就让它们都过去就成。咱不说别的,至少你现在又有个儿子了,还有个这么好的干儿子,这还不够吗?将来你就享福去吧。再说了,你那亲儿子将来还能不管你了?你是他妈,你肯定比我了解他。最重要的是,你压根就没做错什么。离开一个没法相处的男人,有什么错?过不下去就应该放手嘛!你跟你现在的老公不也挺好的嘛?不是说日本男人都很体贴女人嘛?你看你现在穿金的戴银的,身在福中得知福,想开点,啊。”被称为“唐阿姨”的女人侃侃而谈。
“你说的都没什么错,只是……算了,有些感觉是解释不清楚的。”
“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是放不下你儿子?还是又后悔了?还是因为什么别的?”
“好像都是,但又不全是……”
“干妈,我放好了。”戴玉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你们慢慢聊吧。”
“好啊,你慢点走。”
“干妈再见,唐阿姨再见。”戴玉三步两步地下了楼。
“哎呀,我要去上课了,下次再跟你说吧。”唐阿姨急匆匆地走进办公室,打开抽屉,拿出一个装满了的文件袋和一本教材,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楼。
“喂?齐教练吗?我是莫宇杰,我已经到大门口了,你什么时候能到?哦,还得过一会啊?行,那我先带着他们热身……嗯,嗯,知道了,一会见。”
莫宇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不紧不慢地往体育馆走去。
“莫宇杰?他怎么会在这儿?”戴玉停在了大楼的门口,盯着不远处的这个大高个看了几眼。
“嗯,”莫宇杰突然感到有一点不对劲,转头往大楼门口看去。
戴玉赶忙把头转了过去,转身就往大门外走。
“他是谁?”莫宇杰盯着戴玉的背影看了几秒,心想,自己似乎不认识这样一个留着小胡子、梳着中分头、脸上长着好几个粉刺的人,就没再多想,继续向体育馆走去。
与此同时,被戴玉称为“干妈”的那个女人正坐在办公室里的那个堆着那一袋东西的桌子前面。她双手紧握着一个大相框,相框里贴满了一对母子的照片,记录了儿子从小到大的点点滴滴的生活。
不知过了多久,她开始抽泣,两行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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