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过去以后,每当我回忆起这段离奇经历时,总感觉自己在做梦之中。
我怎么也搞不明白,本来就不是一只什么好鸟的大嘴叉子,他就是一个大王八蛋,怎么会突然大发慈悲,平原无故送给我一本毛主席的书呢?再等到我即将走到人生尽头,拿起笔来撰写这部自传的时候,我仔细思来想去,越发越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我一直疑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错误?或者是我那大脑产生了一种奇特幻觉?但是,我最终也没有搞清楚这一个问题。不过,这一切完全不重要了,已经成了过眼烟云。铁一样事实却是,我的的确确在监狱里学习了毛主席的书。
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我捧起《毛主席语录》本时,自己就好像第一次读到他老人家的书一样,一时间,竟然读出了“高传宝”那一般的崇高感觉。
那天凌晨,晨曦微露,我让一个梦给惊醒了。
嘿嘿,没有大出息的我,又梦见了我的老娘。
那一会儿,我那一颗空荡荡的心,也四处飘着,没有一点着落。
于是,我一骨碌盘坐起来,摸出枕头下面《毛主席语录》本,翻开了第一页,伴着那一片忽高忽低的鼾声中,开始津津有味地默读起来。
“一、共产党。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
太阳慢慢升高。一缕熹微晨光,从那碗口般牢窗射进来,正好打在我脸上。
这一瞬间,我不禁触景生情,浮想联翩,还情不自禁地浮现出电影《地道战》中那个经典场景。在那个年代,大多数中国人都曾经看到过这一幕。对了,就是那个腰别驳壳枪的民兵队长高传宝坐在一盏小油灯下,聚精会神学习《毛主席著作》时的画面。
嘿嘿,我暗暗笑了,差一点笑出了声。
我不由地想起了从前,想起了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的情景。当时我非常迷惑,为什么偏偏在高传宝学习完的时候,不仅天大亮了,连那一轮红彤彤的太阳也跟着出来了。这叫我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天底下哪能有这么巧的事?地球上一个角落里的小小的人在学习《毛主席著作》,那么遥远的太阳也会默默配合着他?
我是一个直肠子的人,心里面装不下什么大事,就跑去问徐老太太。
徐老太太一听完我的话,显得很意外,十分惊讶地看着我。我还看见,在她那饱含探究的眼神里面,还闪射出一丝惊喜的光芒。就这样,徐老太太一直盯盯看着我,看了好长好长一会儿。最后,她让我去帮新来的美术老师搬办公桌,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在今天,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收容所里,在那一间散发着狗屎猫尿味的监房里,我心中那一轮亮堂堂的红太阳也升了起来。毛主席啊,毛主席,我曾经要“打倒”的毛主席,他老人家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他灿烂思想的光辉已经照亮了一个傻子的里里外外。于是我又忘乎所以了,忘记了这里还是监狱,忍不住大喊一声。
“毛主席万岁!”
我抽冷子这一嗓子,也实在是太响亮了,虽然住在北京的毛主席听不见,但却震醒了一牢房的人,他们个个都一激灵儿,睁开那惺忪的眼睛,射过来一道道惊异的目光。
我已经愣住了,翻翻眼睛,傻傻地看着他们。
监房里的人不少,一共有十五个,都是一帮心狠手辣的歹毒家伙。不过,强中更有强中手,恶中更有恶中人。在这些人类的残渣余孽之中,有一个绰号叫“侉哥”的人,长的五大三粗,满脸凶煞恶神之相,非常骁勇善战,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他,那就叫“厉害”。就在前几天,他曾一拳打昏了另一个恶徒,号里所有的人都有一点打怵他。
斩蛇斩七寸,求人求大哥。
我忙说:“侉哥我晕了头,不是故意的。”
侉哥道:“妈的!”
也许见我是一个嘴上没长毛的小孩崽子,还不值得那高大的侉哥大动干戈,他只是狠狠瞪了我一眼,轻轻骂了一声,又一头倒在了地铺上。
其他人见状,也不好再言语了,纷纷倒头睡下了。
也就是从这一天起,每天早晨我一扒开眼睛,就捧起那《毛主席语录》书,如饥似渴地学习起来了。我没有想到,曾经折磨我狼狈不堪的这一本巴掌大的小“红宝书”,竟然还真迷住了自己,几乎达到了那一种痴迷的境界。毫不夸张说,我不仅是白天学,也不仅仅夜里做梦时学,就是吃饭的时候也要学,哪怕是拉屎撒尿那工夫还要学,除了大脑进入昏睡的时间以外,浑身上下也只剩下了一个“学”字。
本来,个儿人家养的小毛驴,你想倒着骑就倒着骑。可是,由于我太忘情了,潜入得也太深,错把监狱当成家,常常会无视左右,以至于失口念出声来。每当发生这种状况,我立刻向侉哥投去求援的目光。起先,侉哥还是非常友好的,回敬我一个无所谓的眼神。但到后来,他见我也记不住事,便使用了一句比较温和的语言,算是正式告诫自己一次。
他说:“小比崽子,我们都知道你不是哑巴!”
我连连点头:“是,是,下回我一定不会念出声。”
我毕竟缺一点心眼,粑粑连着*揽子的事,有时还免不了发生。
那天傍晚,趁着“坏人”们都打坐时,沉浸毛主席伟大教导里面的我,再一次没有控制住自己,又亮出了那一声大嗓门。这一回侉哥急眼了,几乎没容我做出一点反应,他抬手就掐住了我喘气用的大脖子,而且,还跟拧小鸡子脑袋一样死死拧住了我。
我叫唤道:“妈呀!妈呀!我记住了!”
侉哥咬牙切齿说:“真能记住吗?!”
我连声说:“记住了!记住了!”
侉哥这才松开了手,恶声警告道:“小傻子,下回你要再胆敢念出声来,我立马拧下你的脑瓜当球踢。”
打这回以后,为了保住自己的脑袋,每次我在读毛主席他老人家的书之前,都会特意提醒一下自己,千万别出声,千万别出声。并且,我为此还要特别演习一遍,首先刻意闭了闭嘴巴,然后再拍拍自己的脑袋,最后在心里面再叮嘱一次,要坚决保护住我的脑袋。
尽管如此,我那个脑子还是管不住自己那个嘴巴。终于有一次,我把那个侉哥给惹爆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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