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都市言情 > 那个年代 > 七 长发的三婶〔1〕

?其实,当着我的面讲毛主席所谓“坏话”的有两个人,是一男一女。那个女人是小脚老太太二大妈。男人是孙叔,就是我那个长发三婶的老爷们。

  

  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那时我刚刚上小学一年级。

  

  那天晚上,二大妈和孙叔就跟事先约好了一样,两人脚前脚后来到了咱家。我们家似乎也早有了准备。我爹早早就沏了一壶茶,还特意拿出了一包“大生产”牌香烟。我娘还从锅里捡了几穗新苞米,摆在了小桌上,香喷喷地还冒着热气。

  

  我娘说:“这是我表哥今天送来了,新开园的苞米,早上才从地里劈下来的。”

  

  我是一个吃货,碍于我爹和外人在眼前,没敢动手去拿。

  

  二大妈见了,笑道:“看看,把咱们这傻小子儿给馋的。”

  

  她话间,便把自己手中的苞米递给了我。

  

  我爹瞪我一眼,还啈得我一句:“滚外面去吃。”

  

  我皮,瞟一眼我爹,并没有遵照他的话,滚到屋外面去吃,而是靠在厨房门框上,一边啃着苞米,一边看在厨房里的我二哥摆弄着“九连环”。

  

  一开始时候,我那张嘴只顾着吃苞米,一双眼睛又顾着看二哥那神秘手法,就把自己两只耳朵要听的事儿给忘了。直到后来,一穗苞米变成了一根玉米棒子,穿梭不停的钢环也从钢叉上卸了下来,我那两只耳朵才算是开始了工作。只是我不知道,大人们聊到了哪一个节骨眼儿,还是哪件事儿触到了二大妈心坎上,她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了。

  

  只见她站起身来,指着墙上说:“毛主席的家也不是一般农民的家呀!”

  

  在我家北面墙上,悬挂一幅《韶山冲升起了红太阳》的水彩画。

  

  永远年轻、永远万岁、永远没有胡子的毛主席,位居在画面正中央的上方一点。当年还曾经年轻的他老人家,头戴八角帽,领佩红微章,淡定的脸上充满着自信。不过,这幅画最出奇致胜的创意,还是在主席脑袋周围闪射出那万道金光,就跟“慈恩寺”里那尊大放异彩的金弥勒佛塑像一样。在那万道光芒照耀的下面,坐落着几间“一担柴”式农房,围着一个宽敞的农家大院。这里就是韶山冲,正是一代天之骄子——毛主席出生时的家。

  

  我大吃一惊。这二大妈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损一损我这个小傻子也就算了,她咋还敢评论咱们伟大领袖的毛主席呢,难道毛主席他老人家也是她能说的吗?

  

  我看了一眼我爹,他刚好端起茶缸喝水哩,腾腾热气模糊了那张苦瓜脸。我又看了一眼我娘,她正往茶壶里灌开水,给了我一个完完整整的背影。然而,两人耳朵似乎都聋了,跟什么也没听到一样,自己该干啥还干啥,连一个臭闷屁也没放出来。

  

  倒是正在点卷烟的孙叔忍不住了,他吐了一口烟雾,慢悠悠说:“农民只是一个比较笼统的概念,贫农、中农、富农、乃至地主都应该属于农民的范畴。所以,不管毛主席家有多少间房,或者有多少亩地,说到底他老人家还是一个农民出身。”

  

  我惊愕了,孙叔竟然比二大妈还要猖狂,居然敢说毛主席是一个农民。

  

  想一想,像太阳一样光芒万丈的伟大导师,又是世界革命人民的伟大舵手,同时还是七亿人民的伟大统帅,这样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明,怎么可能是一个简简单单农民呢?这不是信口开河就是胡诌八咧!

  

  一时间,我如鲠在喉,有那么一点不吐不快的感觉。但是,我毕竟年龄还太小,不懂得如何去凑词来表述自己的观点,只能再踅摸几眼我爹和我娘,见他们仍然毫无反应,我也就咽了一口吐沫,便作罢了。

  

  接下来,那话题又转到嫁人娶媳妇上了,已经和毛主席没有一毛钱关系。我知道,这事儿肯定和我大哥娶媳妇有关系。我对此一点不感兴趣,也听不大明白,不想再听下去了。

  

  于是我去了厨房,围在我二哥身边,缠着他教我玩“九连环”。但我的脑袋太笨,手也迟钝,二哥手把手教了我三遍,自己还不能卸下来。

  

  二哥笑了,随手递我一把钳子,轻声说:“这是最简单的拆卸办法。”

  

  我把钳子往地上一扔:“你胆敢诋毁我。”说罢,我拿起九连环就走进了屋。

  

  那钢圈“哗啦啦”碰击声,立刻惹怒了我爹和我娘,一个人狠狠剜我一眼,一个人无奈地抹了我一眼。我立刻也就老实了,蔫悄儿杵在了厨房门那。

  

  这时候,他们的话题转到了我那个三婶身上。

  

  只听二大妈说:“三婶错哪了?我看就是你从中作梗!”

  

  孙叔说:“错不错的就不讲了,下回不要再喊她去了。”

  

  关于这件小事,院里的大人小孩都知道。二大妈组织了一个街道文艺宣传队,要三婶来参加,教大家唱几句京剧。三婶点头同意了。孙叔却横在中间,坚决反对。他说,偶尔去唱一唱可以,加入文艺宣传队没门。为这点事儿,两人也唧唧了好几回。

  

  二大妈说:“你咋不看看自己后脑勺,也找一找个人儿的错。”

  

  孙叔有点急,说:“我有啥错?你说说我错在哪了?”

  

  二大妈挑衅说:“照你这么说,我们人人都有错?就你一个人没有错?”

  

  孙叔反驳道:“我从来也没有这么认为过。”

  

  二大妈得理不饶人,铿锵有力回应道:“我看你就是这么以为的,以为自己多喝了一点墨水就了不起啦?毛主席说,卑贱者最聪明,高贵者最愚蠢。你又是毛主席他老人家,难道你永远不会犯错误啊?”

  

  孙叔停顿一下,突然说:“只要是一个人,不管他是谁都会犯错误。”

  

  二大妈顿时卡了壳,嘎巴嘎巴嘴,没有能跟上那下一句话。

  

  嘿嘿,也不知道哪一道神奇的灵光突然再现,就在接这个话茬儿上,我却反应灵敏,立刻大叫一声:“孙叔你胆子也太大啦!竟然敢说毛主席也会犯错误?!”

  

  我话音一落,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二大妈不再嘎巴那一张嘴了,睁圆一对大眼珠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就跟让什么东西噎在了嗓子眼。孙叔也在直盯盯看着我,那目光里充满了惊叹不已,好像突然看见了一个新奇的动物一般。连躲在厨房里的我二哥也被惊着了,他探出一个小脑袋瓜来,似乎不认识我一样瞅着自己。我娘气坏了,她狠狠瞪着我,动了动嘴唇,还想要骂我一句,却让几声剧烈地咳嗽给堵住了。我不知道,是我爹抽的纸烟呛着了她,还是让我的话给她吓着了。

  

  知子莫如父。在这几个人中,只有我爹反应最快,那行动也最直接,他一抬手,“啪”得一声,给我了一记响亮的大耳雷子,拍得我那耳朵一阵嗡嗡叫……

  

  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我全然不知道了,自然就谈不上什么印象不印象的。这不能怪我记性不好,因为我已经被我爹驱逐出了家门。

  

  不过我倒牢牢记住了一点,在那天,我爹和我娘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我了解我爹我娘,在这种场合之下,他们从来都是一介忠实的听客。不是我爹我娘不想说话,只是他们插不上几句话。倘若唠起砌猪圈、盖房子的事,我爹还能吹几下牛皮,他一定要大侃一通,自己去北京盖人民大会堂那件事。每逢这会儿,我娘那脸上也会泛出几分喜色来,就好像她也去了北京盖大房子一样。

  

  我感到很庆幸,多亏了我爹我娘没有开口搀和。不然的话,傻乎乎的我,也完全有可能把我爹和我娘一起卖给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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