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不会忘记,在第三节课下课前,接踵而至的人民警察就赶到了。当然,他们有意无意的还留给了自己一点颜面,并没有破门而入,直接将我这个小反革命者五花大绑。
在我被拘捕之前,已经大祸临头的我,早就忘记了刚才所干的坏事。
那一会儿,我正沉浸在自己那个世界中,低着一个大脑袋,两眼盯着书桌底下,专心致志的卸九连环玩。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已经卸下了七个铁环,只差那最后两个圈了。编筐编篓,全在收口。可是,我怎么也收不好这个口了,急得满脑门子冒汗水。
关键时候,小张老师喊我:“李福国!”
“到!”
我那话音一落,就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在那笑声中,我不急不慌,悄悄把九连环收进了书桌里,然后才站起身来,用那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小张老师。
“你出来一趟。”小张老师说。
我并不知道内情,很生气,还理直气壮大声说:“我什么坏事也没有干,你干吗又叫我出去呢?是不是看我的眼睛长眵模糊啦?”
自然又爆发出一阵热烈地笑声。
本来,小张老师就有一点震慑不住课堂,见我又要无事生非,她立马拉下小脸子,先横扫一眼课堂的同学们,随后斜视一眼我,没好气说:“叫你出来一趟就赶紧出来一趟,你哪来那么多的废话。快点!体育张老师找你有事情,他在教室外面等你呢。”
我一听,心里居然还激动起来了,以为那张大个儿招自己进校篮球队呢。
然而,我那只脚一踏出门外,自己立刻就傻眼了。伫立在我面前,除了张大个儿,还有三个头戴共和国国徽的民警。只见他们个个表情严肃,一副如临大敌一般,那一道道冷若冰霜的目光,在虎视眈眈地直视着我。我脑袋“嗡”地一声,浑身发起抖来。说到底,自己毕竟是一个小孩崽子,哪见过这般威风凛凛的架势,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迈步了。
倒是那三个民警反应的十分迅速,他们已经将自己团团围住。
这一下子可好了,摆在我眼前那一个难题就迎刃而解了。接下来的过程也很简单,用不着我再多费一点脑筋去思考先迈哪一只脚,因为在我的前面,已经有一个民警亲自给自己带着路,而在我的身后面,还有两个民警给自己押后警戒。夹在中间的我,根本就毫无选择的余地,直接被他们带进了校领导办公室,开始了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受审。
和上一次那几个陌生民警询问我不同,这回已经变成了一次正式审问。
负责主审的那个民警姓项,我认识他。当年,他应该有三十多岁,人称“项鬼子”,是管辖我家那一片儿派出所所长。平常在家的时候,我就能常常见到他,几乎每隔三、五天,他都会出现在我家大杂院门洞前那条胡同上,从东边一直转悠到西头。
审问过程并不长,还不到一节课的时间。
“你叫什么名字?”
项鬼子正襟危坐,一边问一边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坐下。
“我叫憨弟。”
由于我十分紧张,我说出了自己的小名,也没有敢坐下。
“你叫什么?”
他瞪大眼睛,再问。
“我叫憨弟呀。”
显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呢。
“坐吧,坐吧。”
他再次摆摆手说。
我仍然不敢坐下,还不由地打了一个冷战。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我害怕极了,腿肚子依然在哆嗦着,都不敢看他一眼了,哪里还敢坐下呀!
“坐下!”
他突然吼了一嗓子。
我再次打了一个冷战,要比刚才那个冷战强烈多了,搞得腿肚子也跟着一软,于是我战战兢兢就坐下了。不过,我还是不敢正视他们,耷拉一个大脑袋,心里一阵胡思乱想。
在这短短一瞬间,我把这十四年生命中,自己所干过的每一件“坏事”,都仔细认真地梳理了一遍,甚至连我小时候偷看红心屁股那件事也过滤了一遍。但是,我却唯独没有想到自己刚才在厕所里干的那件蠢事。
我天真的以为,人们在尿尿的时候,是不会发现那一行不起眼的字。况且,就是有人真的看见了,报告还得需要一段时间呢。再退一步讲,即使是有人报告了公安局,这些民警的后脑勺也不长眼睛,哪能会这么快就抓到自己头上。
经过这么一阵思想斗争,我那情绪也很快平复下来了,身子也不那么哆嗦了,脑瓜子也敢抬起来了,一双眼睛也敢去瞧那个项鬼子了。
“你大名叫啥?”他继续问道。
“李福国。”我回答的声音也很正常了。
“家住哪儿?”
“慈恩寺边上。”
“是胡同东头那个大杂院?”
“是,挨着大门洞的老李家。”
“这么说你是李满仓的小儿子。”
项鬼子随口说出了我爹的名字。此时,他那声音也稍加缓和。
“对,我是他的幺儿。”我说。
“嗯——”
项鬼子长长嗯了一声。然后,他偏过脸,同坐在身边一个长着“大嘴叉子”的民警小声嘀咕了几句。
我也认识那个大嘴叉子,他是新来我们派出所的,只是还不知道他姓啥。
那大嘴叉子听完了项鬼子的话,他就从桌子上拿起一根粉笔,冲我说:“咱们现在一块做一个游戏,也需要你一起来参加。”
人民警察要和我做游戏?难道他们是吃饱饭撑着啦?这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再憨、再笨、再苶、再傻,自己也不至于相信这类鬼话。不过,当自己接过一截粉笔,按照大嘴叉子的旨意,在那块小黑板上写出“毛主席万岁!”“打倒刘少奇!”两行大字时,我豁然间感到大事不妙了,不由自主地叹叫了一声:“完啦!”
顿时,我垂下了自己的头。
“你抬起脑袋来!”
项鬼子大声喝道。
我一激灵儿,猛然抬起了头,愣乎乎地瞅着他。他也在盯着我。那两道如炬的目光,就犹如两把寒光闪闪的利剑,直刺入到我的心底。
当日中午,我被押到了区公安分局。
非常有意思的是,在押送我走之前,不知是由于案子急、还是他们忙中疏漏,三个民警中竟然没有一人身带一副手铐。无奈之下,那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大嘴叉子民警命令我说,小兔崽子,解下你脚上的鞋带。我迷惑不解,看一眼大嘴叉子,就麻溜哈下腰,解下“解放鞋”上的一根鞋带,递给了他。大嘴叉子又命令我,把手伸过来。然后,他用那根鞋带把我两个大拇指往一块一绑,生生地就将我掖进了摩托车车斗里。
这时候已经过了中午放学的时间,大部分同学都回家吃午饭去,*场上只聚集了少许贪玩的同学。他们见此情景,都纷纷围了上来。
我羞愧难当,双拳捂在了自己脸前。但是,透过我瞟出去的视线,从那无数道惊愕与迷惑的目光之中,还看见了二嫚投射过来的那两束。然而我没有想到,那二嫚的胆子很大,她环顾一下左右,竟然还凑到了我跟前。
我惊讶的撩起眼睛,看了看她。
她递给我一个眼色,几乎用嘴唇问:“用我告诉你娘不?”
我心头不禁一热,连连点头,差一点就感动涕零了。
她点点头,用那蚊子声一般轻轻吐出一个字:“好。”
这也是二嫚说给我的最后一个字。从这天以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我听同学说,她和父母一块下放到了乡下。这叫我很遗憾,我连一个谢字还没来得及和她说。这叫我也很后悔,在从前那么多懒散、充满阳光的日子里,我为什么不再多看她一眼呢?哪怕再和她多吵几句嘴也好呀?
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眼烟云。
伴着那“嘣嘣”几个响屁,冒着一股烟儿的摩托车驮着我,开出了学校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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