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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老陈家时，天已麻麻黑，路面还泛着一点白光。老陈家的狗见有陌生人到来，开始狂叫起来。我摘下一条树枝作为打狗棒，以防被狗咬伤。
说实话，我的到来对老陈夫妇而言是稀客，这年头邻居都走了个精光，老陈压根儿就猜不出是谁了。
老陈拿了个手电筒从屋里走出来，四处照射，我却不吱声，想看看老陈是啥表情，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喂，是哪个？”老陈问。
我没吱声。
“我再问一下是哪个？不说话就是贼娃子哦，我放狗了。”老陈以为是窃贼，有点等不及了。
“老陈是我，三娃子。你不要放狗咬我。”我不想再瞒老陈了。
“你这个家伙，我还以为是谁呢，快进屋坐。”老陈满脸堆笑地把我迎进屋。
“你娃儿不是原来哪个小邻居了，现在不一样了。”老陈打趣道。
“原来是两个鼻孔两只眼睛，现在多长一只了？怎么不一样呢？”我跟老陈开起玩笑。”
“哎哟，三娃子你怎么舍得到我们家这个狗窝来看看？吃饭了没？我煮面条去，你跟老陈喝几杯。”老伴热情地打起招呼。
其实我肚子早就饿了，再说天也黑了，只好在老陈家住一宿。
老伴去准备下酒菜了，老陈给我套起家常：“三娃子，在外面可发财了？还是你们好，在外面挣了很多钱，在农村是没啥搞头，一把镰刀，一个锄头，几亩土地，能搞出多少钞票来？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老伴把下酒菜端上饭桌。要说这大山深处，连个杂货店都找不到，老陈家的下酒菜还不是那几个老三样：熏好的猪耳朵、腊豆腐、花生米。
老陈忙着给我倒酒，一个五升大的白色胶壶还剩有一半的散装白酒。
我掏出600元钱递到老陈手上：“这是您儿子让我捎回来给您的，您儿子说让您二老买点好吃的补补身体。”
钱拿在手上，甭管多少，老陈还是挺高兴的：“要是他们回家一趟就好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不方便也可以理解的。我和老伴还有点零花钱，这钱我们留着过年给孙子添几件新衣服。”
老陈端着酒杯跟我碰杯：“三娃子，我这辈子还有几次机会跟你喝酒？在外打工的几乎是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陈：“在外面漂有时不是自己能左右的，还有其他一些因素。比如想请假回家，可手上的事还没做完，老板也不一定会让你走等等。”
老陈端着酒杯硬是要跟我干杯，我也高兴，大口喝了下去。老陈是我的隔壁邻居，小的时候还经常给我买零食，自从我搬到城里住了，好多年没来自己家的老房子看一看了。
老陈说：“你不是当年的三娃子了，今个儿都做爸爸了，时间过得太快了，就跟赛跑似的。你们家没搬到城里去的时候，我经常跟你老爸喝几杯‘干二两’，聊一聊庄稼收成，谈谈今冬明春种点啥农作物比较好。今个儿，我有酒跟谁喝去？我老伴她不喝酒，我就自个儿乐，独饮几杯了。有句话说得好，人去楼空啊。你看看，我们村本来就十几户人家，现在就我和老伴在这破屋子里守着一座大山。以前，农闲的时候，大家相互窜窜门，摆摆龙门阵。如今，没人窜门了，村里十几户人家全是空房子，老杜家的房子成了水帘洞，一下雨屋子里就能划船。哎，这人哪活一年就少一年，老杜老俩口前年就走了，永远也回不来了，坟上的杂草足足有一人多高，他儿子在县城买了房子，平时基本上不回来。你看看，搬走的搬走，去了的永远去了，这个村就只有我这个倒霉鬼守着，最难过的是农闲时没人说说话。”
说完老陈重重地叹了口气。
“老陈等您儿子在城里买了房，你们老两口也去城里享受享受。”我说。
老伴说：“等我们的后人在城里买了房，我们早就入土了。”
“我就只有这命，泥腿杆子的庄稼汉一辈子就是玩泥巴的命，什么城里不城里，我不去想那些。”老陈说。
“您放心，到时候您的儿子肯定会把你接去城里的，村里的老人不都去城里照看孙子了吗？”您儿子说，明年他会在镇上买房子的，我估计三十万他肯定有，只是在犹豫是在县城买还是在镇上买。这是真的，您儿子不会骗我，我也清楚他的底。到时您和老伴搬走了，我们这个村就名存实亡了。您一定会有离开大山的时候。”我认真地说。
“其实我也想出去走走，都七老八十了，一辈子都没离开过着座大山。”老伴说了心里话。
“明天你到村里走走，那些空着没人住的房子，屋檐下面的蜘蛛网结了一个又一个，蜘蛛网上粘满了飞蛾、蚊子，蜘蛛都来不及吃掉它们。我也没想到，今天我们村的邻居搬走的搬走，西去的西去，整个村都空了，我的心也跟着空了。”
说完，老陈端起酒碗猛灌了一口。
“马尿水水少喝点，等下又打兔子了。”老伴提醒老陈少喝点。
“酒醉聪明人，饭胀哈笼包，别听我老伴的，喝酒我自己有一杆秤，不会醉的。”
“还是老邓英明啊，改革开放还真对了，你们年轻一辈的都去外面打工了，有了钱在城里买了房多方便，是不是？如果不改革开放，结果呢？就像我们这些老家伙，一辈子都窝在山旮旯里，除了山就是树，除了树还是山，还能有什么办法？”
老陈也感叹起来。
“老陈，您说的有道理。等您儿子在城里买了房，您去城里住住，楼下就有大超市，就不用走这么远的山路去买香烟过烟瘾了，那才叫方便。”我说。
“我恐怕等不到这一天。”老陈有些不自信地说。
“您想想，全村十几户人都离开这山窝窝去城里买房了，您儿子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明年他准买，我知道您儿子的底，明年您儿子要不买房，您指着我的鼻梁骂。您想想，这城里的房价一天一个价，您儿子他怎么不明白这些？保不准今年底就会买，拖一年几万块钱就没了，您儿子不着急？如果在镇上买，连装修的钱都够了，希望就在眼前。”我打保证似的跟老陈夫妇说。
听我这么一说，老陈眉头就舒展开了。
“本来呢，前几年大伙都还没全搬走，说要筹集资金修公路，可这事有了上文没了下文，光打雷不下雨，短短几年时间，大家都搬走了，这事儿恐怕再也不会有人提了。要不是我这可怜虫还窝在村里，我们村恐怕就不存在了。”老陈带着几分醉意说。
“三娃，你看看，咱们村在这大山上，我们这辈人还能在山上呆一辈子，像你们这一辈人在外打工这么多年，手上有了钱，谁还愿意留在这大山上？该走的，永远回不来了。活着的，又搬到城里去了，我们这个村现在就我和老陈守着，以前空闲时，几个老娘们坐在一起唠叨几句，现在没人唠了，吃完夜饭，关起门来早早就睡了。”
“山上条件差，公路不通，汽车上不去，买点油盐酱醋还得花上一整天时间，是有些不方便。尤其这些年，大伙外出挣了点钱，去城里买房是很正常的事。”我说。
“不要说买点日常用品不方便，就连生点小病看医生都不方便，有时候我和老陈生了病就是能拖就拖，实在不行躺在床上起不来了，才会去看病，真的不方便。去城里住是对的，干什么都方便。”老伴说。
“村里的那些空房，好多年没人住，房檐上，屋檐下，蜘蛛网结了一个又一个。大老鼠，小老鼠排成队像出*似的在空屋里窜。有些房子都快垮了，如果有人住，那会这样呢？一看到这些我鼻子都是酸的。每个空房子的主人我们都是最好的邻居，可房子在，人却不在了。如果每个空房里还像原来那样有人住，路过的时候大家都会打声招呼，热情地搬出凳子让你坐，空闲的时候有时有时一坐就是半天。现在不是这样了，我每次路过这些空房子时，都盼望屋子里走出曾经那些熟悉的面孔，我站了许久，知道没人出来招呼我去坐坐，只好失望地转身离开，不是滋味啊。”
老陈说这些的时候是带着极其复杂的表情对着我说的，我知道他非常失落。
老陈端着酒碗递到我面前：“三娃子，不用客气，酒有的是，你尽量喝，多喝两杯我最高兴，现在跟邻居们很难说上话了，你来了，我高兴啊。你小的时候调皮，被你老爸用树条打屁股，痛的哇哇大叫，好多次都是我把你父亲手上的树条夺走了，我还哄你，要听话才不会被打屁股。这些都过去几十年了，我还记得。跟你唠几句，我很高兴，这样的机会太少了，不是从前了。来，喝酒。”
老陈把两粒花生米扔到嘴里：“三娃子，你要原谅我，住在这大山上，买点下酒菜也不方便，就只有这些粗粮了。”
“老陈，你这样说就把我当外人，我的老窝曾经也是在这里，什么根什么底，我还不清楚？”我说。
“每年过春节是最热闹的时候，有乡亲会回来去祖坟上烧香，一听到鞭炮响，老陈都会出去看看，是谁回来祭祖了。然后老陈就会去找他们吹吹牛，人老了怕的就是寂寞。我们家的喜子要是在城里买了房，我也想出去走走。”老伴说。
“您这个愿望很快就要实现了。”我对老陈的老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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