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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真的要转学?"女孩红着脸,左顾右盼了半天,这才呐呐地问道。
"我不知道。"我喃喃自语般地回应,低着头,不住地拿脚尖轻踢墙角。
雪白的球鞋撞在粗糙陈旧的石灰墙上,蹭下好些粉尘来。
"不去不行?"女孩又问。
"恐怕不行。"我摇摇头,像是等待被处决的死刑犯般微微转过头,偷偷望她一眼。
女孩噘着一张小嘴,薄薄的粉色嘴唇微微翕动着,仿佛在嚼着一颗无论如何不可能咬碎的杏仁糖。
于是我伸出手去,把早已准备好的那枚硬币拿给她看。
"哪,我们来扔个硬币看看。"我说。
"扔硬币?"
"是啊。正面就是不用转学,反面么......"
"那我来扔。"她不等我说完,便一把抢过我手心的硬币,用力抛向半空。
小小的硬币在阳光下翻转,闪着奇异的光芒,越飞越高,越飞越高......
(2)
电话铃响到第三遍的时候,我抓起了听筒。
"喂喂!是我!"电话那头传来捷气急败坏的吼声。
"嗯嗯,听着呢。"我懒洋洋地应道。
"我说!这公司可不是我一个人的,拜托老大你睁开眼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嗯?"我支吾一声,抬头看一眼墙上的挂钟。
"还好嘛,十点都不到。"我打个哈欠,轻描淡写地说着,然后很有预见性地将听筒挪开几公分。
"什么叫做还好?我这里都快被工程队拆了。喂!你到底在不在听?"
果不其然,喊话分贝提高了足足50度。好家伙,想把我震聋不成?
"明白了明白了,这就过来。"看来形势确实不容推诿,我便唯唯诺诺地连声答应着。
"十点半!要是十点半你还没在办公室出现,我就......"
"你就来我家把我剁成十六块分赠我的情人们是吧?你的黄历该换嘞,今年要剁成二十一块,不然不够分啦。"
"......"
趁着某人语塞的间隙,我赶忙挂断电话。
打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我又仰天躺下,看着天花板发起呆来。
已经是2004年。
十七年过去了,整整的十七年。
十七年前的此时此刻我在做着什么呢?
当然不可能有记忆。毕竟时间过于久远,而我的大脑也不是什么便携式硬盘之类的存储装置。
而若是将条件稍稍放宽至十七年前的这一个月,抑或是这整整的一年,那么可供咨询的信息便丰富得多。甚至要将时间再向前推移至170年,我都能摸出一些头绪来。
通过互联网络调查,得出的结果有上百条之多。当然不可能一一尽述,以下便稍稍列举几条:
170年前的这一年恰好是哈雷彗星回返地球的时间,乌克兰的基辅大学也是在这一年成立。另外,自1599年以来一直为英国王室服务的东印度公司,在那一年丧失了茶叶进口的垄断权。由此引发了罗伯特?福琼潜入中国盗取茶叶机密的事件。
不可否认,这一年中没有战争没有瘟疫(或许是有,但以规模和影响而论都不足以载入史册),没有发生足以对人类历史产生深远影响的大事件。
然而这便是历史。在漫长的历史洪流中有浅滩也有激流,有滔天巨浪也有死水微澜,有前因也有后果。
如同我们的人生一般。
是的,有前因必有后果。
(3)
我出生于一个矛盾而复杂的家庭。
我的祖父在解放战争之前,是西郊的一位大地主。娶了三房姨太太,子女光是记录在册的便有十一人之多。
解放战争之后实行一夫一妻制,祖父便抛下了西郊的一帮老婆孩子,跑到市内盖了一栋三层高的房子,娶了一位小他三十多岁的小学教师。
而我的父亲,就是这位小学教师--我的祖母生下的第三个儿子。也是祖父所有子女中最小的一个。
父亲在二十二岁时结婚,二十四岁时生下了我。二十七岁时离婚,娶了一个已有五岁大的儿子的女子为妻。但祖父一直不肯承认这个儿媳妇,甚至直到我的生母已经回到娘家,祖父都没有让她踏进我家一步。
到了我记事的时候,祖父已八十多岁。垂垂老矣,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了一副骨头架子。终日扶着一根拐杖,坐在他卧室的一张红木座椅上闭目沉思。
卧室只有一盏亮度很低的白炽灯,而且经常不开。祖父低着头,坐在用牛皮纸裱糊的两扇小翻窗前,仿佛托尔金小说中的魔王般,不时发出轻轻的鼾声。
我和祖父之间从未有过正式的交谈。有时候,我甚至有些畏惧,这位似乎已然死去的老人。
在我十三岁时祖父溘然长逝。临终之前立下遗嘱,西郊所有的房产由他的全部子女平分。而市内的祖屋,则由我独自继承下来。
来接祖父的灵车像是一阵淡淡的黑雾般,悄然而至,倏然而去。
继母不知为何倒是哭得呼天抢地,追着灵车跑出去老远。而我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没有流一滴眼泪。
十二年之后,我单方面地和继母断绝了那并不存在的母子关系。不再来往。
(4)
"你活在现实中,而不是梦里。"
我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一边剃着不太长的胡子茬,一边对镜中的自己郑重其事地告诫道。
镜中的男子神色冷漠,仿佛在说,"担心你自己吧。"
果然是有些傻气。
然而如此操办一番之后,总算是有了些精神,那以后的事便好办得多。无非将门口的标牌由"close"翻成"open"而已。
梦境暂时关闭,现实转至前台。
穿上衬衫系上领带,套上西服擦亮皮鞋。
深黑色的双排扣西服能体现实力,萤紫色的衬衫用来应付晚上的约会。黑斑蓝底的领带上跃动的黄色块是内外调和的关键。而与之呼应的则是半高筒皮鞋侧面的美杜莎徽记。
整个着装的过程如UPS的打包员收拾快递纸箱般机械精准。最后带上手表的时候顺便看一眼时间。
十点零三分。
硕大无朋的记分牌刷刷翻动,一串10分如角子老虎机的得奖示范般映入眼帘。
简直完美无暇。
(5)
到达公司的时候刚好十点三十分。
工程队承建商之类乏味的人物自然是一个都没见着。若是这些小事都能难倒捷,那么公司恐怕早已关门大吉。
我推门进去,看见捷整个人埋在他的座椅里。嘴里叼着支没有点火的烟,一边摆弄着一个ZIPPO的打火机,一边呆呆地看着窗外。
"怎么了?搞得好像世界末日似的?"我没好气地问道。
捷侧过头来觑我一眼,"咔"地一声打开ZIPPO的翻盖将烟点燃。吸了一口之后,说:"那个老头的孙女刚来过。说是下午让我们派人去谈合约的事。"
"那不结了?"我咧嘴一笑,走到捷对面的沙发坐下:"我早就说过,他撑不了多久的。"
"问题是......"像是觉得我的回答过于轻松,捷有些不快地歪了歪嘴,又说道:"你不觉得我们做得有点儿......"
"喂。"
我沉声打断他的说话。
"我可不想对你说教。"我说。
捷像是一条待人宰割的新西兰鳕鱼般张着嘴对我凝视片刻,终于轻叹一声,说:"好吧。那就交给你和琳好了。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也确实没有什么讨论的必要了。"
我冷冷地撇嘴,算是回答。然后掏出烟来点燃。
有些事情不是我们非要做到冷酷绝决不可。而是事物本身非要走到那一步。
若不能看穿这一点,在这歪斜扭曲的世界中我们便寸步难行。
(6)
和捷一起开办这家地产公司是在半年前。
那时捷远在W市的叔父心血来潮地在市内东一块西一块地买下了不少地皮,想要进军本市的地产市场。却苦于和当地政府欠缺沟通而使得投资计划陷入僵局。
而在市内拥有良好人脉的父亲,则因为资金周转不灵而同样对地产圈有心无力。
在如此清水白米各缺其一的情况下,经过我和捷的几番撮合,终于说动双方携手合作。
公司的基本构成是由捷的叔父来负责融资和开发方向的把握。而父亲则出面疏通各个关节,取得各项许可与证书,并负责项目相关的对外交际。
双方各委派全权代表一名,协商处理公司大小事务。
由此,我和捷在一夜之间,由两个手中空空的毛头小子跃升为一家小型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和企划总监。
"完全是天上掉下的馅饼。"对于我们两人的际遇,捷如此评价道。
"那也得看我们吃不吃得下了。"同样被这个大馅饼砸得有些发晕的我,却是不若损友那般乐观。
"无论如何,我们总算是成功地迈出了第一步。"捷毫无负担地笑着,从桌子底下摸出一瓶香槟和两个细长的玻璃杯,"波"地一声挑开瓶塞,斟了两杯。然后走到我跟前,将左手的那一杯递给我。
"为了我们的双塔联盟。"捷引用一句指环王的台词道。
"为了冈多为了罗恩。"我苦笑一声,也只得陪着凑趣。
"FortheKing!"
"Forthelady!"
"叮!"
无论如何,能在别人为了生计拼死拼活的时候喝着香槟闲聊,总还是值得庆祝的。
(7)
果然,悠闲而轻松的氛围没能撑过两个星期,便被严酷的现实所打破。
尽管事前我和捷都已特地对房地产这一行业进行了相当的了解,并和一些业内人士建立起了不错的关系。
然而隔行如隔山。毕竟是从事一项完全陌生的事业,远非玩LEGO万能积木那样简单。
加之无论捷的叔父还是父亲对于房地产也都是从无涉猎。这样一来,除了财务方面的人员之外,我们这家公司的所有职员便都要对外招聘。
听上去似乎简单已极,只要在相关报纸上刊登一则广告即可。实则大谬不然。要在这个鱼龙混杂的世界里找到堪能委以重任的人才,比起找一个善解人意的情人,还要困难得多。
"爱好,拉丁舞和普拉提......喂,普拉提是什么?"捷嘟嘟囔囔地念着手上那份足有十页厚的履历,忽然问我。
"那个啊......"
稍稍思忖片刻,我回答道。
"似乎是一种类似瑜迦的健身操。"
"天!连这都知道。你小子变态不成?"捷一脸警惕地朝我上下打量。
"请不要随便怀疑一个单身男人的性取向,这会让他的情人们非常困扰。"我面无表情地说。
"如此说来,已婚男子就能随便怀疑不成?"某人开始没完没了。
"喂。"在这个家伙语无伦次之前,我适时地出言喝止。
"你的台词太多了,同样会让人困扰。"
"呃......可是这无论怎么看都更像是一份竞选港姐的报名表嘛......"捷缩缩脖子,仿佛心有不甘地又再嘟囔一句。然后他举起手中的履历,嘴角上翻扮出一个无比真诚的笑脸,对面前几乎已被遗忘的应试者说道:"这样就可以了,请回家静候我们的通知。另外,麻烦出去的时候请这位琳小姐进来。"
"可是......你还什么都没问我啊。"那个男人一脸的愕然。
"请问,你应征的是什么职位?"捷问他。
"销售主管。"
"问题就在与此。"捷非常认真地点点头,弹了一下响指,说:"你在我的办公室里坐了五分钟。我不问你话,你就连自我介绍都不会做。老实说,如果你应征的是财务人员的话,现在你已经被录取了。只可惜......"
捷说到这里,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向那位可怜的应征者伸出右手,说:"只可惜现在我只能对你说--非常感谢你能来参加这次的面试。希望下一次,我们有机会可以合作。"
那位应征者看看捷,又看看我,脸上的表情活像一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豚鼠。
"抱歉了。"我对他点一下头,表示我也支持捷的论断。然后摊开左手,做出一个送客的手势。
待那个男人走出门去,我这才回过头,对捷说道:
"喂,这人可是房地产系毕业--你知道中国只有几所大学有这种专业?"
"那又怎样?"捷冷笑着说:"我们要找的不是精英。而是能把那些所谓的精英踩在脚底的人。"
对于捷的这句话,我没有来得及作出回应。
办公室的门又一次被敲响。
"请进。"当那人敲到第三下的时候,我开口说道。
然后,琳推门走了进来。
那天她穿了一身烟黑色的骆驼毛套装,里面衬一件草绿色的毛衣。一头染成了淡金色的长发左三右七地分成两股,两枚琉璃色的发夹如一对体态轻盈的蝴蝶般稳稳别住发角。
女孩的长相很是标致,但却算不得很美。身材虽然玲珑有致,也并非特别出挑。然而,她却是有着一种极为特殊的韵味。
柔和,却不孱弱。清丽,却不天真。慧黠,却不狡诈。
在她走进办公室的那一瞬,房间内的空气似乎轻轻震颤了一下,感觉委实奇妙难言。
仿佛一股潺潺清泉注入沉沉死海,瞬息之间便将海水中的盐份中和殆尽。一层层嫩黄的新绿从海底翻腾上涌,海面上纠结的雾瘴如碎裂的蚕蛹随风四散,一种淡淡的茶树清香随之漫溢开来。
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来着?
在她向我款款走来的时间里,我一直在心底思考着这个笨拙已极的问题。
对了,琳。
这个女孩叫做琳。
(8)
"请坐。"
捷摆摆右手,示意女孩坐下,而后很有默契地和我对望一眼。一番短暂的眼神交战之后,我举手投降,由着他继续胡搞。
"琳......小姐?"捷貌似认真地翻着琳的履历,一边以一种暧昧得让我忍不住想去找辣椒面喷雾剂的语气问道。
女孩微笑着点头。
"你想应征设计师的职位?"
女孩再次点头。
"这是你的作品?"
女孩继续点头。
"你不会说话?"捷轻笑着问道。
"我会。"女孩也笑了起来,说"只不过,我认为你先前并没有要让我说话的意思。"
"那么你认为我这样做的意思为何呢?"捷说着,伸手撕下了女孩履历的第一页,然后将余下的纸片全部丢进了一边的废纸篓。
"很抱歉,设计师的职位。我们已经有了更好的人选。"在那个女孩作出反应之前,捷又接着说道。
女孩的脸色当即变得煞白,眉毛一挑霍然站起。
"但是......"像是要伸手将她按回座位一般,捷提高了音量又说道。这次他的语气极为郑重,让我很有些怀疑他早饭的菜单。
"目前本公司还有一个秘书长的职位空缺。除了你之外,我想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胜任。至于待遇方面,就参照你这一页上的要求给付。"
"如何?"捷淡淡地笑着,用三根手指捏着那页履历,仿佛挑衅一般,双眼一霎不霎地看着面前的女孩。
女孩以一种仿如遥望尼斯湖水怪的眼神,朝着捷瞪视许久。大约五秒钟之后,她点点头,说道:
"我接受你的邀请。"
捷再次站起,三分钟之内第二次向面前的应征者伸出右手。不过,这次他的台词有所不同。
"欢迎加盟。"他说。
至此,由始至终一直在一旁静观的我终于舒出一口长气,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在心底暗骂一句:"这个没有底限的废柴......"
(9)
公司操作的第一个项目位于城南的一个大型住宅区。
项目的规模很小,小到几乎不能称之为一个项目。而实际运作方面,也精简到让一些老资格的圈内人士都感叹不已的地步。
"就算这个项目完全搞砸掉,你们公司也用不着做什么大规模的人事变动。只要解雇你和捷就可以了。"对我们公司的底细略有所知的一位业内前辈如此对我说道。
"您的意思是......我们的工作有问题?"我装出一幅惶恐的表情,向他请教。
"恰恰相反。你们的工作一点问题都没有,因为你们根本什么都没做。"
"后生可畏呀。"最后,他这样总结道。
确实,如他所言,我们什么都没做。
所有的设计和规划工作全部打包扔给设计院。不要什么概念不要什么主题更不要什么精装修简装裱。
绿化能砍则砍,公共设施少一样是一样,楼间距做成4.9米能过就绝对不要5米。
电梯全部国产,安全通道勉强可供两个人并排行走就行,层高低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只要身高一米八以下的跳起来摸不到天花板就好。至于像姚明那样的稀有动物,不在我们的服务对象之列。
我们的设计理念只有一条-"最大可能地利用每一公分土地"。
在周围一圈又一圈主题鲜明定位细腻的大小楼盘中,我们构想中的那十几栋寒伧而绝无特色可言的公寓楼,将如太平洋上的无名小岛般孤然耸立。
若从飞机的舷窗向下俯视,绝对是城市的一个污点。若不是知名度太低的话,该年度的最差设计必定非它莫属。
施工材料方面,也全部采用最为廉价的次品。只要保证10年内不会坍塌即可。至于能否承受6.8级的地震24号风球的龙卷风,这些通通排除在考虑范围之外。
整个项目中唯有供水和排水系统,我坚持要采用最昂贵最先进的方案。
对此,捷的叔父颇有些微词,父亲也很有些疑惑,认为委实与我们的开发理念(如果我们还有这玩意儿的话)背道而驰。而捷虽然立场坚定地支持我的决定,但却固执地认为我和承建商的妹妹有染。
"......"
其实,用水和排水系统便如同一座楼房的神经中枢。一旦瘫痪,势必陷入不死不活的状态。
植物人。
不,或者应该称之为植物楼才是。听上去似乎颇为绿色环保,其实大大的不妙。
可以想像一下,一座楼房奄奄一息,从上到下插满导管的样子。
"好死不如赖活。"捷说。
"错!在把你叔父的这些个白米做成熟饭之前,我们既不能好死也不能赖活。而必须像格林威治天文台的电子时钟一样标准精确,每一分每一秒都正常运转。"我说。
所以,纵然主梁扭曲外墙开裂天花板摇摇欲坠,在我们正式退出房地产这一经济领域之前,供水和排水系统也必须给我如常运作,出不得半点差错。
所谓粉饰太平,便是要人处于危机中而不自知。
这是我从祖父的遗嘱中学得的道理。
(10)
我们的楼盘正式开始对外销售,是在土地所有权证、施工证、销售许可证等等证件全部办妥的半个月之后。
售楼处就设在工地附近的公司总部。会议室里贴上放大了一倍的设计草图和各种房型图样,再用电脑模拟绘制出楼盘外观,搁在边上做为点缀(当然和未来的实景绝无相似之处)。
没有广告也不做宣传,倒是搞了个小型的开盘仪式。找来数十名未必年轻漂亮但绝对笑容可掬的女孩一起在公司门前合影留念,剪彩之类的俗套就免了,大家拍了拍手就算走了过场。然后,这些女孩便被分派至附近各处大小楼盘的售楼现场散发传单张贴告示。
由于这附近的住宅市场已趋成熟,学校、医院、饭店酒楼、大小商铺,等等生活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已经有大大小小数十家房产商在出尽法宝吸引人气,短短半年之内该地区地价疯涨了五成之多。
在这样的情况下,与其加入他们的销售大战,还不如化繁为简借力发功。
用捷的说法,目前这附近最便宜的楼盘价位都要高出我们20%。像这样的情形,我们就算把售楼处设在工地边上的小卖部里,也能把房子卖出去。
后生可畏。确实。
(11)
对于捷的推断,事实给予了非常肯定的回应。
就在我们开盘的次日,汹涌的人潮便蜂拥而至。只是前来的人员身份之驳杂,却是让人始料未及。
有来购房的(这个是自然的),有来抗议的。有来找工作的,有来拉广告的。有打着为民服务的旗号来混吃混喝的小报记者,也有神神叨叨要来给我们降妖抓鬼看风水的"世外高人"。
总而言之一句话。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那段时间里,公司每天都热闹得像是上午七点钟的菜市场。
销售人员拿着用A4纸复印的楼盘资料,像摇头风扇一样地反复讲解。公司总机永远占线,各种稀奇古怪的手机铃声此起彼伏。平日里温良恭俭的职员搞得个个都神经兮兮歇斯底里。
每天要消耗掉三大筒纯净水,一次性纸杯堆像是从地里长出来似的,眼睛一眨就会摆满会议室的每个角落。
三间办公室的地毯全被踩得面目全非,宜家的纯钢圆凳被坐折了两把,整整两打签字笔不翼而飞。
虽然是期房,却也在短短一个月的功夫,所有的户型全部销售一空。某地产小报还以此为题发表市场分析文章一篇,名曰--
"寄居鱼类的生存哲学--XX公寓热销全解析"。
其中不乏一些挖苦和嘲讽之词。然而一来我们从未给过这家媒体一分钱的发稿费,二来写这篇文章的编辑和我们一样初出茅庐。遣词造句之中有些偏激也算事属寻常。
报纸出来之后,该编辑按照惯例给我们寄了一份过来。并且示威般地附上名片一张。
"诚然,以该项目的规模而言,对本市的房地产市场连微尘以下的影响都不会有。但其运作方式和营销策略却有太多值得推敲警醒的地方......"在文章的结尾处,他这样写道。
"微尘以下的影响都不会有......"捷颇有些憾恨地将这句话念了两遍,从报纸的左上角取下他的名片,问我道:"这个家伙是男是女?"
"男的。二十四五的样子。看上去倒不像是这么幼稚的角色。"我和那编辑曾照过一面,稍稍回想一下,我对捷说。
捷点了两下头,而后把那张名片朝琳的办公桌的方向一推,说:
"琳!出去给这个家伙一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到底是谁需要深刻反省!"
琳苦笑着抬起头来和我面面相觑。1.5秒之后,我们三个人同时笑出声来。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们已习惯了用这样的方式来舒缓压力,而我和捷的"双塔联盟",也在这一天变成了"地产圈男女通杀三人组"。
当然,我是绝对不会承认,这个俗不可耐的名字是我想出来的。
(12)
但是,我仍然会想起十七年前的那个"我"。
1987年。
如此写来,忽然惊觉和十七年前的那个世界竟已相隔整整一个世纪。
然而无论我怎样故作深沉地说:"在过去的这一个世纪中,我们人类如何如何。"
最后结果却都只能联想到那双在2000年的元旦,被狂欢的人群踩得惨不忍睹的皮鞋。
人类的历史之轮就是由这些盲目的人群推动着向前行进,碾过无数民族留下的篝火和图腾,碾过无数先驱者和落伍者的尸体和残骸,碾过一座又一座辉煌壮丽的文明之塔。
全部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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