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家富带着王淑娴回到刘家集。家里在老岳母的操持下，倒也井井有条。只是老岳母临走的时候，对他们儿子的状况很是担忧。他们的儿子小名叫潮儿。已经到了三岁半，个子却还是像小了一岁，已经到了该淘气到鸡飞狗跳的年纪，却“文静”得像个两岁的胆怯小姑娘。
老岳母告诉他们，潮儿是刘家唯一的根，一定要把他养好。要加强营养，让孩子多吃多活动才行。刘家富和王淑娴想到，这次看病才得知，都是淮河污染造成的，估计潮儿也是这样，也不想让老人多担心，只好虚应下来。
等老岳母走了以后，望着一脸愁容的媳妇宽解说道：“着急也没有用处。老神仙让我在潮河岸边找圆叶子的草，我现在就去，不信找不到。记得小时候，岸边长满了各式各样的草，圆叶子的种类很多。现在就算是再污染，我就不信，连一种圆叶子的草也找不到。”
当下顾不上旅途劳累，顾不上与儿女亲热，找了把旧镰刀，提着小筐子，就来到了潮河岸边。平时虽然天天骑着自行车，沿着岸边跑，却也不大留意。此时才发现，几十米宽的河岸凹下去，完全变成没有绿色的一片荒滩。
那时正是枯水期，荒地死死板结成一块有些发亮的黑壳，中间缓缓地流淌着一米宽的细流。里边完全是泛着七彩鲜艳光亮油花的黑水，就像稠稠的石油。七彩乃是世界上最绚丽的颜色，据说转起来可以变成白色，可混在一起它就是黑色。
刘家富走到黑水边上，四下望去，河岸下边根本没有植物。在岸边凸起处，才渐渐生出稀稀落落的尖叶子茅草。这类茅草，叶子窄窄的尖尖的，根系特别发达，几乎所有的地方都可以生长。但即使是这样的草，它的颜色竟也是浅绿中泛出灰白。
原先以为，在河边找到圆叶子的草，不应当是什么难事。那曾料想，小时候枯水期，长着半人高的繁茂草木的景象完全消失了，夏天里竟像冬天的河岸一样全无生机。
沿着潮河，刘家富走出了十几里，竟然没有找到一根圆叶子的草。除了尖尖的茅草，连多少宽阔些的叶子也见不到。岸上庄稼地边的麦子，靠河岸一边也是稀稀落落竖着那么几根。看着天色将晚，才想起今天刚刚回家，也不能耽搁太久。只好返身朝家走去。
刘家富回到家里，可发现家里死一样安静，也没有开灯。心里一惊，赶紧冲到屋里。打开灯，就见王淑娴紧紧抱着儿子坐在床边。
两个姑娘满脸惊恐的样子蜷缩在床上。刘家富赶忙询问出了什么事。可见到王淑娴看了一眼自己，又低下头，脸上的泪水，已经干成一条条渍迹。两个女儿一人一嘴说了起来。
刘家富这才明白，今天潮儿见到爹妈回来，也很兴奋，比往常说话多、活动多。结果就在傍晚时分，一头栽在地上，开始抽搐起来，王淑娴赶忙把儿子抱起来，见他已经是进气儿少出气儿多。王淑娴抱起儿子，坐在床边放声大哭。后来哭不出声了，就是现在这样。
王淑娴好像才意识到丈夫回来，急忙问找没找到圆叶子的草。听说没有找到，又是嘶哑着哭泣起来，那哭声就像是母狗的哀嚎。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苦捱，为了给潮儿止疼，连鸦片也用上了。却也不见有任何好转。到了秋天，大雨就要来了。刘家富期盼大雨冲刷以后，或许能长出圆叶子草。
为此，刘家富拼命工作，一天骑自行车要跑近百里，十几家工厂。每天精疲力竭，很晚才带着厂子食堂的饭菜回家。王淑娴已经无法做饭了。每次她都是紧紧抱着潮儿，心疼地望着疲于奔命的刘家富。
就在第一场洪水到来的那天下午，王淑娴再也不能忍受拖累刘家富的痛苦，再也不忍看着儿子无望地煎熬，抱起儿子跳进了潮河的洪流。
三年前的那一天，刘家富和乡亲们一直沿河找了下去，就像那些日子，在河边找圆叶子草一样，几乎是一寸一寸地往前找。大家顺河，一直找到四十里外的淮川县城。可找了两天也没有找到。
不久传来消息，因为洪水很大，在县城公路大桥的桥墩下，堆满了漂浮的杂物。在人们清理杂物、疏通水道的时候，发现了这对母子。
当人们把紧紧抱在一起的母子俩尸体，打捞上来以后，竟看到他们脸上，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天使般的宁静与安详。样貌让人比看到痛苦绝望、惊恐万状更加心惊胆寒。人们把两具尸体，放在桥边的沿河马路上，用块儿塑料布遮盖着。
刘家富他们很快得知消息，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叫他最最痛心的是，他媳妇的腿，已经看不到皮肤，脚趾竟然露出了白骨，那肯定不是被鱼咬的，河里的鱼、虾、蟹早就死光光了。那是高度溃烂的皮肉，在水中被溶解掉了……
很快，相关部门的人都来了，开始例行询问、登记、按手印。一般人到了这时，都会完全被动地听凭别人摆布。可刘家富正好相反。他瞪着通红的眼睛，就像是疯了一样。
当公安问他，媳妇为什么带着儿子跳河，是不是夫妻之间不和谐时，迎头就被刘家富骂道：“草泥马的河蟹！”随即竟开始破口大骂政府。他远远指着全县最好的建筑——庄严的县人民政府办公大楼，诅咒般地大骂县政府造孽地方、祸害天地、丧尽天良，资本家和县领导会一个个断子绝孙的！
淮川当地人都知道潮河污染的事情，了解到竟是污染导致如此惨剧，各个感同身受。也为刘家富违法行为，替他担心捏了把汗。公务人员倒也没有因他咒骂政府，将他抓起来。人心都是肉长的，公安局的警察还让火葬场派来车，把母子俩无偿送回了刘家集。
第二天，媳妇娘家人来了一大帮。叫刘家富没有想到的是，老岳母也不去看姑娘，却硬是拉着老岳父，过来给他鞠躬，吓得刘家富赶紧跪到地上。
只听老岳母说道：“家富呀，真是对不住你们老刘家了！这个该死的妮子，自己走就自己走呗，她凭什么把俺那亲外孙拉走，叫刘家断了香火？！这是造孽呀！”
说完，才颤巍巍来到停放女儿和外孙的床前，扑下身来抱住女儿，一边轻轻捶打嚎啕大哭，一边不停地骂道：“你这个死妮子！你这个死妮子！你这个死妮子！！”
这景象，一下子让在场的人都大哭了起来。唯有老岳父蹲下身子，哆哆嗦嗦掏出烟来，可怎么也点不着。
(https://www.biquya.cc/id22992/1438193.html)
1秒记住追书网网：www.biquya.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iquya.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