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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夜上海。
楚亦然慢悠悠地在城市上空飞着，或者毋宁说他在魂游物外。
飞行作为人类的终极的梦想之一，自有它独特的魅力，就算是孤僻少年也极其感兴趣。
他已经孜孜不倦地在大街小巷游荡了半个时辰，对于魂而言，空气就像是水之于鱼，但还要自由得多，楚亦然可以随心地飞来飞去，完全不必花费一丝气力。要是钻入地下墙壁之类的实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就像陷入了泥沼一样举步维艰。
魂既感受不到风也感受不到温度，常人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为了试验这点，楚亦然还特意飞到一个路人甲的面前，此生以来他似乎都没有与人这么贴近地接触过。那人泰然自若地吞云吐雾，喷了个烟圈，从楚亦然的脑袋里慢悠悠地穿了过去。
不知不觉到了黄浦江，前面是外滩。即便是凌晨这会儿，这里依然没有半点冷清的感觉，绚霓夺目，溢彩流光。楚亦然悬在空中俯视着那片似锦繁华，觉得仿佛离人世已经很远。以前每每他在家俯视夜景喧嚣，即便没有开灯寂静如尘，他也知道自己就是这喧嚣的一部分，从没有这么深刻的疏离感。
就好像是整个世界都离开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情，那时大概才只有五六岁，每天晚上一个人都难以入睡，觉得空气中都是到处飞来飞去的鬼，现在这样，倒是可以回去吓吓那时候的自己了。鬼魂鬼魂，都是飞来飞去的东西呢。
其实在魂的视野里，世界和平时看到的景象是不同的。城市上空漂浮着大团大团的光雾，粘连成稀薄朦胧的一片，笼住了整个夜空，楚亦然知道那就是每个人的梦，他们这些神眷常用的基础原料。
光雾缓缓挪动，朝着西面飘去，导师课上说过现在每个城市中心都装着收拢装置，会把整座城市的梦境都吸收进去，储到地下的灵海里，便于取用。
所以每个人醒来以后，都不再能记得清梦到些什么，流逝的生命亦无从回忆与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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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课比较简单，江文导师没讲多久，便把学生遣离了学院。
魂是比较脆弱的，不能单独脱离肉身，平日上课是也都待在南柯这一方巨大的梦境里。今日出行，导师特地为他们挨个施放了一个梦魂术——切离了一丝梦境，均匀地掩覆在了魂的表面，形成一层保护膜，免得被现世所伤。
在学院里的时候没有感觉，等进入了城市，才第一次真切地体验到O.B.E.的确实性，原来自己是真的元神出窍了。当然让他们回到城市不是来进行一夜游的，也不是来体验所谓的“疏离感”的，楚亦然继续开始飞，准备回去完成这次的家庭作业。
从陆家嘴上空飞过的时候，经过了东方明珠。路过两个人他也没怎么注意，前面不远处就到了他的“栖身之地”了，他心里正不断重温着导师交代的那几条注意事项。
等等……等等……什么，路人！
等飞出千米开外，楚亦然才反应过来，这深更半夜的……东方明珠上怎么会还有人？
他把自己一分钟的路程用十秒钟快退了回去，果然不是由于先天真一之神的镜头模糊……凌霄步道里真的有两个路人。
路人乙带着副墨镜，穿着一身拉风至极的长风衣，黑暗中很有蝙蝠侠的即视感，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站成了一尊沉默的后现代化雕塑。对比起来路人丙就完全是另一个调调，他穿了身简单的运动服，这倒没啥问题，但是在这寒冬腊月的日子里，他脚上居然还乱入了双人字拖……他就跻着这双人字拖，不停地，走过来，走过去。
楚亦然对于这样行为艺术的组合抱有极大的兴趣，思忖着反正他们看不到自己，孤僻少年大胆地飞了过去，仔细地看着两个人。
路人乙依旧俯瞰着窗外夜景，事实上楚亦然也分不清他在看什么，只有那副黑超反射出明亮的炫光，让楚亦然觉得他的目光很是锐利。路人丙还是走过来，走过去。两人确实好像没看见他，楚亦然完全放下心来。
这是逃票上来的么，看这人字拖……混得真是惨，难怪买不起票。不过乙兄你看起来这么有钱，也沦落到这种地步了么。难道说是来拍电影的？楚亦然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他还真的飞了两周，不过并没找到什么摄影机之类的隐藏元素。
他从漆黑的入口慢慢飞出来，那是最后一个他觉得可能潜伏着一大帮导演摄影师的地方，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不，也不是什么都没有……
楚亦然突然感觉背后传来了一股阴冷的气息，就像是打开了冰柜的大门。
但那感觉又是不一样的，冰柜传出的冷气让人从汗毛开始就感受到，然后才侵入皮肤。而这股气息，却从内部让人觉得冰冷，仿佛从骨髓开始结冰，然后才迅速地侵袭了血液，最后才在皮肤上激起了细密的疙瘩。楚亦然倒是还没习惯魂没有骨髓血液这回事，反正他内部的活灵似乎都冻结了。
他艰难地回过头，看见一个人影，人影的手里并没举着架臆想中的摄影机，但是他的眼睛猛然睁开之间，射出的光芒足以媲美镁光灯，几乎闪瞎了楚亦然。他惊恐地看见，这个人没有脸！脸这个说法不准确，应该说杂草一样的头发下面他没有五官。
这人好似带了张光滑的面具，只容露出两只发散着白光的眼珠子，但是楚亦然随后就意识到那不可能是面具，因为面具上面裂开了道幽深的缝隙，一直咧到了常人腮部的位置，越张越大，看起来仿佛是一个分外诡异的笑容。透过缝隙只能看到无尽的黑色，算是黑盆大口。
还好他看不见我。楚亦然这样想的时候，看见一只手迎面拍了过来，那只手掌苍白如雪，隐约间能看出来没有掌纹和脉络。
他根本来不及闪躲，或者说他根本不能闪躲。周围的空气如同凝滞的冰河，冻住了他的行动能力，楚亦然觉着自己就像只被纸黏住的看着苍蝇拍打过来的苍蝇。
但拍子终究没有打下来，因为它不见了，楚亦然眨眼的瞬间发生了一起手臂神秘失踪案件，空气中还留着一道虚影。无脸人痛苦地咆哮了一声，他的声音像是尖锐的物体划过玻璃，有种撕裂感。
“小朋友，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晃是很危险的。你爸爸妈妈没教育过你不要夜不归宿吗？”另一个声音传来，赫然是那个穿着人字拖的路人丙走了过来。
楚亦然的思维还是很混乱，不是说正常人不是看不见魂么……
……那就不是正常人喽。
无脸人看到路人丙，似乎很是激动，眼睛的瓦数更高了，楚亦然不知道他是想扑过去还是想择路逃窜，但他永远也无从得知了。眼前的躯体刹那间四分五裂……四分五裂已经完全不足以形容，简直就是千分百裂，混着一堆不明液体，泼洒了一地。
楚亦然惊叫一声，刹那间退开了好几米，从那一滩的喷薄物中飞速逃离。
这人是……死了么？废话，还有人能够被剁成糖醋排骨继续存活的么。难为楚亦然现在还能想起110这种东西。
“没事哦，无颜魅是没有身份证的。”路人丙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心，朝他笑笑道，“我的意思是……这种东西没有公民权，法律不提供保护。”
楚亦然看着那一滩狼藉，因为环境太过黑暗连颜色都分辨不出，只能看到地毯上深色的部分很快变浅变淡最后消失不见，整个过程快的很，就像烈日炎炎下被倾倒在沙漠里的一盆水。
“我们通常叫这玩意儿水鬼。”路人丙又朝着他解释了一句，才回过头朝着窗边的后现代化雕塑道，“老大，你把我从床上拽起来，就是为了确认这是不是最后一只么。现在确认了可以放我回去就寝么……这么冷的天脚都冻麻了。”
路人乙第一次开口说话，“走吧。”从声音听来，他也只是个年轻人。
路人丙往他身边走去，一边还对着楚亦然道，“你好像还有什么想说……本着对祖国的花儿负责，我保证知无不言。”
楚亦然点点头，道，“你是不是没买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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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目睹神秘杀鬼事件，但这不能成为不做作业的理由。
楚亦然看着两个路人倏忽之间消失，觉得先前遭遇比梦还要梦一点。他立刻抛弃了在漆黑的建筑物里等候时不时窜出奇怪生物的冒险之旅，继续之前的路程，加快飞回了住处。
床上他的肉身安静地躺着，O.B.E.了之后丧失一切翻滚和打呼的能力，入睡的时候是什么模样，现在还是什么模样。楚亦然没什么端详自己的脸和躯体的奇妙欲望，当下便开始着手自己的作业――进入紫府，开辟纳灵之所。
首先是寻找灵堂作为入口，如果直接从眉心或者全身任何一个别的地方进入身体，那样都到不了紫府，因为那就是正位，即魂归原体。灵堂在背部中央，对魂而言是个很显眼的小漩涡。从灵堂进入后，可循着脉络一直往上，其间不可触碰血肉躯体。只要不进入岔道，最后的终点站就是紫府了。
楚亦然觉得眼前一暗，似乎是被吸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就是存在在脑颅中的虚空一穴――紫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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