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饶命！”那酒楼的掌柜与伙计“砰砰砰”地在昭阳殿中央磕头如捣蒜，口中连连求饶。玖玥却只能瞪着他们而发作不得，因为在这样的情景之下，她的一举一动都要顾虑到顾连城，她特意在顾连城的面前“公审”沧海，就是为了“揭发”沧海的真面目。
只是玖玥万万没有料到的是，这酒楼的掌柜与伙计明明一副识时务的做派，当初她只是令瑶姬稍稍点拨了一下，他们就全然明白该如何做。
这种草民，只要施以薄利，晓以利害，他们往往就像顺从的狗一样听话。
玖玥愤恨地瞪着额头已经泛出血迹的酒楼掌柜与伙计，冷冷道：“够了！”她只当他们是卑贱的狗，却没料到却被狗给咬了。瞟了一眼邻座的顾连城，他是一贯的清冷着脸，看不出喜怒。但是玖玥清楚地知道，她不能在这件事情上继续纠缠下去了。
反正，她为眼前这个女子准备的坟墓并不是“行刺公主”的罪名。这罪名还不够大，不足以让沧海碎尸万段。
“瑶姬，带他们下去。”玖玥瞥了酒楼掌柜和伙计一眼，然后抬头对沧海道，“这事既然本宫与你各执一词，便暂且搁置，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本宫也不是如此小器的女子。”
沧海弯了弯唇角。玖玥这话与其是对她说，不如说是对顾连城解释。看来，这玖玥公主是当真在乎顾连城，在他面前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失礼之处都不愿意落下。这反倒于她而言，是个天大的好处。玖玥公主就算再如何了得，当着顾连城的面，总归还是投鼠忌器。
“那沧海多谢公主殿下仁慈宽宏。”她朝着玖玥的方向微微福了一福，头微微垂着也看不到她唇角微扬的讥诮。
玖玥不悦地敛了敛眉，她方才那一番话原本就是为了弥补自己在顾连城心中的形象：她贵为金枝玉叶，怎么会刻意与卑贱的妓子为难。只不过，沧海这从善如流一般的对答，尤其是“仁慈宽宏”四个字，在玖玥听来，似乎带上了三五分口不对心的挤兑讽刺的意。
好一副伶牙俐齿！
不过，玖玥这次多少还是收敛住了自己的怒气，因为伤害了金枝玉叶的公主固然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但是她即将要给沧海安上的罪名，比这要大得多。
伺机接近靖南侯，勾结禹南乱党。
这一顶罪名如果切实落在了沧海的头上，任凭顾连城再流连于她的柔情美色，他也一定不会心慈手软。而且，国法铁律也由不得心慈手软。更何况，玖玥知道，顾连城绝不是一个因私废公的登徒子。
玖玥没有被自己激怒，沧海微微觉得有些诧异：依照玖玥这样的出身与性情，自己刚刚那一番看似温顺实则暗讽的话，应当已经足以使得玖玥在顾连城面前再一次失态了。没想到，她竟然能够不动声色地隐忍下来。
“方才瑶姬只道出了一桩罪，本宫手中还有关于你的另一桩罪。”玖玥镇定地说着，语气笃定而自信，好像她这“罪状”一出口，眼前的沧海就会立即化为齑粉，“本宫可以请教沧海姑娘，在进入藏娇窟为妓之前，是何种出身吗？”
难道？
听到玖玥这么问，沧海不由得一震，她是三百年前就冤死屈死的冤鬼罢了，怎么可能有什么正当的出身。在官府的户籍管制中，绝不可能找到关于沧海的一丝一毫的记录。起初她选择栖身在青楼，最大的考量便是青楼中的女子多不愿提及出身旧事，更加也没有人在意这些，她才能将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保守下来。
但是现在玖玥忽然拿她的身世做文章，这确实是沧海始料未及的。
“草民平凡出身，及不上公主的尊贵之万一。”沧海避重就轻，她不知道玖玥调查出了多少事情，只能将这事情虚掩了过去。
哼！
玖玥心中冷哼了一声，沧海虽然看起来镇定如初，但她含糊不清的回答已经暴露了她的弱点。只要她再逼问下去，她就一定会无法自圆其说：“即便是再平凡的出身，沧海姑娘也必当能详尽为本宫与侯爷细细道来。毕竟是沧海姑娘你的亲身经历，绝不可能轻易就忘得一干二净吧？”
一直在一旁静坐不语的顾连城此时抬起头来，朝沧海送来一道深远幽深的目光。沧海的心中就莫名地揪了起来：这种眼神她再也熟悉不过了，三百年前焚天崖上风雪交加，离忧公主诬陷她盗取边防机密图纸的时候，顾横刀也曾经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不管轮回转世了多少次，顾横刀与顾连城都在她被怀疑的时候，给予了相同的反应。
现实和往事总是惊人的相似！
沧海迎着顾连城考究的目光，回敬了他一个烟波纵横的眼神。虽然，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但是此刻的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她了。无情无爱，所以才会无懈可击。
“如果本宫猜的不错，沧海姑娘秀丽多姿必定出生在洛江以南，那里盛产美人儿，大致眉目与你较为相似。”玖玥是铁了心要将沧海与禹南最近动荡的情势联系在一起，一番话指向性太过明显。
沧海笑了笑，反问道：“虽然禹南盛产美人，可天下美人又怎么可能全部出身于禹南。公主殿下谬赞草民一副臭皮囊，可在草民眼中，公主殿下之美貌天成，不输给禹南美人。按照公主殿下的理论，岂不是说您也是来自禹南？”
“放肆！”玖玥柳眉一横，呵斥道。
沧海看她终于没有忍住气恼了起来，心底里不由得就“噗嗤”一声，隐秘地笑了起来。那促狭的笑意慢慢地染上了她清亮的秋瞳，在顾连城看来竟然是别有风味的。
这真是个大胆的女子。
顾连城原本并没有对玖玥这一番大动干戈上心。他买下沧海七日七夜，已经成为街头巷尾的风流韵事。早在花魁大选的第二日，玖玥就曾经亲自到靖南侯府，摆出了一副“兴师问罪”的阵仗来。随后他便忙于公事，没能再与沧海相会。没想到，玖玥在这段时间也没有闲着。
顾连城可以想象玖玥是出于争风吃醋的心理去寻沧海的不是，但是眼前这局势，看起来是玖玥占尽了上风，单顾连城心里却明白地很，沧海才是那个气定神闲的人。
她到底是谁？
她到底来自何处？
其实这些问题，不单单是玖玥的疑惑，也是顾连城的疑惑。玖玥以为他是耽于沧海的美色，才会荒唐地一掷千金，却不知道顾连城买下沧海七日七夜的根本缘故，是因为那夜离奇诡异的梦。
那个烟雨亭中的梦太过真实，甚至在他醒来之后都觉得一切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却被自己遗忘了。当派出去的人告诉他，世间确有容貌与梦中一般无二的女子时，顾连城只觉得心中泛起难以名状的感觉。而这种离奇的感觉，在他看到红衣银枪的沧海时变得更加难以抵挡。
所以，他一反常态一掷千金，他要把这个女子牢牢拴在自己身边，直到他一点一点剥开事实的真相。
而此时，玖玥的一番作为，不得不说是帮了顾连城一个忙。只是没有想到的是，沧海比他想象中的与众不同。明明是出身微贱的女子，却隐藏着不俗的心机与气势。
顾连城深深地看了沧海一眼，他忽然十分期待这个女子背后的秘密。
“草民不敢。”沧海道，“草民出身在洛江以北的娥皇郡，距离廣京不算十分远但也不近。春末夏初，娥皇郡爆发鼠疫，草民与父母一齐跟着其他难民徒步来到了廣京。只可惜，偌大京都更是难以维生，父母年迈又因奔波劳碌而疾病缠身，草民不得已将自己卖身青楼换得了不菲钱财留给了父母。”
这一套说辞，沧海也曾经对藏娇窟的嬷嬷祝九娘这般说过自己的身世，所谓的父母也不过流落廣京的乞丐公婆罢了。沧海记得自己叮嘱过他们，一旦拿到钱财，就远离廣京。这对于那对乞丐公婆而言，是个一本万利的好买卖，而且他们拿到了祝九娘给的钱财之后，确实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好！好！好！”玖玥轻轻击了击掌，倏尔转过身对静立一旁的瑶姬道，“沧海姑娘做得一手好文章，本宫不妨就将她所谓的父母请到这里来当堂对峙。”
“是。”
片刻之后，果然从昭阳殿外跟着瑶姬身后，进来了一对老迈的夫妇。沧海看着这一对熟悉的夫妇从自己面前走过，六目相对，沧海惊觉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比起初见的时候，这一对老夫妇身上的寒酸破败的穿着早已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奢华的锦绣。沧海皱了皱眉，乞丐公婆不像是会经商累富的人，照他们这般奢华挥霍，大约早就又沦落到露宿街头了。
那么，玖玥公主是如何找到他们，又是如何令他们出现在这里的，一切就不言自明了。
“施氏夫妇参见公主，参加侯爷。”
“老人家请起。”玖玥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对他们道，“二位可认识身旁的这位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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