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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高丽人忙着筑营;邓舍忙着调兵遣将,推演兵棋。一天不曾交战。入夜不久,定州军报来了。
回来的不是李和尚,却是他的师弟李子繁。他穿着高丽人盔甲,浑身上下,被雨水浇得湿漉漉的,脸蛋、嘴唇乌青,手脚僵直,几乎冻僵在马上,行动不得。守城士卒搀扶着他,送至邓舍所在雨篷。他挣扎跪倒,邓舍正在观读笔记、兵书,慌忙扶起,吩咐取来热酒姜汤。
又亲手解下身上披风,裹在他的身上,叫生起火盆,搬到近前。
半晌,李子繁才缓过了劲,咕咚咕咚灌下几大碗姜汤;烫酒擦身,热气回升,有了力气说话:“禀告将军。昨天晚上定州遭困。丽军一万五千出头。打出的旗帜来自河东。”
山口的敌人来自山西诸城,南面的敌人来自西京平壤,攻打定州的军队来自河东。看来,高丽人这次是三路联攻。
邓舍不急着询问守城情况,先问道:“李将军呢?怎么是你回来报信?”
“高丽人围攻得很急,张将军日间交战,受了重伤。小人师兄自愿留下助陈将军守城。”
邓舍心中一紧,张歹儿勇猛悍将,才一交手就受了伤,可见敌人攻势猛烈。问道:“怎么受的伤?伤在何处?要紧么?”
“高丽人分三路同时攻城,雨太大,我军用不成火铳。西城墙在我军攻城时损坏最大,两度告危。有一个白袍将军,高丽人唤为拔都,骁勇无比,冒雨登城,舞槊奔突,兄弟们抵挡不住。张将军亲往迎战,鏖战数十回合,枪、槊挑刺,一起撞飞。正要换刀,墙上太滑,失足摔倒。幸亏有杨将军拼死救回,左肋受了伤。”
文华国等集结完军队,赶来等邓舍发令,此时也都在场。张歹儿之勇,众人尽知。听得有敌将势均力敌,吃了一惊,文华国插口问道:“那敌将这般悍勇,怎生打退的?”
“陈将军神箭无双。闻讯赶来,一箭落其兜鍪,再一箭中其面颊。杨将军趁机滚到近前,把他扳倒杀死。首级挂上旗杆,丽军因此士气大沮,鼓噪而退。”
邓舍哈哈大笑,道:“首日而折虎将。高丽人随后的攻势,必然受挫。”要说起来,三个人合力,才干掉一个,不甚光彩;传出去没准儿会影响士气。可经邓舍这么一说,反而有助提高士气。
罗国器连连称是,道:“张将军勇冠三军。能和他战个不相上下的,在丽军里怕也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一战而没,对高丽人打击不小。”
李子繁比他师兄心眼活泛得多,钦佩地看着邓舍,道:“将军运筹帷幄,料事如神。白袍将军一死,果然高丽人攻势就停了下来。直到小人出城,也没有再度展开。”
邓舍点点头,问道:“陈将军有没口信,叫你带来?”
“陈将军言:敌势虽大,比不上当日我军攻打双城;定州尽管新破,守城军马远胜当时双城驻军。又有城中汉人相助,兼顾地利,请将军勿忧。只是……,定州城小,粮草不足。”
“敷几日用?”
“不足半月。”
定州和双城不同。双城是重镇,挨近女真,常有摩擦,驻军多,粮草足。而定州城池小,驻军少,能有供五千人食用半月的粮草,已经算是不错了。邓舍一笑:“用不了半月,十天就够。”
安排人带李子繁下去休息,待精力恢复,返回定州送信。
时间不早,该实行疑兵之计。传来吴鹤年,命他拣选汉人、渤海人并高丽老弱,得三千许。俱上四面城墙,不给兵器,多张旗帜,每百人,分汉军十人看守之。
如此,他手头剩下可调用的兵力,汉军七百,高丽军一千多。拿一个比喻来形容,他现在就如身处危墙之下一般。敌人不攻城,勉强够用;敌人一攻城,立刻露馅。
局势不利,就得千方百计,寻找破局之道。派遣赵过渡海、文罗进攻,是为了破解整个战场局势的被动局面;那么,单拿双城来讲,这一个被动局面,又该如何破解?如何保证,在两路军队齐出之时,不会遭到敌人突然的攻击?保证双城无恙?
无非两个办法。第一,牢牢抓住军心,尤其是高丽营的军心;第二,化被动为主动,使得敌人无暇攻城。
雨下了半夜一天,云层变得薄了。风一吹,像一堆一堆滚动的黑烟。雨水仍然不见小,滂沱得发出噪声,鞭子似的抽打在雨篷上,倾斜而向下淋注着。棚外守城的士卒,披着斗篷,冒着大雨;哗哗雨声里,偶尔传来军官渺弱的指挥命令。
又是一阵闪电雷鸣。震撼得人心里发颤。远处摇摆的田禾、近处巡逻的士卒,随着电光映了一映。一刹那间,一切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吞没。空气冰冷,亲兵又找来个披风,为邓舍披上。
破局的两条要素,邓舍都想到了对应的办法。第一个实行易,危险小;第二个实行难,危险大。夜色深了,文、赵出军在即,没时间细细斟酌,邓舍果断下令:“去请黄将军来。”
应对面前危局,邓舍一个人精力不够。亲兵领命,奔下城楼,自往黄驴哥府中寻找。
“着,河光秀、左车儿来见。”城上守军抽调一空,高丽营不止负责防守东城墙,阵地扩大了西、北,左车儿引三百人,分别协防。
“将军要做甚么?”文华国奇怪问道。
邓舍不肯回答,道:“夜近戌时,文、罗、赵、陆,诸将回营,听我鼓声为号,一起出城。”说着,当先出棚。文华国等人还要再问,没了机会,只好各自回去。
河光秀就在西城墙,离邓舍在的南城墙近,半路上碰见。淌着水赶上几步,跪倒磕头:“小人河光秀来见,将军老爷有何命令?”
“海岛一战,除了阵亡的,你营里剩余棒子、贱民还有多少人?”
“棒子三四百人,贱民六百余人。”高丽阶层森严,地位最低者便是贱民;至于棒子,更低一头,不入流。所受压迫皆重。所以河光秀一树旗,来投的多是此辈。
加在一起一千来人,占据了高丽营的主体。
“传令,但能击退敌军,棒子、贱民全部开除贱户,许为良民。全营上下,立功的不拘阶层,提拔为官。”又道,“选敢战棒子、贱民三百,调拨南城墙,我有它用。”
棒子、贱民在高丽人眼中,猪狗一类,会说话的畜生而已。脱掉贱籍、变成庶民,是他们最大的梦想。邓舍给了他们想要的,忠诚度应会有所提高。
但还不够,所谓:能实现的实惠,才叫实惠。换言之,需要他们相信,眼前的形势,并非特别危险,没到危及他们性命的程度。
“方才定州来信,受到七千敌人的围困,白天交战,我军阵斩丽军猛将数人,其中有号拔都的。丽军已经丧胆。我派了文、罗诸将往援,三五日内,围必解。定州围一解,两面夹击,南面敌人,一鼓可破!
“河将军,你部攻占海岛,威名远扬。我听定州信使来报,围困定州的敌军也有所闻。望你部再接再厉,随我固守双城。不堕你河万户大名!”
邓舍这一番话,虚虚实实,扩大己方威风,降低敌人优势。“威名远扬”云云,看似称赞,实则暗中提醒:高丽人知道了你们的反叛行为。一帮子没地位的棒子、贱民,城若是守不住,下场可知。
河光秀想不到这些,被邓舍一称赞、勉励,“河万户”的头衔戴下来,大感荣幸,开心万分:“将军放心!小人绝不会堕了俺的名号!”
“速速回去,将我的话,传给你营中将士听。”
邓舍又叫住他,放低声音:“切记,不可对你部明言对面有五千敌人。”
河光秀心领神会,想到这等机密计谋,邓舍都肯对他说,不由一股暖流再度泛上心头。坚决保证:“将军放心,小人理会的。”竖起一个手指,小声道,“只说一千。”
邓舍微笑摇头:“一千太少,容易漏出马脚。说三千吧。”
“将军老爷就是将军老爷,想的周全!”河光秀又跪下来,狠狠磕了几个响头。地上积水甚多,一沾水,唇上的胡子掉了许多。他浑没注意,雄纠纠气昂昂地去了。正逢上自北城墙赶到的左车儿,擦肩而过。
身边亲兵轻声道:“将军,戌时要到了。”
“分出一百亲兵巡视城头,有违纪者,斩!调南城墙守军五百,以及三百丽卒下城、于城门集合。”邓舍发令道,挥手止住左车儿行礼,问,“给你八百人,够不够冲南面敌人一阵?”
左车儿根本不带考虑,奋声:“五百就够!”
邓舍一笑:“这次出击不是为了破敌。树两倍旗帜,虚张声势。不要死战,也不能戏做得太明显。中间分寸,你自把握。”
昔日上马贼时,邓三在战场上救过左车儿两次。赵过升职,他接任亲兵队长。随侍邓舍左右,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胜利背后他付出的心血,常恨不能给以解忧。当前局势危急,正该报效之时,他昂然道:“小人理会的。”
“击鼓!”
破局,要想敌人不攻城,最佳办法,只有一个。趁雨夜主动进攻,使之不能辨我守攻之虚实。风雨飘摇,邓舍伫立城头,远望西城门,文、罗、陆部随着鼓声,鱼贯出城。没点火把,瞧不真切。黑压压一片,就如天上的云,压下城头,也压住了邓舍的心。
人算毕,看天算。他的各种布置,成或不成,最终,要看文、罗、陆夜袭山口的结果。顺利,成一半;不顺利,重头再来。
邓舍转回视线,南城门下,赵、左两部也开始出城。前驰二十里,便是高丽人的营地。
——
1,高丽阶级。
分为五等:王族、两班、中人、庶民、贱民。
两班指供职两班(文武)之官员。“两班子弟止许读书,不习技艺。或所行不善,则国人皆非之。”
中人为较两班为次的书吏之类。庶民是从事农工商业之平民。
2,贱民。
贱民分公贱、私贱两类。公贱有官妓、婢、官奴、驿卒、狱卒等;私贱有娼妇、僧尼(并非所有的僧尼都是贱民)、私奴婢等。此外,从事屠宰牛马、皮革加工、编制柳器、演假面戏剧、杂技等行业的居民集团也是贱民。
虽称“年满六十放役”,可似乎能被放役的不多。即使放役从良,其后代子孙,仍为贱民。
——“凡为贱类,若父若母一贱则贱。纵其本主放许为良,于其所生子孙却还为贱。又其本主绝其继嗣亦属同宗,所以然者不欲使终良也。”
3,贱民地位。
贱民地位极低。高丽人必须八代不干贱类,才有资格入仕。
——“昔我始祖垂诫于后嗣子孙云:凡此贱类,其种有别。慎勿使斯类从良,若许从良,后必通仕,渐求要职谋乱国家,若违此诫,社稷危矣。由是小邦之法,于其八世户籍不干贱类然后乃得筮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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