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楼的大堂里,一名周身银衫的三十上下男子,正由烟雨楼弟子为他加上双层纱氅。内袍压边与板带尽为浅灰,外氅压以黑布压边。穿好衣物他转过身来,一对时风长目,圆宝耳,小狮鼻,四字口,一张瓜子脸,唇色鲜亮,唇上八字小胡儿。蓬松的直发饰以银箍,精神焕发。
此时内进一蹦一跳地跑出一位姑娘。她二十出头了吧,一对水灵灵的大眼,一身苗家打扮。头发自由地披撒,额上一个金头环,一对晶莹小耳上一双散发红光的金耳坠。全身以水墨披风包裹,伸出的一双雪白玉腕上套着一对金镯。身后还跟着一个六岁的女孩儿。女孩儿与女子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穿着青花布半袖长裙,头上发梳成一个个发圈,余者披于脑后。腰缠金丝带,脚着同色布鞋。外加红纱披风,上绕着两圈金链。两链迎门处皆有饰物,下为一串珊瑚珠,上为一枚金制扇形饰片。
年轻人见了这两位摇头叹气。女子走到他身前,两手不知从哪儿一摸,再拿出来时掏出一支古色古香、镂满细致山茶花的三尺半长椭圆形的金属棒。年轻人喃喃地道:“又被你偷了去。唉,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像个孩子。”
这时,后堂追出一个一身浅粉的女子。斜梳乌鬓,侧压多宝环,双耳一对珠串,上小下大个个圆。她来到近前,慌忙道:“贱妾有罪,请老爷责罚。”“怎么了?”年轻人笑道:“您的断剑不见了。”“如是因为这个,那就不用多礼。你看,”从妻子手中拿过短金属棒,“我的断剑在这儿,是夫人拿了去。”这请罪的是侍妾柳琼。她深知夫人的孩子脾气。听了如释重负,赶紧站起。
卜当康看见女儿,又问柳琼:“这孩子一上午不见人影,跑哪儿去了?”柳琼不敢答话。夫人道:“你别吓唬小琼。这孩子去哪儿,难道你不清楚?”“我自然知道的,她准又跑去郡主府门前添乱了。如果哪一天被府卫捉起来了,难道让我去求徐二少爷放人?郡主府是公门重地,不是小孩子玩家家酒的草坪。唉,早晚捅个大娄子。”
夫人笑道:“有什么了不起?无非是孩子想入公门而已。孩子有志气,我们该高兴才是。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又是她是女孩子,对不对?那郡主自己就不是女人了?”乘着夫人开着玩笑时,小女孩一溜烟跑掉了。卜当康摇头苦叹。
一时柳琼奉茶,夫人叮嘱,一家其乐也融融。一边下人点起灯火,照得京华烟雨楼绚彩晶莹。狮子山顶,飞阁流丹,直如人间仙境。喝毕茶,整整袍子,卜当康回过神来,看着背后的烟雨楼。大门两侧一幅梨花木镶银对联:扬子波翻,奇楼一带皆忠骨;紫金威震,高义千秋在此峰。横批:气壮山河。这一幅联,是当年他与子留风、肖中军二人结义时所写。记得当时他刚中进士,住在狮子山下一间两层木屋里。到今天已过了四年,真是日月如梭。三年前,自己利用进士身份,从同期官员那儿借钱,买下了整个狮子山,建起烟雨楼。招募徒众,由大哥子留风做楼主。
本来堂堂烟雨楼,门面不该这么小。都因子留风非要把当年的对联安放在此,大门的比例不能过大——每每看到这幅对,卜当康心里总是一阵阵的温暖——尽管在自己再三建议之下,子留风才勉强同意将原字拓在梨花木版上,又以银包镶。正因如此,他连楼内对自己妻子来历的各种猜测、傻瓜徒弟对自己侍妾的纠缠也置之不理。
可惜他心中的暖意尚未褪去,腹中却剧痛起来。额上立刻现出豆大汗珠。夫人一手拱向丈夫腕脉,身体转侧,双目森然盯着柳琼。卜当康一边弯腰吐出黄水,一边道:“不是她,跟琼儿没有什么关系。”夫人回首而望,见到丈夫一脸坚定地摇头。柳琼带着哭音道:“多谢老爷信任。”夫人这时已知丈夫中了何毒,也知如何解法。她自身边取出三颗金色药丹,给丈夫喂下,又拔出匕首为丈夫放毒血。解毒顺利地进行着,不过夫人的心情一点儿都好不起来,反而更沉重。
“真感人呢!苗姐姐真是找了一个好夫君呢,在这种情况下还相信一个小妾。”随着声音,一个女人出现在二楼正面的窗口。
......圆脸宽额尖下巴,一对儿猫一样的眼睛,作浅灰色。眼皮上染着深深的紫色眼影。头绾仙女鬓,上饰各色绒球。粉衣蓝带,赤裸的手臂饰以数几个金环。耳上水晶珊瑚串闪闪生辉,颈上的长长飘带在楼外暗蓝的天空下飘动。
一个面目平和、五官端正、身着银白官缎长袍、斜襟无袖软氅、胸纹百鸟瑞云、上有猛大雕阳文、白靴披发的年近三十男子淡淡道:“不知为什么,我小时总觉得人生太长了,长得让人无法忍受。可遇见你后反觉人生太短了。”其人肘下一寸处饰以边,外氅一律瓦蓝衬底,金丝压边。瓒金仿唐小帽,迎门饰玉,顶上雕成五指山山水之形,金粉,十分耀目。
一边着一身浅粉色布衣、上饰片片巴掌大枫叶的女子笑道:“真是老没正经,不怕孩子们笑话。”一边的地上,一女两男三个孩子正围在那过家家,玩得昏天黑地。女孩儿一身淡绿衫子,浅绿绸压领,深绿绸压边,头发左侧饰以肉黄色布花。女孩儿眉眼平平,可身边两个男孩儿却是玉雪可爱,尤其两子长得一模一样,无法分辨,有趣极了。
......没有鼓乐,没有花轿。门外已是六月,可依旧是冰原白雪。堂上白衣男与粉衣女都已有了五十多岁年纪,一个头顶红盖头的女子,坐在上手,金边堆纱宫装,宫装里衬的胸口是精工的绣莲。
大门打开,两人步入,正是那对一模一样的兄弟。不过,此时两人却穿着不同的服色。一人穿着橘红为底色、翻着金云的新郎官服色,他叫古朗月,另一人却是白色长袍,腰系白板带,脚上白快靴。头发随便一系,不过一丝不乱,他叫古流风。
新郎走过去,掀开新娘的盖头。一如当年的普通,一如当年的不凡。所有的衣饰全都是母亲旧物,连发形都与母亲相同。两道长长的垂发柔软光亮,大概是这女子最重要的地方了。
......拼命摇头,嫂子已死了半年了,现在想这个做什么?定了定神,已发了半天呆的古流风深吸了一口气,飞步奔向面前的小镇——开平寨。
......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糟,已是卯时一刻了。再不快些,就赶不上与青田一道去校场了!一通飞也似的折腾,总算从屋中跑了出去。
青田的屋子与自己的屋子正好位于山城中轴线的两侧,离山城正中父亲的房间距离相等。两人在山城中分别任左右将军,他本人是山城唯一的少主,司右将军可出身仆役的青田却是左将军,位在他之上。
作为女孩子,青田实在是资格失奉,房中从无小巧精致的饰品,倒是宝剑雕弓地挂了不少。与自己的屋子毫无分别。寝房外的小客厅中,唯一标示出主人家的女儿身份的只有妆台了。
一进门,吁一口气,青田正在梳头。自己常来这儿,早已熟了。不用招呼,顾自坐在一边。环目四扫,最让人注目的果然还是中堂那一对等身大画。左面一人灰色窄袖袍,乌布对襟氅,腰杀灰带,脚踏皂靴,头发以灰布扣住,以细珠串成的散链束发,为画中人添了几许贵气。其人一张娃娃脸,双目较寻常男子为大,鼻子则略小,机灵聪敏中带着几分可爱。另一画上人一身枣色劲装,外加圆领高粱红无袖袍,腰杀枣色板带。一对浓黑粗长的大刀眉,狮鼻、四字口,准头端正。发饰与前者相同,只是所用布巾为枣色。这两幅画上一写“白马将军李牧”,一写“飞将军李广”。正是他李翼的祖先。这两副与挂在父亲所居的山城主楼底层正堂的两幅完全一样。不过正堂的两幅因是山城的主要饰物,足有两人高,让人站在画前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青田请人摹了画还不够,连画边的一幅对都摹了:“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李翼猛地看见她臂上前几日受箭伤处的绷带还有点点血迹渗出,随手指了指她伤处道:“该换了。”青田摇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女子梳头很快,只饰一朵带长绸的白梅花了事。白缎劲装,银亮的圆领无袖袍,将青田这俄罗斯族美人衬得更加不识人间烟火。一双耳坠绿珠下衔金水滴,显得人更娇艳。
这时门外丫头报:“老爷来了!”屋里的两人听了,都有些措手不及。不过青田是欢喜得慌乱;自己则是真的不知是不是该从后门溜走。不过想起这样更着相,遂硬起头皮继续坐着。
门帘一掀,一人大步走进。这人的长相,与墙上娃娃脸的祖先颇为肖似,一见便知两者间有着血缘关系。一身白得一尘不染的袍服,外为褐色金装领半身氅,兽皮腰甲,正面以一拳大的铀狮子扣固定,为他多添不少威猛,显得文秀的他气概不凡。头饰与画上人相同,不过用的是白布。其人正是“铁骑山城”的现任城主李羽,他李翼的父亲大人。
父亲微笑趋前,来到妆台前起立迎接的青田身边。青田见到他来,一脸兴奋。侧目一扫,见青田小脸红扑扑的,李翼心中着实有种浅浅的酸楚。
父亲聊了几句军务,青田一一答了。忽的一侧头,盯着青田伤处白布上的血迹道:“又不小心。早说了让你不要那么急。来,我给你裹一裹伤。”从茶杯与杯盖的缝隙中望出去,他看到了一个让人无法想像的场景。威震漠北的“不败神将”青田,羞涩地让父亲为她处理伤口。想想自己的存在实在多余,不由后悔刚才没有逃走。
一边包扎,父亲向自己这边瞅了瞅,吓得自己忙收回目光。自己埋首在茶杯中的样子真是好笑,可是此时他根本无法知道父亲的表情。只听父亲温和地道:“探子来报,敌人似乎有恃无恐。昨夜推进至离城十里的冰河以西,以后再无动静,似在等我们。今天你二人出战,务要多加小心。为父的在这里祝翼儿马到成功,武运昌盛。”自己含糊应了。
屋里再无声音,只有布条的“咝咝”声与剪子的“喳喳”声,还有茶杯盖与杯子偶尔轻轻的“叮叮”声。一会儿,伤口处理完毕。父亲起身一边向外走一边道:“不要勉强,这已是最后一仗了。”青田立时双目放光,小脸泛红:“你还记得?”正打起帘子的父亲回道:“当然。”
“最后一仗?”我心中暗笑,这个战争狂人,哪会这么轻易地离开战场?忽然,一段往事闪过。那是十年前的夏天,自己与青田都是在父亲身边学习武术和统兵的小孩子——十岁的自己和十一岁的青田。
那天自己起晚了,忙不叠地梳洗了跑到青田那儿一看,这家伙早就走了。真亏我还每天起得比她早,到这儿来等她,风雨无阻。一边心中痛骂她不讲义气,一边小跑前往训练地点。刚到花园小池之外,一瞥眼见到小桥对面的情景,也不知为什么,立刻跨到旁边一个水阁旁藏了起来。
父亲正在练棍,青田站在他身侧。双眼闪光,小脸泛红,正是自己以后多次看到的场境。只听她说出了一番石破天惊的话:“将来,我要成为无敌的大将军。那个,我有个请求。城主,如果我打赢一百场仗,你能不能.....能不能娶我为妻呢?”亭子后的自己惊得呆了,这一惊还没过去,父亲淡淡地回答:“可以啊!”
随着青田“万岁”的清脆呼声,自己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自己幼年丧母,此后父亲一直郁郁寡欢。自己真的希望父亲能够.....可为什么是青田?猛地返回现实,一咬牙大声道:“父亲,孩儿今次想在城里统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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