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书网 > 网游竞技 > 月涌江流 > 七十九、昆黄华叶衰

?笑着睁开眼,见徐膺绪拧起了眉头,单看外表真的看不出来陈友琼已经年满三十,且刚受过重刑不到两个时辰。更让徐膺绪记忆犹新的是,这家伙刚从天牢出来时不成人样,住进府中后虽吃的好了些,可天天冰火两遍刑,这家伙仍越来越精神。七天,仅仅七天就恢复了当年在陈友谅宫中的风采,甚至犹有过之(据徐达讲)。不过,就他个人而言,真的很难把这位“陈友琼”当成已达而立之年的前辈。不管他的身上有着多少传奇所形成的光环,真实的他不管怎么看都是自己的同龄人,连言谈举止上都找不出半点三十岁男人的样子。而且——一个书痴。

  不管打量多少次,陈友琼还是很满意。

  八彩分眉,流苏为发,眼睛的大小绝非一般人可敌。纤长的睫毛扑打之际,闪射着迷离不定光芒的圆大瞳孔深不见底。准骨先是平平,接着忽然拔起,双唇微拢,自然地在故意装出的冷淡中加入数分和缓的因素,恐因他年龄过小又涉世不深。不过,这洽形成了他独特的旁观感——任何事情,他都不介入又并非没有兴趣,只是瞧着罢了。不过天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比如现在,他目光的严厉简直可以把陈友琼杀掉。不管怎么样,父亲理解、甚至是尊敬这个人。心中无比敬爱父亲的少年嘴上虽不说什么,实则是以他的方式关心着陈友琼自己。想到这儿,陈友琼的笑容更大了。

  真不愧京城四公子当中排名仅次于自己那“冰友”的人。月下的白袍在风中轻舞,又黄玉为带扣的银丝官带扣住硬制的套头坎肩。宽大的侧开口丝毫不影响双臂的动作,同时很好地掩饰了因年龄而尚不突显的肩。这小子属于肌肉发达因而力道十足的类型,不过特别的训练使得它们并不凸起,配以雅观的装束和皮像,只会让人感到浓浓的书生气。鹅黄为主色的庄重古云纹饰边,胸前隐隐的墨竹图案,头上紫色系的多节发带随意地将头发扎起齐腰的马尾,两边自额头而起的垂发同样直到腰际。晚风过湖,襟带飞扬中,腰间以红绳坠着的紫水晶随着翻动,幻出不同的色彩。鹅黄中衣松松束入月白面短靴,除此之外再无多余饰物,既合身份又不显赘余。真不愧那个老家伙的手笔,做他的弟子真的很省事。

  “‘仙洞公子’京师武林的人还真是风雅呢,被这么称呼的你感觉如何?”“不要避开我的话!”听了这句,陈友琼眼睛一亮,旋又暗了下去。

  ......“不要避开我的话!”记不得多少年前,一个人和自己说过同样的话。谁呢?

  记得那是今天想来十分遥远的童年时代,已是自己一生(至今为止)当中最安定平和的时光。那时是他到今天为止,唯一一段既没有落于人手又不必东躲西藏的日子。那时,他人在吴淞江口,寄住在元末明初大儒高启的草堂里。一边帮工打杂,浇水劈柴,有时还做饭。

  其时高启过着半隐居的生活。他的一位故人,将自己有志报国的儿子送到高启这儿,请他教导。这人正是少年文若西。

  高启见友琼人机灵,办事麻利,又常在窗外旁听他教导文若西。于是做主,让他除干活之外可来一同学习。从此,陈友琼与文若西成了同窗。

  由于幼时的经历,年纪小小的陈友琼从七岁开始就不相信任何人。他一直过着以全天下为敌的日子,走在人群里他是最孤单的一人。一天,放学后,文若西抱了一大堆书进门。陈友琼依旧优雅微笑,打过招呼后,文若西坐下来,二人静静看书。一会儿,陈友琼起身离开,随手将灯拨亮,又为文若西磨好墨汁。

  夹起书,刚要走,衣服就被拉住了。回过头,平常温文尔雅的同窗,名相文天祥的子孙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从牙缝中挤出这样一句话:“站住,我有话问你。”

  随着一声“坐下,”陈友琼被按在了椅上。对方在往常常坐的对面坐下,但自己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像审贼一样。“你到底是怎么看待这儿的?”“啊……?”“你到底是怎么看待高老先生和我的?你又是如何看待你今天的日子的?别发傻,回答我!”“这……”“哼,我就知道你是这样。对所有人亲切,只要对方不来害你,便抱以温柔,可你对自己做的一切都是无意识的。你到底是谁,你人在哪里,你面对的又是谁!”

  面对有生以来第一次、同时也是唯一一次哑口无言的陈友琼,文若西说出了改变陈友琼一生的话:“你必须做回一个人。虽然我们每天一起学习,可我只有一种感觉,你,不在我对面。每天生在这里的是没有魂魄的活死人,一条活尸!”

  “那……那个……我还有工作……”

  “不要避开我的话!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也不打算去探寻。我只想认识现在的你,真实的你。我不想以后回忆起唯一的同窗好友会是一片空白!不,也许你从不当我是好友也未可知。我看得出来,你学习从未尽过全力,问对的时候,也总是在正中红心的前一刻差开去。游戏人生未尝不可,可你那不叫游戏人生。不管怎么想,我眼中的你完全是行尸走肉。拜上阁下,请用‘人心’来过日子!”“呯”,头也不回,对方摔门而去。

  ……看着愤怒的徐膺绪,陈友琼悠然道:“我记得你说过你没有朋友?”“嗯,是。”“那么,我建议你至少交一个,否则人生会很无趣的。”“怎么样有趣?像你那天去见那个不认识你的人,回来后半个月都是一副霜打茄子的样子?”

  苦笑,爬上脸颊,你让他怎么说?不过,那些天的情绪确是十分低落。

  记得他当时也曾考虑要不要去,因为那个“冰友”什么都没说。明明小自己七岁,在自己面前却常摆出不屑的模样,有时我很想把他的“面具”摘下来痛殴一顿。陈友琼如是想,脸上浮出坏坏的笑容。不过,一瞬间,这笑便凝固僵直了。

  ......那天,是洪武七年正月十五,京师大雪。明月当空。月下,他穿行在皇城北侧的民房顶上。下面,鞭炮声、喧闹声、响成一片,这是一个家家户户亲人相见的日子。可是,他却没有可相见的家人。房上人虽移动速度很快,不过仍小心避开了放烟花的地方。万家灯火,有谁可以理解孤行的房上客呢?

  不,不是孤行。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位高高在上的华服长发青年配剑提纵。不久,前面的人停下了,后面的人也随之立定不动。前人笑着扬了扬手中精致的月饼,向后面的人笑道:“看守大人,小可朋友的地方已到,相烦让小可一个人进去与朋友见面,小可感激不尽。”说罢连连作揖。后面的人冷声道:“你死在那里,父亲会很为难的。”“我不会死在这儿的,放心吧。”说着,没入屋瓦之中。

  后面一人不答,俯身望着脚下的中等规模府宅,提剑的右手侧了侧。

  这片宅地中心的三间正房灯火未息。靠西一间,一人独坐桌前。灯火之下,案头一叠公文的影子随烛光跳动着。

  白色的影子,一如流烟般地在院里转了一圈。看似奇快,实则在每间房门前都停了一下,看到所有人都睡了,这才在西间正房门前停下。轻咳道:“刻古,别来无恙?”

  屋中人的笔抖了一下,一个大大的墨点出现在手中的公文上。不过一瞬间,手就恢复了镇定。一伸手,打开窗。窗外人的眼光自然落进窗中。窗内人脸盖纱绢,似乎没有看到窗外的人,径自坐回桌前。一伸手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边上有点儿黄的旧笺。窗外之人双目精光一闪,喜色一下爬上脸,正待开口,脸色一下就青了——屋中人向那信笺瞧了瞧,就把之凑上火烛的火苗,烧了。

  陈友琼发呆似的看着纸灰纷下,屋中人便似一无感觉般立起,来到门外。

  庭院之中,二人对立,白雪静飘。陈友琼一身雪白,长袍曳地,腰打一乍半墨色板带,外披纯白短氅。除内袍领口的白布压边以外,衣服上再无任何装饰。脚下粉底白布鞋,手中无字书生扇,头上公子纱帽。所有的这一切都是简简单单,毫无装饰。但这样的他,却总能让打扮得富贵堂皇、保养得白胖细弱的王孙公子黯然失色。当年的自己,不也一样么?不想了,往事不堪回首。

  打量这眼前的人,陈友琼困惑了。虽说情报绝对准确,不过,他无法把眼前这人和当年的同窗联系在一起。

  记得文若西是个潇洒傲岸的家伙。向来懒散贯了的他,总是披着发从不结起来。他的头发也特别,虽是直发,却不是黑色,而是熟透了的枣皮的颜色。当然,不是像他们这种朝夕相处,还真难辨别。夜里黑,可凭他的眼睛,对方的头发,他看得一清二楚。没有错,九岁到十一岁,这正是他看了三年的头发。

  对方发问了,是一个陌生沙哑的声音:“半夜里跑到别人家来不告而入,阁下什么意思?”“没什么,来找一个叫文若西的故人。”“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陈友琼可没那么好骗,笑道:“那就麻烦阁下摘下面巾。”

  双方又对视了一会儿,宅地主人傲凤图缓缓抬手,慢慢解开绳结。陈友琼的表情变了,万分吃惊,以致于执扇的手都沉了下来,垂在体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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