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哥这时可忙得很,以赤手环拥铜壶。铜这东西极易升温,一时间白烟升起,“嗞嗞”声响。塔雅听了回目一看,立时就是一大跳。一边叫着“危险”,一边跑过来。到了近前才发现,铜壶上早结了一层冰甲。而郑团虎的手,连个皮都没破——出事的,不是郑团虎的手,反是铜壶。
秋哥见塔雅样子怪异,不禁嘴角微扬。伸手自身边一枝伸入亭中的细枝上,摘下一片茶,两指用劲化之为冰叶。手一甩,冰叶“嗖”的一声没入茶树丛。道:“我这叫‘手凝冰’,绝不会被烫着的。你就放心吧!”一边将他推回座位,一边说:“乘这会儿空闲,我给你拿个好东西去。”
塔雅坐在位中,看看炉上烧着的怪异冰壶,心中充满一种难言的感觉。想起当年在寺前扫雪,自雪中扫出冻得半死的秋哥儿。哪想到如今无家可归时,却能喝到温暖的茶!人间的因果真是玄妙啊!自己向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可今晚却似说不完——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想心事呢?”是郑团虎的声音。塔雅回过神来,道:“只是想起那天捡到你的情景。”他本意是要耍弄一下秋哥,故用了“捡”字。哪知郑团虎听后,脸色立变。塔雅见状赶紧赔礼:“是我唐突了。”
秋哥摇摇头,道:“不怪你,只是想到了我那苦命的亲娘。”随即将手中拿着的一卷东西塞给塔雅。回头瞧瞧已化得差不多的铜壶,道:“茶快好了,你先到那边看看这卷东西。”塔雅点点头,回身走向小桌。
来到桌边,塔雅先细看了一下桌面上有无水迹和别的脏东西,又伏在桌边吹了一下。这才将手中书卷放在桌上,解开锦带,将之缓缓打开。
这是一幅横卷,字走龙蛇。塔雅虽看不出这是什么字体,也知绝对是好货色。再细细看去,这像是一首词。卷尾的题名前,有一行小字:“洪武元年居京中,小酌后有感于心。忆兄今欲去,故自题。”不觉奇怪,细看去,上书:
“满江红
写别
剑气冲宵,
层云后,
飞花满天。
一万里,
星河初上,
目尽关山。
朗月流烟霞几度,
昆仑飘雪曝十寒。
沙处处,
黄云白日,
雁归南。
今秋意,
君居远;
江湖广,
纳群仙。
争名利,
难及飞将石穿。
紫骑流蹄轻似雾,
长缨所指碎胡鞭。
愿长生,
共见天狼陨,
踏贺兰。
——————予紫烟兄
弟诚意”
他看诗的时候,郑团虎也没闲着。他将手往炉边一拍,铜壶一振而起,跃向空中,壶盖脱开。秋哥早伸手一托铜壶,寒烟升起,铜壶渐冷。团虎找到夹子,将铜壶中茶盅夹提而出,放在檀木托盘里,往塔雅脸前一摆。道:“请用。”
塔雅十分好奇地拿起茶杯,倒要看看这“折腾”出来的茶,与一般的茶有何不同。刚拿至胸口,就觉香气四溢,不觉大奇。要知第一遍煮茶的水,并无茶味,反而苦涩。因而讲究者饮茶,一定不喝头遍茶。当将头遍水倒掉,另加水再煮,两三遍后才是好茶。一般来说,茶最好喝的是第三遍或第四遍。刚才在店里喝的就是第四遍龙井。本来这小子将头遍茶端给自己,已让他吃惊——刚才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贬低了一通第四遍水的点油龙井。可如今端出来的却是头遍的香片!不过,大家兄弟,自己怎么也得给他这个面子。自己刚从“冥府”出来,又自小过着半出家的生活,冷水喝得多了!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拿起小盅,右手食、中二指捏起盅盖,想闻一闻,哪知竟满鼻是香。其香甜润之中,带着一点儿冰凉沁心的气息,闻之醒神,不觉胸中也为之一爽。
抬起惊奇的眼睛,他看了一下。郑团虎——秋哥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可眼里却有着藏不住的得意。忍下要问的问题,塔雅以茶盖拨了几下,想看看茶叶。他也不傻,冲一遍的茶,与两、三遍的不一样。可翻起的茶叶,都是将展未展,叶背经脉也不明显,当是首次冲泡。那这香气从何而来?
怀着疑问,塔雅将盅移到嘴边一试。茶水一入喉,只觉一股沁凉随之而入。且清芳满口,回味无穷。塔雅双目一睁,道:“兄弟,你真没骗我?这真是头遍茶水?”郑团虎很不高兴地道:“当然。我为什么要骗你?”塔雅抬头,见郑团虎的脸一下冷了下来,忙问:“生气啦!不会吧?”
郑团虎摇头道:“对不起,这是我所练的内功使然。不知为什么,我的寒烟功自到了第六层后,便不怎么笑了。如今十成功满,更有三、四年未笑了。不管多么逗人的事,也提不起我的兴趣。但冷脸却是天天的,平常一无表情。如今天这样的表情,自我十六岁以来是第一次。但只要心情微一不快,脸色马上就会沉下来。便是在玉门关我家里见我母亲的时候也一样。你千万别介意。”
“什么?”塔雅放下喝的一滴不余的茶盅,问道:“母亲?我记得你当年告诉过我,你娘已过世了呀?”郑团虎愣了一下,似是自悔失言。好一会儿才道:“实不相瞒,大哥,当年我是离家出走。因而我并未对你说过姓名,家中的事也很少跟你谈起。”“没错。我只记得你提过,你娘死了。”“没错,我娘的确是死了。”“那……?”“是我二娘。”“哦……对不起,我……”
“你别说了。”郑团虎站起来,双手按上塔雅的肩,道:“雅子哥,我们是兄弟。这么多年了,做弟弟的我一直瞒着你。今天,弟弟我愿意开诚布公。哥,你愿意听我说说吗?”
塔雅本来无意听秋哥隐事,正要拒绝。猛听郑秋哥语声有异。抬眼一看,见秋哥双目涌泪,双眼发红。忙道:“我们是兄弟,还有什么不能分享?来,坐下,喝点水,慢慢说。”说着找了桌上的一个杯来,倒了清水给他。郑团虎拿起杯,瞧了一眼手边的茶壶。问道:“为什么不给我倒茶?”塔雅笑叹道:“你的茶冲得那么好,我怕这些东西不入你的口。”他本想让郑团虎高兴一下,哪知团虎反唉了一声。塔雅明白此时不当多话,回到自己原先的座位,一掀袍子坐下,静待郑团虎开言。
风中的茶树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一阵阵穿过茶园包围的小亭。郑团虎与塔雅在这风中静坐,无声。塔雅关切地注视着郑团虎,而郑团虎却注视着那半杯清水。不知过了多久,沉默的郑团虎终于开口了:
“你从小听惯了我吹叶笛。但我打赌,你不知道我是从哪里学来的。我自小练寒烟功。我可以告诉你,不光是我,我姐姐也在练,而且练得比我好。但我打赌,你决不知道这东西给我们带来了什么。你也看到了我的茶艺。可是这周围方圆百里,绝没有一个人知道我会烹茶。我敢打赌你不知道是为什么。还有我如今穿的这一身,你认为怎么样?”“这……”“你就照实说吧!其实连我自己都明白,这很寒酸。当然,这是以当年的眼光去看。”
“我的父亲叫郑飞鸿,生在大理。后投师入点苍门下,拜点苍开山大弟子不凡道长为师。艺满后下山,与其它六位同门共称‘点苍七剑’,陪于末席。当然,师门并非只有七位弟子。而曾在门下受到指点的,更远超正式弟子之数。之所以有‘点苍七剑’之名,是因不凡道长以陨铁炼成七把宝剑。并因其各自特性,创出七套剑法,传于门下剑术最佳的七位弟子,而排名最末的紫烟剑得主正是我父。因而他初出道时,人称‘紫烟剑主’。”
“我父亲是大理茶农出身,艺满后第一件事就是回乡探家。哪知到家不及一月,二老便双双亡故。安灵后,在二老用了一辈子的一对古瓷枕中,发现了陆羽的手书《茶经》,与他老人家秘而不传的三册《茶经注》。此后,他大力研读并自有创新。不仅可使最一般的香片胜过高级的龙井,还可将旧茶煮出新茶的味道。追回失去的时间,重现茶的美味,正是他的拿手绝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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