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雪走了,萧峰也走了,坂田挂了,丁逸的生活重新回归平静,安安稳稳地过起了教室,食堂,宿舍三点一线的学生时代的日子来。杨济时既然说要收他为徒,这种境界的高人说话当然是算数的,甚至为了修行方便,竟然自己掏钱在校外为他租了个单门独户的小院,让他从宿舍里搬了出来。
其实就算杨济时不这么做,丁逸自己都在考虑这件事。自打从消弭坂田的祸患后,自己的修行逾来逾接近破关,内照境界彻底修正圆满,内息贯通周身上下十二经络,元神感应也愈来愈敏锐,恢复前世见知的丁逸深知,如果不出意外,很快就将迎来自己修行中的下一道劫数,无非就是什么时候来而已罢了。
修行人历劫的时候虽然并不一定非要闭关不可,但是每天的安静修行还是需要一个环境的,宿舍人多眼杂,看着丁逸打坐的时候一个个就跟看怪物似的,这样杂扰令人很难心和气静,也就更加谈不上什么精进了。
正当丁逸打算节衣缩食,节省些钱下来到外面租个单间,最起码不会受到太多的杂扰吧。浑没想到杨济时竟然当机立断,直接就掏钱给他租了个南方地区极为少见的四合院。整个院子处在城乡结合部,有公交车直达学校,环境非常清静,最令丁逸感到满意的是这四合院背后竟然靠着一片茂密的松林。林子里空地正好拿来练剑用!
要不说杨济时是他师父呢,考虑得十分周到,却让丁逸非常不好意思,怎么能让师父破费呢?但此时的确囊中羞涩,也只得作罢了,不过心中却感动异常。修行传法,师徒之间情若父子,本身就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将来弟子有了出息,该孝敬的时候自然会去做的。目前报答师父最好的方式,就是好好跟着他学习医理医道。
话说丁逸不是阳神轮转的高手吗,怎么不去回自己原本的师门,却要荡在外面学这些全然不同的东西,岂不是自找苦吃吗?
对于这种认知,其实一句话就能概括,人各有志。即便轮转再来,若是本人不愿意回去,也不会有人强迫的,但若是依然还施展原本师门的道法,还是得受相应戒律的约束,其间并不冲突。
终于为什么,没人知道,也许只有丁逸自己明白吧。但是话又说回来,医门的东西,一旦真的钻研起来,却也分毫不亚于任何修行大派的传世道法。而杨济时传授东西的方法也甚为独特,他从来没有专门告诉丁逸要学什么,就是让他在旁边看自己是如何诊断用药的,能学多少就是多少。
比方说又一次来了一个病人,这人倒也没啥大毛病,就是没事就上火,一上火就满嘴溃烂,难受无比。之前也看了不少,可刚好了没多久就又会重犯,弄得他苦不堪言。最后不知道在什么地方打听到杨济时的医术高超,就找到他这里来了。
没想到杨济时啥药也没开,号脉之后直接让他回家去找个安静的房子把四面墙壁全部刷黑,然后啥也不用干,就在里面住一个月就行了。
这人走后,杨济时见四周清净了下来,一时间没有病人,便问道:“丁逸,你知道我为什么这样开方吗?”、
丁逸道:“这人肾水不足以制心火,导致心火上炎而为病。黑色属水,相北方水中之精,你以五色中的黑色扶助肾水生发,此病自然能不药而愈。”
杨济时点点头,又摇摇头:“你说得对,却只是一般医生的看法。难道你没发现,此人眼白有血丝,精神虽足却明显有疲弱之征,即便是来求医却依然言语咄咄逼人,这意味着什么呢?眼白有血丝,主多梦不寐,显然其睡眠相当不好,从其言行上看,其人必然脾气极大,对医者如此,那么对身边人更不必说。一个人看上去功成名就却总是好发脾气,那就只能说明其事业虽然看上去顺遂,实则其心处处总有不足处。若处处不满,何以平心静气?”
丁逸恍然大悟:“所以师傅您让他在黑屋子里住一个月。因为环境也能对人造成反向影响,黑色主水,而水则性寒凉而收敛,有安神定心之效。或者说,在这种环境下,他不得不安神定心,心神既安则能反躬自省,常味过去,如此来病根既去则其病也就不存在了,是这样吗?”
杨济时捻了捻颔下短须:“圣人云:吾日三省乎吾身,这时时反躬自省,其实是祛病延年的要旨,这才是我给他开的方子中的君药。至于那黑色屋子只是药引,那关他一个月禁闭才是达到治病目的的手段吧。”
丁逸心有所感,喟然叹道:“可惜,以这人的状态,只怕未必能做到啊。”因为这人走的时候一脸的不忿,显然认为杨济时应该对他更加重视才是对他身份的尊重,结果药都没开。仿佛只有会开药的医生才是有本事的一般。
杨济时望着窗外,见许多病人穿着住院服在护士的搀扶下慢慢散步,道:“医者与被医者,两者之间的关系很微妙,很多时候医生手段的高明未必是药到病除的主因……”
“而是因为患者自身才是最好的君药,是不是这样?”丁逸接口道。
杨济时面色有些苦:“这话,也许就你我师徒在这里才深信不疑吧。”显然杨济时的话另有所指,只是不太好说出来而已。
丁逸道:“师父,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不知道……”
杨济时温然笑道:“此时并无旁人,你要问就问吧。其实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不是对当今社会上的某些现象感到不解,对吗?”
师父就是师父,自己还没说,就让他点了出来,丁逸此时也再不顾及什么,直接道:“现在只要打开电视,医患纠纷层出不穷。一个小康之家,可以因为一场不大不小的病而一病成贫,因为医药费用过高而只能在家等死的人大有人在;但是医生却又抱怨患者不配合治疗,刁难患者的也是大有人在,师父,为什么会这样?”
杨济时神色淡然,眼光中似有悲悯,又似乎掺杂着其他的情绪,过了良久这才缓缓问道:“徒儿,入门时我曾为你受戒,我们医门的第一戒是什么?”
丁逸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切勿恃技为含生之害!”
杨济时点点头,继续问道:“那你可知何谓含生之害?”
“拔一毛以利天下,吾不为也!奉天下所有为我取用,贪之无尽。”丁逸道:“医患之间,本应该有一种良性互动,医者尽力为患者解除痛苦,而患者则应尊重医者劳动,主动配合。但是今天却有一种怪现象。行医之人处处以自利为先,求医者处处以尽我所欲为准,两者相遇,则必然有伤了。勿恃技为含生之害,岂止我医家一门?”
杨济时用赞赏的眼光看着丁逸道:“果然不愧为再来之人,根基深厚。好一个岂止我医家一门,实际上这就是世间本来的道理。病者治病,只问医者,若是预后不佳,则将责任尽数推给医者说是其学艺不精,治不好自己的病;医者治病,只推说病者不配合,甚至以此为刁难。这本身就是一种病态,医者以医术为生,这本无可厚非,但是挟此一技之长而谋私利以自肥,浑不顾病者如何,这便是恃技为含生之害,其行可鄙,其心当诛;同理,医者付出医术,得正当利益而谋身家长久,此不为害,病者却以自己所付出代价为理由,进而伤及医者行那残虐之事,这也是恃技为含生之害,因为医生也是含生之类,其情可悯,其行可鄙。”
丁逸悠然叹道:“问题就在这里了。师父,明明患者付出了全部身家,却换来的是奚落与白眼,谁能不生气呢?很多医生全身心为患者治病,结果得来的是各种伤害,甚至还有医生为此丢掉性命,偏偏其中很多被伤害的医生和这患者完全无关系,完全是无辜遭劫,面对这些事又怎么能不提防呢?”
杨济时道:“听见蝲蝲蛄叫还不种庄稼了吗?怕天下雨还不出门了吗?医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冤屈和不解,但谁让你是医生呢?医生有医生的职责,你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只要你还坐在医院里,该有的医德还是必须要有。你所言的那些所谓医生,不过是其中的那一小撮有术无道的败类而已,这类人在这一行里是长久不了的……”
杨济时话没说完,忽然外边传来一阵喧哗吵闹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什么“还我亲人”,“庸医杀人”的口号。这可真是说哪样来哪样,杨济时和丁逸正在门诊里谈论医患纠纷,这马上外边就来了这么一出。
还没等丁逸走出门去,就听见噼里啪啦的霹雳碎裂,桌椅翻到的声音。加快几步,丁逸走到医院大堂里放眼看去,呵,好热闹。只见一伙穿麻戴孝的男的女的抬着一口棺材,打着横幅,上书:“庸医杀人,还我亲人”八个大字,好一派大闹天宫的场面。
为首的人丁逸有印象,这人叫吴天,前阵子才来医院闹过一回,说是这医院的医生医术不精,出了医疗事故,死活要医院赔偿五百万才算了事。当时因为正赶上上级机关巡查各医院的院风医德,医院方出于息事宁人的考虑,多方周旋之下赔了一百多万这才消停了一阵。没想到吴天今日又带着人来闹了。
只见吴天气势汹汹地大声喊道:“赵长天给我滚出来,你还我母亲来……”
赵长天是医大附属医院的胸心外科的主刀医生,医术相当高明,在他手下不知道救过多少患者的生命,是南湘市非常著名的一位胸心外科的专家。不过大家不要以为医生就没脾气,被病人家属一闹就立即服软了,至少这位赵长天不是。
只见赵长天身着白大褂,身板笔直地站在那群人的面前,大声喝道:“半个月前,医院就已经赔了你们一百五十万,你们还要怎样?”
吴天梗着脖子道:“一百五十万就想把事情抹平吗?真是好轻巧!我妈活生生一条命就这样送在你们手术台上,一百五十万就能买她活转来吗?”
赵长天冷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老人家既然过去了,那就应该让他入土为安,这都半个月了,你们居然还抬着他的尸身跑到医院来闹,索要什么赔偿,这是当儿子的应该做的吗?一帮不孝的东西。”
吴天上下打量了一下赵长天,道:“你们医院赔了那是应当的,谁让你们医术不精,治不好我妈的?医院归医院,你归你,既然我妈的手术是你主刀的,那么对不起,今天如果你不拿出三百万来的话,老子就要你抵命。医生怎么了,专家怎么了,不就是个有执照的杀人犯吗?妈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大家说是不是?”他身后的那帮亲友模样的人纷纷附和。
这吴天越说越嚣张,而身后的那些人更是群情激奋,显然随时都有可能酿成群体冲突的恶性事件。丁逸在一旁看得直跺脚,心道这赵教授真是好人,那么大的年纪了难道就看不出来除了吴天和少部分亲友之外,其余全部是“医闹”的从业人员吗?
赵长天怒极反笑:“你想让我个人赔这么多钱,可我就是不愿意拿出来,那怎么办?”
“怎么办?”吴天道:“那我们就法庭上见,老子要告你个庸医杀人的罪过,你信不信?”这显然是医闹教他的段子,一般的医护人员最怕的就是这个。这种官司虽然不难打,但是必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马拉松式的诉讼,法院遇到这种情形基本上都采取庭外和解的方式。但是对于医生本人来说,谁有这个时间和这些人扯皮?就算最终官司打赢了,那自己的饭碗基本上也砸得差不多了。因为外人并不知道事情真相,也并不会真的去关注这种真相,不在背后煽风点火就已经不错了。这也是目前社会环境的一种奇特现象,只要发生医患纠纷,往往都会去同情患者家属,无论他们怎么闹,在感情上都不会觉很难接受。总之,对医生本人影响巨大,对医院的影响更加大,事情闹大了以后这医院还开不开了?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催生这个奇特的“医闹”行业,专门培训一些人来干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事后和患者家属按照事先商定的比例获取利益。
可这一次,偏偏遇到了一个不信邪的人,那就是这位赵长天大夫了。一听吴天说要上法庭,赵长天居然丝毫没有畏惧的神色,反倒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转脸对身后一个穿着西装的人道:“张律师,这位家属要求和我对薄公堂,那这官司就交给你代理了,如何?”
吴天一听张律师三个字,顿时气焰有些弱了。这位张坚律师可不得了啊,乃是南湘市坐头把交椅的律师,业务水准相当了得,但凡他经手的案子基本没有输过,这要是真的上了法庭,这官司可真不好打。因为他之前也拿着他母亲的单据去各个律师事务所咨询过,口径基本一致,都明确告诉他,医疗意外是不可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的,性质和医疗事故完全不同,这种官司就算打起来也基本没有打赢的可能,闹不好还会被人家反咬一口。也就是他看准了医院想要息事宁人这一点,才大着胆子请医闹公司帮忙的。
他心头几个闪念,张律师却已经开口了:“吴先生,现在你有两个选择,要么自己带着你的人离开,好好安葬你母亲;要么就对簿公堂,鉴于你目前的行径已经构成严重干扰公共秩序,阻碍了正常的医疗活动的进行……”
张坚一语未毕,就听见吴天恼羞成怒的怒吼声,紧接着一根儿臂粗的铁棍兜头就朝赵长天打去。在场众人谁都没料到这吴天真的身上带着凶器,不但带着凶器而且还就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打人。
赵长天今年快六十岁了,这要吃了这一棍子,不死也得到老的半身不遂啊。这铁棍本来是赵长天的后招的,本来没想到要真的出手打人,只是用来在假如医院咬死不赔的时候,就趁机制造混乱,然后随便在自己手上腿上来一棍,不用太狠,反正那时候随便把铁棍往人群里一丢,然后就说是医生打人了,就不信他们不按自己的要求来做。
哪里想得到这赵长天不但不怕打官司,反倒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要和自己对簿公堂,这下要么接招要么就带着人走,自己还被扣上了什么干扰公共秩序的帽子,这下回去还不被十里八乡的人笑死。最让他感到窝火的是,各种招都想到了,偏偏就没算到这老家伙不怕和自己打官司。打吧,打不赢;不打吧,这回去还怎么见人?上次那一百五十万和医闹公司分下来之后,自己连一百万都没得到,加上修房子什么的都指望着这次的赔偿呢,就这么没了,这回去还得拿出十万来给医闹公司作为劳务费。一想到这些,吴天犹如百爪挠心,越想越肉痛,终于这种怒火冲破了理智的堤防,操棍子就向赵长天打去。反正就是管他妈的,老子不好过也不能让这老小子舒服了,其他过后再说。
眼看赵长天难逃这一棍之噩,却没想到人影一闪,眼前出现一个年轻人挡在他身前,随即一声闷响,如木棍击败革,这一棍结结实实打在丁逸的额头上。吴天这一棍倒是打出去了,也打中了,却觉得右臂一麻,一股强猛至极的反震之力传来,登时被震得闭过气去了。丁逸呢,他当时也就是想也没想,直接就冲上去了。
不论其他,赵长天教授快六十的人了,怎么也不能被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给打翻了啊。这一棍打在额头上,丁逸只觉得浑身大震,那一棍的力道被自己身体中自然而然腾起的一股柔劲化往全身,等于以全身承受了这一棍的力道。不过这一棍子却仿佛震开了什么,浑身经络,四肢百骸一下子被真气充盈,随即便是犹如万针穿刺一般的感受没来由地出现,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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