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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八年,长江发大水了,我们村的五保户张金贵死了。
那年我十岁,来回上学的路上,穿套鞋都没有用,泥巴水哗啦啦地往鞋子里灌,有时候还能在路上捡到鱼,到处都是昏黄的泥水。
张金贵在田里捡到个超大的王八,有脸盆那么大。
当时,我们这些小孩子都很羡慕他的运气,只是几天后,刚刚放学的我就被爷爷带着去张金贵家,张金贵死了,才六十岁的他,死得莫名其妙。
他是五保户,无子无女,死后两天才被发现。
长江发大水,兵民集体抗洪,张金贵死了,乡亲们凑份子给他打道场。
我爷爷是当时村子里的道士,不要凑份子,但是要出免费劳力,我跟着他到张金贵屋里,灵堂已经布置好,张金贵直挺挺地躺在烂竹席上,脸上蒙着“苫脸纸”,蒙住大半,露出的皮肤都是青色的。
爷爷脸色阴沉,围着张金贵转了两圈,嘴里嘀嘀咕咕的,还从口袋里掏出把糯米洒在张金贵的尸体上,我经常跟爷爷出来“长见识”,也就不怕,知道他这是防尸变。
当时我也挺不以为然的,我跟爷爷见识的死尸没有一百也有九十,从来都没有见到过尸变的人,气冒咽下死而复生的都没有,都是直挺挺的去,一去不醒。
当时的人都还挺热心的,只是担心张金贵的尸体腐烂,乡亲们询问过我爷爷之后,决定只摆一天道场就把他下葬,要是现在,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只怕张金贵的尸体发臭,都难得有人去管。
张金贵没有儿女,连灵牌子都是我举的。
到晚上,几个热心的乡亲给他守灵,我爷爷也呆在这里,还有我。
张金贵五保户,穷得底朝天,屋子就两字,寒碜,平时都是点蜡烛,还没有张金贵现在棺材前面的“照路灯”亮大。
唱孝哥的人在那里哭嚎,我习以为常,靠着墙壁打瞌睡。
迷离迷糊的,也不晓得睡过去没有,听到“砰、砰、砰”的闷响,几乎每隔那么几秒钟就响下,直击心脏,让我不胜其烦,突然,我被人摇醒,“山伢子,你都打鼾的,要不你去张金贵的床上睡下。”
摇我的是住在我屋下面的杨伯伯,我性子野,没什么规矩,直接对他讲:“你才去睡呢!死人的床铺喊我去睡。”
他笑,我不理他,走到爷爷身边,说:“爷爷,带我回去,这里吵得睡不得。”
我爷爷瞪眼,“又冒带手电,怎么回去?你原来不是不听孝歌子反而睡不着不?现在嫌吵?”
我讲:“不是孝歌子呢,你未必不觉得那敲门样的声音很烦躁啊?”
“哪里有么子敲门的声音?”爷爷看看外面,门还敞开着,疑惑地问我。
我左瞧右瞧,“你未必冒听到啊?我刚刚睡觉的时候,那声音一直在响。”
陡然,我爷爷的脸色猛变,对着杨伯伯喊道:“杨万生,你快点到我屋里去要山伢子的爸爸把我的那些道具拿起来咯!”
“搞么子?”杨伯伯问道。
爷爷讲:“问么子问,快去就是的,跑起去咯!”
杨伯伯见爷爷讲得急,也不再问,摸着黑就跑了出去,我们乡下人都是这样的,晚上借点月光都可以在田埂上跑,村里就这么大,摸黑都跑得到屋。
当然咯,我是怕,所以不敢一个人回去。
张金贵家住得偏僻,在水库上面,后面是山,离我屋里有几里路,这乌漆麻黑的,杨伯伯一时间也肯定赶不回,别的乡亲见我爷爷表情不对劲,就问他什么事情,爷爷只是讲冒事,只是我看得出来,肯定有事。
常年跟着爷爷的我,知道他一个习惯,紧张的时候无名指就会不停的颤动。
爷爷在村里威望很高,见他讲冒事,那些乡亲们又都坐回去,继续讲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爷爷弯腰贴在我耳边讲:“山伢子,你等下跟你爸爸一路回去,要是明天早上我还冒回,你就要你爸爸去请法师来,然后带着你妈妈跟你去县城里找你叔叔,莫再回来。”
我问:“么子事?”
爷爷讲:“你莫问么子事咯,记得我的话就是的。”
我是个倔强性子,喜欢刨根问底,“那不行,你不告诉我么子事,我就不回去。”
“你这个畜生!”爷爷骂,但是拿我冒办法,又细声讲:“我怀疑张金贵要尸变的,我修为浅,要是摆不平,这整个村子里的人只怕都会要遭殃,晓得吧?”
“啊……”我惊呼一声。
爷爷猛的拍了我一下,“莫叫,要是让他们晓得的,都会跑了去,我一个人肯定摆不平。”
他们,自然指的就是还留在这里的几个乡亲。
“那你怎么办?”我又问道,还好,乡亲们聊天聊得火热,并没有注意到我的惊呼。
爷爷脸色很是难看,正要说话,突然又有那敲门样的声音响起,我听得分明,就是张金贵的棺材里发出来的,爷爷的无名指抖动得更厉害了。
我看向那些乡亲,他们还没注意到,还在聊天。
之后,每过几秒钟就有那声音响起,很匀称,乡亲们也终于注意到,有人讲,“这是么子声音咯?”
其他人也都听到,纷纷站起身来找,最后锁定在张金贵的棺材上。
单身汉戴严八对我爷爷喊:“黄嗲,张金贵不是还冒死吧?在里面敲呢!”
喊着,他们就要去把棺材掀开,我爷爷一挥手,“莫揭开,快莫揭开。”
他们疑惑地停手,戴严八讲:“黄嗲,还不掀开,张金贵就算冒死都会闷死去呢!”
爷爷知道这事情瞒不住了,说道:“你们听这声音咯,三秒钟一响,这是张金贵尸变的呢!早讲的要他莫恰那个王八,他忍不住,这下就好,害了我们。”
乡亲们的脸色剧变,忙不迭地离开张金贵的棺材,就要往外面跑。
爷爷猛喊:“你们站的,你们站的,快拿绳子来把棺材绑起,要是让他跳出来,整个村子里的人都会死咧!”
听到爷爷这么喊,乡亲们有回来的,但还是有两个跑掉,头也不回。
戴严八倒也有几分胆气,跑到屋里找到两根草绳子,往棺材上一甩,站在棺材旁边就喊:“你们倒是来搭把手噻,我一个人怎么绑?”
“砰!”
又是声闷响,戴严八吓得一抖,那些本来要上去帮忙的乡亲们也不敢再动了。
爷爷叹气,亲自走上去绑绳子,我鄙夷地看了那些吓得不敢动的乡亲们一眼,也上去搭手,不过,走到张金贵的棺材旁边,听到那闷响的时候,我的小心脏也是扑通扑通的跳,就像是要跳出喉咙眼。
兴许是乡亲们看我这个小孩子都上来帮忙了,他们不帮忙实在是说不过去,犹豫几秒后,还是上来帮忙,大家七手八脚的,很快把张金贵的棺材绑了个结结实实,那个唱孝歌子的也不唱的,站在门外面惦着脚望,嘴里嘀咕,“杨万生怎么还冒来咯!”
到底是唱孝歌子的,死人见得多,他还算是镇定,起码表面上是的。
又是几分钟过去,闷响声不停,乡亲们用草绳子绑住棺材还不放心,到处找绳子来绑,杨万生和我爸爸迟迟没来,爷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无名指抖得都看不清楚影子,比他原来弹烟管子的速度还快。
“杨万生他们来的!”外面的唱孝歌子的大喊。
这时,棺材上的草绳子也是嗤地断掉根,被崩开的,甩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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