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博豪正提着毛笔踌躇不下,一滴墨已然落到纸上晕开大片,心中正烦闷着,见房门被人推开,一只葱白的手摸了进来,那五根手指上染着鲜红的蔻丹,接着是一截粉藕的臂弯,翠姨娘婀娜多姿地走到他身后,弯腰双手滑向他胸口处交叉,娇滴滴地笑道,“老爷莫担忧,那金爷的要求倒也无不可。制造局原材料的代理,不管给谁,造的还不是一样的东西。”沈博豪只是拨开了她的手,嗤笑道,“你除了抽大烟还知道些什么!”
翠姨娘没了笑容,收了手环在胸前,嘴上回道,“我还不是替你心疼女儿。”沈博豪看她背过身子佯装生气,眸中有厌倦之色。当年若不是酒后糊涂将她带回家,凭她一个醉梦楼出身的妓女,是如何也进不了沈家大门。
沈博豪站起来走到壁炉边撩拨了两下,那火烧得正旺,木柴都变了颜色,噼里啪啦作响。他垂看着墙壁上跳动的影子,就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若是真签了字,将原料的买办权交到金贺的手里,那等于是变相的和日本人合作,背上一个叛国的罪名;可若是不同意,沈家的声誉固然能保全,却要就此失去唯一的女儿。他闭着眼静默了一瞬,径直走到书案上果断提笔,翠姨娘拿起前襟的帕子,在嘴边轻按了两下,那唇角的弧度在火光中似有似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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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守卫见一辆陌生的车停在自家门前,正要上前驱赶,却见一个国字脸的男人拉开车门,出来的竟是上午被人绑架的大小姐,忙不迭进去通报。
潘继尧看着门上的牌匾,那个偌大的”沈“字刺得眼睛发痛。慧珍急急跑出大堂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蔡管家上前扶了一把,嗔怪着,“不要犯浑,让客人见了笑话。”抬头间望见站在芳华身后的潘继尧,一身的凛冽,逼得人不大敢亲近。
“这位先生是?”蔡叔拖长了尾音看向芳华,“这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潘继尧上前两步摘下帽子,带着一抹邪魅的笑,道“我姓潘!送贵府小姐回家,顺道来问候一下沈老板!”蔡兴的脸上瞬间失了颜色,但当着一众人的面,举止仍十分周到礼貌,招呼着潘继尧一行人进了门。
“芳华!”周静淑疾步进客厅握住了芳华的手,“怎么样?他们有没有欺负你?”把问题颠来倒去问了好几次,芳华忍不住笑说,“娘,我好得很,这还有客人呢!”周静淑这才注意到沙发上的潘继尧,看了两眼,那一身打扮分明不是什么正经人家,于是将访华又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沈博豪从楼上下来,问了芳华一些情况便催促她上去休息。
芳华梳洗过后在柜子里翻来覆去,将右手的红色绒布白云短衫扔到床上,慧珍明白了些什么,柳叶眉一竖,“小姐莫不是还要出去?”芳华罩上披风站在门边神秘一笑,“如今所有人都当我在休息,再寻不到比现在更好的机会!”说罢一闪身就钻了出去。
周静淑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估摸着来人自有别的目的,便示意下人奉上茶。沈博豪隔着袅袅青烟,看潘继尧半倚在短沙发上,眉目风轻云淡,嘴角挽着一抹暧昧不明的笑意。眼神扫过潘继尧手上缠着的锦帕,一眼便认了出来,不动声色地笑道,“潘堂主肯亲手搭救小女,实是小女的荣幸。沈某命人备了些薄礼,小小心意还望潘堂主不要推辞。”潘继尧拿起茶几上,官窑烧白的瓷杯把玩,并不回应。
平心而论,若想与金贺抗衡,潘继尧无疑是最好的选择。这上海滩大大小小的货物要走船运,哪家不得经过青龙堂的码头?这货物不得放到有青龙堂看护的仓库?更别提多少放不上台面明说的买卖。
论手腕,潘继尧能在上海滩开设数十家的赌坊与妓院,却从未听说过有人闹事,这点足可见。论狠辣,五年前他独闯洪门,浴血提回他们二门主和三门主的项上人头,平安走出洪门的故事,已成为全上海滩津津乐道的传奇。
沈博豪沉了一口气问,“潘堂主有何指教不妨直言!”潘继尧放下杯子语气淡淡,说的话却是一针见血,“从前沈督事百来吨的货物都要依靠乔家码头,如今乔家兵败如山倒,沈督事若不另结盟友,乔家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沈博豪不是不知道眼下自己的处境,上有李氏清朝旧部压制,前有金贺对原料代理垂涎威逼,如今再加上个青龙堂对他施以恩德,然而芳华回来前的那一纸合同,却使这场打开天窗说亮话的谈判最终化为了泡影。
潘继尧跨出沈府大门,有小厮来耳语了几句就退下。他从帽檐下眼见一个裹着黑色披风的身影,嘴角升起一抹玩味的笑,耗子见他走下台阶却不上车,而是沿着墙向沈府后巷走去,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随后而至,想要叫住,却见潘继尧的手一升。
芳华站在一匹棕色的高头大马边,双手抱拳向他做了一辑,语气十分诚恳,“马大哥,小女子就想借贵背一骑,等回来定当好吃好喝地酬谢,只求我上马你别摔我成不?”那马哼哼了两声,芳华伸出小手欣喜地抚着它米色的鬃毛,只当是马儿对她做了承诺不闹别扭。耗子忍不住笑着,“这沈小姐可真逗,居然这样认真地同一匹马说话。”
芳华又同马儿啰嗦了几句,替它梳理一番后紧了紧披风,左脚踏上马鞍,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便跨了上去,不料还没坐稳那马就原地前腿腾空站起来,像是要把她摔下去。
芳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一阵发晕就要堕下去,忽然感到后背一阵温暖,一双大手就着她的手,及时拉紧了缰绳,马儿闹了一会儿又温顺地原地踏着蹄子。
她抚着胸口回头,恰对上那双寒潭一样的眸子,时间仿佛戛然而止,白茫茫的天地间只剩他与她,那两个黑色的身影从远处看来竟像是融在了一起。芳华被他看得两颊一热,把尴尬都发作在了骑着的马身上。
原来马也是靠不住的,刚才还同我说好不摔我!”潘继尧忍不住打趣道,“沈小姐真是风趣,倒能和马说起话来。”芳华听他爽朗的声音皱紧了眉毛,食指立在唇前小声说,“你们轻点声,可别招来我家下人。被我爹知道,可就骑不成了!”
耗子倚在木柱子上朝芳华一笑,两只眼睛本就小,此时更是只剩下一条缝来,“沈小姐为什么不坐车,这会儿可不时兴骑马了!”芳华将娇俏的小脸一扬,“那车子就跟小铁箱子一样,可没有马驰骋于天地之间来得潇洒自由!”
潘继尧看着芳华眉目间的洒脱,忍不住打击道,“那该是善于骑吗马的人,沈小姐是吗?”芳华被他揶揄住,坐在马上犯起嘀咕来,“闫飞那么斯文,肯定是不会骑马的;薛晨东倒是会的,不过他怕得罪爹肯不肯教我难说……”
潘继尧见她嘟着小嘴,两颊鼓起来的样子,掰着手指一根一根地数着人名,天真的模样像极了孩子,行动先于语言,黑色的大手按住了那双小手,“我可以教你!”
芳华想了想两只眼睛一亮,惊喜地叫道,“是啊!你也会。”不一会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又小声求证了一遍,道“你真的肯教我?”见潘继尧无奈地点了点头,眼睛随即弯成了两道月牙儿。
耗子听到潘继尧说要教沈芳华骑马,这会站直了身子,还不敢置信。心中想着,难道是因为匣子胡同的鸦片馆被炸了个精光,他一时兴起?正想问晚上醉梦楼宴请虞万霆的事情,却听潘继尧吩咐着,“一切等我回去再说!”说罢缰绳一勒,调转方向,双脚狠力一夹,两人一马就消失在了皑皑白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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