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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市舶司衙门位于广州府城南,大约历任提举多是内侍,没有科举出身的官员们那般爱惜名声,遵循官不修衙的古例的缘故,所以修建得越发富丽皇堂,虽在规制之上比不得布政使司衙门那等高大威严,但论及内中豪奢之处,便是生长于大富之家的苏书玉,也不禁暗暗咂舌。
侯嘉正式接任市舶司提举的日子定在在四月二十二日,乃是到衙接印的大好日子。在此之前的数日内,侯嘉除开第一日有些子闲暇歇息了一下,整顿了一路数千里而来的风尘,再而后接踵而至的事情,立时让他忙了个倒仰,连内院如何整顿摆设都没有丝毫精力过问,全凭了苏书玉带着洪叔等一干管事在那边整顿。
好容易到得四月二十二日,市舶司衙门前张灯结彩,不但一干官吏全数到衙听命,海陆两路巡检司里百十号人马也只留了数人维持着,全数到衙来参见新任提举,布政使司衙门也遣了左参政池元奇前来观礼。
说到布政使司衙门时,又不得不提上一笔了,侯嘉在接官亭初到时,给右参政尉迟明甩了好大一个脸子,照着他的想法,照例到布政使司衙门前去拜见本地最高官长,布政使蔡长翔时,定然是有一番艰难的,因而还事先暗自计议了一夜,心中做下了各色备案之后,方才去了布政使司衙门。
可是到得正式拜见时,还是让侯嘉吃了一惊,首先他甩过脸子的尉迟明根本就不在布政使司衙门内,其次蔡长翔接见他时,也没有做任何刁难,问话很是普通,只是些例常的风土人情等等,态度温和亲切又不失分寸,且还能暗暗感受到这一道最高官长的威严。若不是侯嘉,若不是早在戴义戴锵那头得到了不少消息,知道这位看着跟个村学老学究没有什么区别的三品大员有些什么手段,做过些什么事情。一般的的新上任的年轻官员还真要被这般无害形象给蒙蔽过去,甚至生起投效之心呢。
蔡长翔这等恍若接官亭风波从未发生过的态度,着实让侯嘉有些疑心,这一日接任观礼,来的也是左参政池元奇,在旁人看来,也是布政使司衙门有心平复风波,率先低下身段的态度,可是放在侯嘉身上,他却还是觉得应当没有这般简单。
池元奇是广州本地人,早年只是个三甲同进士出生,熬到这个位置上已经六十好几将近七十了,在本地倒是有着德高望重的名声,可是年纪大,身体弱,平素也不管什么事情,只是布政使司衙门里一块活牌位,有要供上的显示存在感的事情,都是让他出席的。这老爷子也算是人老豁达,不揽权不争功,有这些清闲体面事分派也乐呵呵的去,打算这般再体面两年,也可告老还乡荣养了。因此对朝中动向关注得是很少,接印仪式开始前,还拉着侯嘉说个不停,大意是他这般正经进士出身,能一改百年来宦侍窃居此位的旧例,当真是仕林之福之类话语。全然不顾鱼德的存在,对于侯嘉背后的大树是谁,就是更不知晓了。若不是岭南实录上的记载,侯嘉还真能把他认作是来故意挑拨的。
闲话不多,到得吉时,万响鞭炮在市舶司衙门大门口噼里啪啦的响起,昭示着这座百年来不断翻新的衙门又一次的换了名义上的最高官员,当然,实际是控制此处的人有没有换,却还是两说。
在池元奇的主持见证之下,按照历来的交接规矩,在宣读完吏部调令任免文书之后,鱼德便率先将一应官凭印鉴交予了侯嘉,然后从大堂主位之上换到客位端坐。侯嘉双手端着印鉴官凭等物,在咚咚鼓声之中步上大堂主位落座。一众下属官吏,以左右副提举为首,按官品职位大小前后排下,再后便是衙役并巡检司中差役,一直排出正堂到得院中天井处才堪堪排下。在小吏的呼喝声中齐齐见礼,而后各自上前通名单独参加,算是新任提举与属下们的第一次见面,这般闹了足足小半个时辰之后,这一场仪式,算是正式结束了。
仪式结束,作为观礼和见证的左参政尉迟明率先告辞,这般面子上功夫侯嘉自然要做,率众送出了衙门口,而后便是无官一身轻的鱼德也自离去,至多再过三日,他便要启程回京,重新接受职事分派,离开这个实在没有什么好回忆的广州府城了。
这一番繁冗礼仪完毕,新上任的广州市舶司提举,去年恩科传胪,侯嘉侯承休,再度升堂,开始了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见过大人。”
重新参拜新任主官的一众下属官吏,此时一边行礼如仪,心中却一边泛起了嘀咕。历来新官到任,再是勤勉,这接印之后也只会宣慰一番,譬如衙役,巡检司差役各自给了例赏放了出去,有点脸面的则会被留下,在酒桌之上联络联络。再而后下属们要不要紧跟上主官的脚步,那就在自己的选择了。
市舶司历任提举都是宦官,在给赏吃酒这一方面极是大方,这陡然一下换个进士出身的文官,行事作为就让他们有些看不懂了,而譬如左右副提举这般官位高些的,他们的上头又隐隐有些风透出来,知道得更多,心中计较便就更多一些了。
“诸位免礼。”身着五品白鹇补服的侯嘉面色沉静,端坐正堂之上,将堂下一众人一眼扫过,领头两个左右副提举,一个是布政使司尉迟明的人,一个是广州知府杨宏图的人,鱼德可以说是生生被这两个人直接晾起架空挤走的,在与侯嘉的谈话之中,鱼德对这两人的怨念也最是严重。
这两人身后是九名从吏,负责各色勘合验证,货物盘查,税收计算,账目往来,可以说,整个市舶司的具体事务,都是依仗这这九名九品从吏和手下书办账房来做的。
从吏之后,便是海陆两部巡检司领着下属弓兵,还有本部衙门的三十名差役,这些人除了巡检有着从九品品级之外,都是招募的本地人,当差吃粮,一月拿几斗米粮二三银钱而已,倒是不必多论。
这堂上自头而尾百余人,就是侯嘉第一次担任主官,司职一处的全部班底。自这一日起三年之内,侯嘉的全副心力都会投注在此地,用以达到他对戴义许下的诺言,三年之后,情形如何此时不会有人知晓,但是侯嘉知晓的是,这百余人中,不少都是他前进途中需要或踢开,或跨过,或征服的阻路石,是被这些阻路石绊倒,还是踏着这些阻路石登得更高,一切,都只在他自己。
“谢过大人。”得到了上官的指示的一众下属纷纷直起了身子,表面恭谨的听候着这些新任主官的吩咐。
“陈副提举。”侯嘉瞥了一眼站在左手边的左副提举陈举之,出声道。
“属下在。”这陈举之大约四十多岁,并不是科举正途出身,二十不到便在市舶司衙门中任吏目管账,之后数十年间都在市舶司中任职,因得了布政使司里某位大人的赏识,使钱捐了贡生,被保举成了从六品的左副提举,这种事在其他地方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但是广州天高皇帝远,正经科道出身的官员也一不愿来此做官,二不愿在宦官手下办事,因此这个吏目出身男子,最终还是升到了这从六品的位置上了。也算得很是传奇的的一个例子。
“本官前几日听鱼大人提起,说陈副提举清厘账目是一把好手,市舶司中各色账目往来,都是由陈副提举一手包办,是也不是。”侯嘉言语客气,但是语气却并不算是如何和善。
陈举之并不怵这位年纪轻轻的新任长官,从他任副提举开始,经他手被排挤出去的提举已经有两位了,他并不在乎让这个所谓进士出身,少年得志的书生成为第三个被挤出广州市舶司的提举,听侯嘉问话,他直了直腰,抬了抬眼皮道:“回禀大人,下官没有别的本事,只能算计上几笔帐,大人若想知什么账目,只管召下官来问,或要何时账目,也可唤下官送到。”
“呵呵。”侯嘉一声轻笑:“鱼大人对陈副提举做账本领可是赞不绝口,本官倒也是没有疑问,只是本官对账目之道一窍不通,在翰林院时还好,到得这市舶司上却是使不得的,这样罢,陈副提举现在将近五年来历年账目都送到后衙来,本官一一看过,想必也能学到不少。”
“大人……”听得侯嘉话语,陈举之两道扫帚眉便是一动,他知道这新官上任会是从查账开始,知府衙门那边也准备好了不少账目用来糊弄侯嘉,可是这一查就是五年的全部账目……却是……
“怎么了……”侯嘉步步紧逼,并不放松:“难不成这账目不在?”
“回禀大人。”陈举之暗暗一咬牙,回应道:“账目繁多,五年内的全部账本着实太多,莫如一年一年的……”
“不必,后衙甚大,要是陈副提举无人使唤,本官还带了一个百户的锦衣卫前来,可以相助陈副提举。”
“可是……”陈举之一咬牙:“海珠岛一年两次的海珠会即将开始,下官要领人前去管着,只怕无法日日在衙听候大人差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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