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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堂鼓敲动，衙役齐声“威武”声中，岳州城近十年中最热闹的一堂案子终于升堂问案了。
精心修饰过的韦修已自后堂绕出，绯红五品官服、白鹇补、乌纱帽、白底皂靴，当真真好一个威仪棣棣韦府尊，随他而出的是身着金黄斗牛服的陶中。一番见礼分定座次之后，韦修己理所当然的高踞正堂问案，啪的一声惊堂木响，偌大公堂之上便只听得韦修己的声音：“来啊，带三江商行冒认官亲，擅闯税关人犯张玉龙等十三人。”
“笃笃笃……笃笃笃……”
衙役们水火杀威棒有节奏的响起，齐声高喝：“带人犯。”
“带人犯……”
“带人犯……”
“便是这里了么。”岳州城东一处深巷之中，不大的一辆马车停在一处小院之前，翠绸车帘被掀了起来，侯嘉的面容从内探出，略一打量，沉声问道。
“是。”随行在侧一身劲装便衣打扮的自然是雷知力了，他身着黑色劲装，软底皂靴，头裹网巾，腰下跨着一口钢刀，咋一看过去像是哪家大户人家的武行护卫。雷知力一抱拳，应声道：“便是此处，刚才监视的兄弟来禀报，说是那老儿至此之后便一直没有出来过，但是往来之人不少。”
“知道了。”侯嘉挑了挑眉：“老雷去敲门，就说苏家商行苏大小姐携夫婿至此，前来拜访三江商行方老前辈。”
“是。”雷知力再一躬身，转身而去，不多时，咚咚咚强劲有力的敲门声便传入车厢之中，随之而来的还有雷知力的大嗓门：“苏家商行苏大小姐携夫婿至此，前来拜访三江商行方老前辈。”
这巷子因是背街深巷，两侧都是闭门小院，极是僻静，雷知力这一声在巷中不可谓不大，已经回坐到车中的侯嘉看向坐在另一侧的苏书玉：“有老雷这一身，倒是不怕不出来了。”
“你呀。”苏书玉抿嘴轻笑：“这还叫拜访，倒不如让雷小旗去把门砸开了。”
“如果真不开门，那我便让老雷砸门了。”侯嘉笑笑：“君子动口不动手，反正不是我动的手。”
方从智最终也没有给雷知力动手的机会，在他喊到第三遍的时候，一直没有动静的院门吱呀一声打开，门后站着一名中年掌柜，监视三江商行已久的雷知力却是认得，这人是三江商行的二掌柜，姓田。
田掌柜是得了方从智的吩咐出来的，并不理会雷知力如何，只高声道：“我家大掌柜有请苏大小姐。”
“你看看，人家可不请我呢。”侯嘉一边说着一边下了车，顺便亲自打起帘子，扶着苏书玉下车。
二人并肩而行到得院门口，苏书玉看向田掌柜：“还请带路。”
田掌柜打量他二人一眼，眼前这蓝衣女子自是苏家大小姐苏书玉无疑了，她身侧那月白直裰男子年不过二十四五，举止行动之间自有一番威势，与这苏大小姐并肩而行，神态举止极是亲密，除了那苏大小姐夫婿，新科传胪，翰林庶吉士侯嘉又能是谁呢。当下便一拱手：“苏大小姐、苏家姑爷这边请。”
这将苏书玉之名放在侯嘉之前并不是那田掌柜不知礼，只是彼时敲门之时，用的便是“苏家商行苏大小姐携夫婿，拜访三江商行方老前辈”的名义，苏书玉这边摆明车马是商场事商场毕，方从智这边自然也是以商场规矩来接待，并不以侯嘉身份为重，甚至可以说是，双方默契的将侯嘉的官身排除在外了。
这个院落并不是很大，但是却是仿着苏州园林设计的，三步一回五步一绕。山墙回廊湖石竹从应有尽有，不说其他，倒还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跟着这田掌柜步步行来，侯嘉倒是有些想起苏家在京中的那个花园了。
行了约莫办盏茶时分，绕过三两从翠竹，转过一处回廊，一个不大不小的临水观鱼八角亭便出现在众人面前，亭中有一老者，却是持了钓竿，八风不动，稳坐钓鱼台。
“请。”
到得此处，田掌柜便住了脚步，只将手一伸，示意苏侯二人行上那以奇石拼就的一道小小石桥。
苏书玉和侯嘉对望一眼，均知这持钓竿的老者定然是方从智无疑了，侯嘉回头吩咐了雷知力一声：“老雷留在这里罢。”
“是。”雷知力瓮声瓮气的应了一声，四处一打量，干脆找了块石头大咧咧的坐了下来，眼睛自然是望向了那亭中，也不管身边的田掌柜是个什么表情。
“来。”这奇石凑齐的小桥建在水边，自然而然生有青苔，侯嘉先行上桥，只觉得苍苔滑擦，甚是难行，便回身伸了手牵住苏书玉，二人便这般的相扶持行过了这并不长的一道石桥，到了那八角亭中。
这亭子并不大，二人站了进来便占据了半数空间，只是持杆垂钓的方从智却好似没有见到一般，连头都不抬一下，更罔论出声相迎了。
苏书玉知道这是方从智故意摆的架子，也不生气，微微一屈身，浅笑道：“晚辈苏家商行苏书玉，听闻三江商行方老前辈偶有不爽，特携夫君前来拜访。”
“老头子一个，当不起啊当不起。”方从智钓竿轻点，声音之中带着微微嘲意：“商场后浪推前浪，苏大小姐好手段，我老头子还真是浪打浪的要死在沙滩上了。”
苏书玉自然听得出方从智话中嘲讽意味：“方老前辈老当益壮，一招便使岳州满城风雨，晚辈便是再学三十年也赶不上的。”
“老了老了，生意做不好，便只能关张了。”方从智哪肯接苏书玉这个口来落口实：“还是让苏大小姐这般有手段有门路有夫婿的来做才做得好了。”
这“有夫婿”自然便是嘲讽侯嘉仗势欺人，苏书玉也没想到这老头这般利口，正相回应些什么，却不妨立在她身侧的侯嘉上前一步，淡淡笑道：“方老前辈在这般洞天福地养病，怕是不知道今日岳州城内最是轰动的一件事罢。”
方从智眼皮抬了抬，瞥了侯嘉一眼，随即又耷拉了下去：“都说老头子是个半截入土的人了，生意也做不得了，也没心情去关心什么热闹了。”
“老前辈既然要关张，那湘阴县大侯庄的三成干股要不要退呢。”侯嘉笑了笑：“今日韦府尊广邀满城缙绅乡老，公审一干冒认官亲，私闯税关人犯，而后还会有处置这几日岳州风波的举措公之于众呢。”
“正伦兄，你说这货船逃一次关便少纳这么多银子，是真还是假啊。”
府衙公堂之上，三江商行船队冒认官亲，私闯税关之案已然有条不紊的进行到陶中为旁证的阶段了，按照侯嘉的吩咐，陶中干脆从袖中掏出一个手札，当堂把三江商行被拿下的三只船队载货几何，分是何物，作价多少，当纳关税几何一五一十的念将出来，堂下再是有不忿这阉人的，也被这等翔实有力的数据震撼了一把，那“肆意污蔑”的话语，便也说不出口了。
杜李二人也是堂下听审的一员，因他二人身上的秀才服色，倒是挤到了观审人群中的前列，堂上各种情态都看得清楚明白。
杜正伦听李昌符这般发问，却是叹了口气：“这陶太监虽然是个阉人，但听他方才所叙，句句有根有据，不像是胡编诬陷。看来这次这个阉人倒是做了件好事。”
“张玉龙，陶公公所叙之事，可与你等船上所载货物有什么出入。”陶中长长一个清单念完便回了座头喝茶，接下来便轮到了韦修己表演了。
被锦衣卫和水军一路伺候过来的张掌柜等人哪里还有什么异议出入，而且陶中所叙确实是实情，当下便有几人点头称是，只是为首的张掌柜，却是默不作声。
只要有人称是，那韦修已便不会自找事做去再问旁人，惊堂木再一响，当堂宣判：“三江商行冒认官亲私闯税关，逃避关税之案已定，本官判定三江商行补纳关税并罚科税银六万两整，无银则以货相抵，其余放回，张玉龙等人冒认官亲，私造官灯，以我大卫律例，各杖八十，张玉龙流一千里，余等坐监三年。”
当堂判下，便有书办上前让一干人等画押，诸般手续齐备之后，自有狱卒衙役上前压下人犯。韦修己与陶中对视一眼，惊堂木再度敲响，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关于近日我岳州城内因商行闭户，百姓诸事不便之事，本官现有话说。”
“侯大人这是在跟老夫讲条件么。”城东小院内，临水观鱼亭中，方从智有些诧异的看向侯嘉。
“然。”侯嘉很是坚定的点头：“我家跟大侯村那边素有积怨，久想分支另过，来回一看，也只有方老前辈能帮这个忙了。”
“若老夫办不到呢。”
“三成干股总是要大过区区一个分族之事的。”侯嘉笑了一笑：“方老前辈哪里办不到，只不过是不想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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