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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山逶迤的山道上,万株樟木林中,师兄二人并肩而行。
走进延福寺,九空方丈身披袈裟端坐殿前,见到季真,开口便问:“季真,你此次去美国,擅自妄为,你说该怎样惩罚?”季真心下一惊,瞟了大师叔一眼,见他暗露得意,心下气恼,便说:“季真此行确实表现欠佳,但师祖只说对了一半,季真擅自却不妄为。”
九空缓缓说道:“你无需与老纳狡辩,你屡犯寺规,我每每容你,早已令众人不满,此次又犯大错,纵有千般托辞也无济于事。我已想过,当初抱你上山,只是我佛慈悲,但是老衲只有权利将你抚养成人,没有权利左右你的未来,因此你并不算是本寺之人,如今你已满二十五岁,老衲已经没有必要再留你在寺中,从今以后,你就与本寺没有任何关系……”
季真做梦也没想到师祖会说出这些话来,怔怔说:“师祖……你?”待要再说,却听慧圆说:“师祖,三师兄这么做也是出于行侠仗义,这么做对他太不公平。”九空摆了摆手说:“你不要替他说好话,他是什么人老纳清楚得很,这是寺中决定,不必多言。”
季真没想到师祖短短几日,竟如此绝情,颤声说:“师祖,徒孙纵然有错,但也错不及此,这种处罚未免太重了!”陡然间觉得自己还有千言万语哽在胸口,却又无从说起。
慧圆急叫:“师祖,你平时教导我们,学武者应以武助人,三师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您所教导,又怎能因此将三师兄赶出寺门?”
季真看了那人一眼,说:“五师弟,你不用帮我说话。师祖若因此事赶我,那季真恐怕很难服气,师祖若本身不愿再留我……我又怎敢再赖在寺中……只是……只是要让季真就此而去,季真又哪能办到!师祖这二十多年教养之恩,叫我怎能忘记!”他这话面对慧圆,却是给九空听的。他悉知师祖是仁慈有情之人,所以故意以此激将。岂知九空听了却不紧不慢,说:“季真,你莫怪师祖无情,这一次的事,我已与你众师叔商定,难以更改,希望你今后能好自为之。今天到此为止,大家退去吧!”言毕离座而去。
季真默默注视众僧离去,一言不发。他知道住持平时教育自己时若面带怒色,那还有十二分希望,但若说话极为缓和平静,反倒雷打不动。从季真心底,倒不一定非留寺中不可,只是他想不通师祖何以突然变了个人,人心都是肉长,就此说走就走,告别他从小长养之地,心里一时难以承受!
季真出了寺门,一路狂奔数里,到了一片樟木林。他顺手捡起一根树枝,唰唰唰地一阵乱舞,周围数米之内,皆是尘沙飞扬,身体笼罩在一团翻滚的枝叶之中。舞了一气,忽又跪下,仰天大喊:“为什么?为什么连师祖也如此无情!为什么?!——”
只听有人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我这么做,实在是为你着想。”
季真一惊,转头看见九空住持从林中徐徐踱出。在距他五米远处止步说:“季真,难道你愿意做一只井中之蛙?你呆在寺中,终究不会有出息,师祖这么做,既可平息寺内一些人对你的不满,又可让你外出闯一闯,干番事业,何乐而不为?”
季真一听暗喜,起身说:“师祖即便要季真下山,又何以用这种方法?”意思是让自己在众师兄弟中难堪。
“季真,如果你连这点挫折都受不了,还谈何大事!师祖的用意很清楚,就是要让你牢记,人生都是从挫折中开始,今后也会遇到无数挫折!”
季真茅塞顿开,笑道:“我就知道师祖不会如此绝情!”
九空说:“你的为人我很清楚,刚才澄净已将事情经过大致说明,师祖现在告诉你,就算你没有那些事,师祖仍然不会再让你留在寺中,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的身世吗?你这次下山,正好借机查访。”
季真黯然说:“大海捞针,叫我从何入手!师祖,你能否再说一遍当时的详情?”
九空思索良久,说:“二十五年前,文革还没有结束,我师父圆寂之前欲传住持之位,但是因为我师兄平时行为不端,而且武功稍逊于我,结果师父没有传位于他,招致师兄的不满。师兄一气之下离寺还俗,过了几天,又执意约我在县城郊区一座叫榕树村的村庄比武,扬言我不去,就要火烧寺院。我被逼无奈就应约前往,与他斗了几百个回合,一直打到榕树村外,这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雨,我们就在村里一户人家屋檐下躲雨,听见屋内有人惊呼,进去一瞧,就看见你母亲自断筋脉倒在血泊中,旁边有一个孤老大娘,怀中抱着一对龙凤婴儿,听那老大娘讲,是那老大娘为你兄妹俩接生,你母亲临盆之际,丈夫却被人抓去批斗,并且有人带信回来说你父亲已经畏罪自杀,由此招致了你母亲的短见……”
九空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又说:“然后我就对我师兄建议,与他各领养一名婴儿,到世纪之交,就由你兄妹二人代我俩一比高下,我师兄向来自大,不服输,就一口答应。因为……因为你妹妹是女身,寺院诸多不便,我就将你抱回,而你妹妹就被我师兄带走。我这么做,实在是想化解与他之间的矛盾,想必经过这些年,师兄他也已七十高龄,应该有所转变……不会再有太多计较。”
季真听完,已是满腔悲怆之情,问:“师祖可知道师叔祖去了何处?”
九空摇摇头说:“二十几年了,师兄他音讯全无。不过,世纪之交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到时候你自然可以见到你的亲生妹妹。至于逼得你父母自尽之人,也许……也许可以问问你当时的邻居。老衲就说这么多了,今后,今后的路,全要看你自己了!”
季真看着九空满面慈祥之色,百感交集,忽地跪倒在地,说:“师祖这二十二年养育之恩,季真永生难报!”言出泪涌,连叩三首。九空赶紧上前一步将他扶起,说:“季真,你何需如此?男儿有泪不轻弹,好了,今日你回去收拾了行李,明早下山吧!”
九空说完,就转身入林。季真出得林来,想起身世,感觉心烦意乱,就顺着一条石阶道走了几步,但见两旁秀峰连袂,耳畔一阵淙淙之声,不知不觉竟到了清音阁。下方出现了两座石拱桥,分别建在两条溪水之上,两桥之间,耸立着一座双飞小亭,小亭下方另有一座牛心亭,两亭相映,令人爽心悦目。但想到自己自幼在此玩耍,如今就要离去,不禁失意之至。
正要下去,忽见双飞亭中坐着一名女子,正在那里自娱自乐,摆弄着几束鲜红的杜鹃花,那女子容貌之美,令季真赞不绝口,暗想:“大凡游客都是三两作伴,这女子何以独处于此?莫非仙女下凡?”浮想间,那女子忽然起身,左右寻找什么,出亭过桥,向下方小跑几步,就从路边逮住了一只雏鸟。季真心想:“大概她听到了啾啾之声,我这里隔得远,加之水声干扰,所以没有听见。”一面想,一面目不转睛盯着前方。那女子将雏鸟捧在手里抚摸了一会儿,抬头看见了一只鸟巢,身体轻轻一飘,眨眼间已在数米之高的丫间站立,遂将雏鸟轻轻放于鸟巢中,又飘落在地。季真目睹此番情景,暗暗惊叹:“这女子年纪轻轻,轻功竟然如此出色!”
那女子并不离去,却在树下望着鸟巢怔怔而立,嘴中念念有词,不知说什么。这时,道路下方过来两名年青男子,见到那女子,竟然出言调戏,一边一个将她逼向路边,其中一个居然动起手脚来。
季真暗想:这两个流氓有得苦头吃罗!果然,那女子挥手之间,只听啊啊两声,两名男子一偏头,各自捂着自己的脸庞,敢情是脸上各挨了一巴掌。季真暗暗好笑,活该这两人倒霉,有眼不识泰山!
一个男子骂道:“妈的!这娘们这么凶,将来谁敢要!”说罢上前一步,正要拦腰去抱,对方忽起一脚,竟踢中他的下巴,身体飞出两米之外,摔倒在地。另一个又从旁边偷袭,不防对方反腿一踢,脑袋一偏,随即也趴在地上。整个过程,女子皆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两人倒在地上,才走到一人面前蹲下,冷冷说道:“让你们的眼睛留在世上,只会祸害人间!”那人惊叫:“饶命!”女子仍旧抬指向那人双眼戳去。但在距那人几厘米处却被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此人正是季真。女子目露冷光,说:“很好,又来一个……”季真为那冷光心中一凛,赶紧笑道:“我怎会认识他们?这种人谁见了都该千刀万刮!”
女子起身说:“那你拦我干什么?”
季真心想:“这女子花容月貌,却是冷若冰霜!”说:“话虽如此,他们冒犯了小姐,教训他们一顿便得了,又何必弄瞎他们的眼睛?”
女子哼了一声:“说了半天,你还是同他们一伙!今天是遇见了我,要是别的女子,岂不让他们得逞?”
季真笑道:“小姐言之有理,不过,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小姐这么漂亮,如果乱动肝火,很容易老的。”
那女子杏目一瞪,说:“你再胡扯,我割了你的舌头!”又哼了一哼,没再吭声,只是将头撇向树林,不愿瞧他。季真对地上两人喝道:“还不向这位小姐陪罪,是想真的变成瞎子不成?”两人赶紧翻身爬起,连连向女子点头道歉,早已成惊弓之鸟。那女子头也不回向下方奔去,一路身轻如燕,直看得那二人咋舌。
季真收回视线,忽见地上有块红色的东西,拾起一瞧,原来是块椭圆形玉牌,中间隐隐雕刻着一个“东”字,玉牌两端各有红绳结成的花饰,极为精致好看。季真得知玉牌非两男子之物,叫了声小姐,见那女子在远处一闪即逝。季真纵身追了一二里路,了无踪影,心想:“这女子轻功在自己之上,自然追她不上,她若丢了此玉,必会回来寻找。”
走回到那拾玉之处,寻思:“她若回来,怎知拾玉之人地址?”想到那女子回来必会在此细细寻觅,当下捡起一根枯枝,将枝头烧成木炭,搜出一张白纸,写上一行留言,让那女子上寺索取。又恐此条被别人发现冒领,不敢放在路边,就将纸条置于那鸟巢之下的草丛中,这才回延福寺而去。
回到寺中,收拾了简单物需,余下时间便与平时要好的几位师兄弟话别聊天。当晚,师祖又让人给他送来些钱物,季真并不推却,只觉感动万分,眼中一片湿润。
待到翌日早上,却不见那女子寻上寺来,季真便想,怕是此玉不怎么贵重,那女子不肯回山上寻找,也不在意,将玉牌往身上一放,就告别了众僧离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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