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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变》

  第二卷天边

  第一百六十一章噩梦重现

  我仿佛又被噩梦惊醒了。

  好像是几年前的事情,却似乎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

  满天的大雪,耽误了我们去汉中的路程。我们的步兵被满山遍野的黑云肆意翻卷,只落得一败涂地。浑身是血的陈哥冲过来对我说,你要指挥,你快指挥啊!我却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银铃似乎也没有了办法,她苍白着脸看着我:撤吧,如果我们还能撤。

  一路被掩杀,好容易收容着残兵败卒退到陈仓注1。城下四边都黑压压看不到边际,我们哪里也去不了。

  残阳如血,如雨一般的箭飞了上来,一个个同学朋友,一个个倒了下去。

  转身看见了银铃,她倚在女墙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我,对我说她不是我的姐姐,而是我的妻子,但是她不能再陪我了。

  不!不!我不顾一切地吼叫。

  门被风吹开了,一直很暖和的天忽然变冷了,似乎一切都和这几年记忆里一样,我一个人就这样孤单地住在一个黑黑的屋中。

  我不禁胆战心惊,在黑屋中四边张望。却一时分辨不出这里是哪里,脑里一时也记不起这几日的事情,或是无法分辨真实和梦境区别。

  只有一个东西与记忆中所有情况不同:在榻边有一个已经生了火的火盆。只是炭火似乎就要熄灭了,再也无法抵挡门外吹来的阵阵寒气。

  我很怕这很多年的事情只是一场梦,赶紧在火盆中取出火点燃油灯。虽然灯很快就被吹熄,但还是让我看清楚自己并不在襄阳州牧府衙中。

  立刻长出一口气,不明所以的笑了,一种莫名的庆幸,让我甚而吹着冷风都感到了惬意。我翻过了衣服,在炭火的映照下看到了衣角的一个缺口,想起前几日的事情,一切仿佛刚刚发生。

  看什么看?刚才你不看,现在看什么?父亲笑着对我说。

  刚才那四场都是假的。

  傻小子,这场也不会真。

  知道,但是儿子还是想看看。

  老爹我赌这是场平局,就看皇上什么时候看厌了。

  其实儿子也想这么赌。还是想看着这二人继续这么怼(dui三声)着。

  哦,这个怼字听着你就像在洛阳住了很久似的,这可是河南尹里的方言。

  是儿的那个结拜的四弟在士兵中学的,然后教会我的。好像他的意思是吃喝拉撒睡,行动坐卧走,都可以用这个字。那段时间他特别喜欢和我用怼这个字,故而就学会了。

  嗯嗯,反正在河南尹的乡间里弄,你要不知道该怎么描述什么动作,用这个词没错。不过,别在官宦宴席上用。

  那是自然,儿子可不想被这些人所轻。

  父亲成功地打消了我原来的兴趣,谈笑间,也就随便看看。不过即便假打亦能感到子实兄的招数要比我纯熟,颇有套路,攻防极其严谨,就连架式也应该要比我当时打铁的样子要好看很多。看来子实此上天赋是比我高出不少,下次怼他需得小心。师父曾说过,我学晚了,没那个底子,又即将要离去,学防守一时半会儿学不到家,只有进攻进攻不停进攻,始终控制场上主动才是上策。还叮嘱过我:不要怕不要慌。默念着师父教给我的这六个字,在鼓声中,我全身贯注于周围一切,似乎真的也和某人打了起来。只是我却还是需要不停防守,我想我还没有达到师父的要求,感觉自己的速度没有办法后发而先至,甚而先发都不能先至。所以逐渐自己的手下套路又走到了云长兄和翼德兄教的那些上来,还颇为顺手,感觉立刻掌握场上主动。心中却总觉得有些对不住师父,希望师父知道后不会骂我。

  寻思之中,余光仍告诉我对手不死心,还将从右侧攻来。不过定睛一看,原来只是旁边有人和我一样。

  张林叉子活动的范围又大了一些,不免让我更担心。在小黑小朋友同样表现出不安,带着我也开始晃悠后,我用的枪压住了他的叉子,并示意不要如此。难得他聪明一回,笑着挠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并把叉子挂在鞍上安心地看起来了。

  不过安分不了多久,此子的手又开始乱捣腾了。不过这次,小黑显然就不太在乎身边的这种动静了,无论对马还是人都置若罔闻。

  你那个养女怎么样了?父亲显然对前面两个人的作假行为越来越没有耐心,轻声问起来。

  在脑海里我似乎架住了谁的一个下劈,还了一下突刺,便转身退出了战斗。

  嗯……很好,小亦悦能叫我爹了。

  子睿心眼好,不过要小心会有麻烦。去年最后几个月接到很多奏报,报知司隶很多地方都传出你曾在某处和某女做那些事情,甚而还有孩子生出来。不过因为这种事情多了,你又在越国,现在也没有什么人相信了。而且,做那事的男人还被抓了好几个,都是利用你的名声骗财骗色的。要说你去的地方多了,被人栽这种赃,就是麻烦。我现在倒是怕你真去那里提自己的名号都没有人相信了。现在对你最不利的就在于那个小女孩子,似乎有人说就那个真是你的孩子。但是你从未去那里,馆驿有你一路行踪记录,故而官员中这个事情传不开,也没有人以为是真的。但是民间和官中间传得可不会一样。就如你替孟德扛下屠宫城的事情,你弹劾董重的义举,你收养那个小女孩的故事,民间和官场上说的大相径庭。就说这次我们路过函谷关,我手下人听到有守关的兵卒提到你去年闰月里曾经在路上带着自己的妻儿在路边弃屋里躲雨,还和他们打过招呼。我想着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完成大婚,如何来的妻子儿女,怕又是什么人冒充你。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最后父亲提到的事情倒是让我想起我和他们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了。进而想起那两位,那对母子还在楚国,说不定和黄恬一起还在兴霸兄那里呆着。不过也只能想着,却不好解释那个人还真就是我。

  最终我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个小女孩以后怎么办?父亲似乎感觉有些热,松了松领口。

  抚养长大,将来把她嫁出去,作我越国的长公主呗。毕竟这么久了,心里都当自己亲女儿了,又能怎么样?

  那她母亲算谁?

  一个叫黄忻的女子,她已经去了……她父亲还把我当女婿一样看待。实在不行,佩儿银铃都会认的。

  胡闹,把这种事情当儿戏。

  父亲这声逐渐有些大,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妥,暂时停下了质问,和我一起装摸做样看着场面上确实很精彩的对战。还随口又扔过来一句:不过多一个女儿倒算是件好事,过十年可以让她进宫或者和其他诸侯联姻。就怕越国宫城门口什么时候又有人把什么女孩男孩丢在那里,说是你的。你这个好心眼不能滥用,会出事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嗯一声表示知道了,顺口表达一下对天气的看法。要说我们父子俩都不怕冷,却有些怕热,尤其是父亲。

  今天很暖和。

  何止暖和,简直有些热,这鬼天气……其实,你这件事情倒给你留了个好名声。老百姓中间也有知道事情真相的,都传你是个大好人。有人受了冤屈,都想找你诉说;有人遇了困难,也都想找你帮忙。连带着老爹我也沾了光,我被老百姓拦过数次车驾了,有喊冤的,有求救的,他们都提到了你,说你一定会帮忙的,哈哈。

  给父亲添麻烦了……

  没事没事,等到了你来洛阳的时候,事情可能会多很多。呵呵,不过那个时候皇上也长大了……

  父亲,这话是否有些不妥。

  哦,对对。

  本以为只是父亲口误,却看到父亲脸色忽然有些忧郁,不免有些捉摸不透,便问了父亲,为什么说那句话。

  父亲说自己做了个噩梦,却不肯透露梦中情景。我隐约能猜到父亲梦见了一件什么事情,那确实是个噩梦。

  我看了看上面,皇上显然也已经慢慢开始有些不耐烦了。手指在腿上直敲,眼睛已经不再停留在场面中间厮杀的二人,而是四下张望。

  片刻后,皇上手一挥,太监立刻传话。鼓声停,二人彼此行礼退开。

  皇上口不对心地赞扬一番,又赏赐二人这才结束。吩咐众卿自己随便去打些猎,晚上再设宴招待众爱卿。

  父亲轻松了起来,让我出去找银铃谈谈话。说昨晚旁边厢房中两个小丫头缠着银铃聊了好久,我们小夫妻却一夜没有见,赶紧去说说话。

  我说没事的,今晚就能在一起了,父亲忽然笑了,用了句未必。

  我立刻能体会到一种笑容僵住的感觉。

  我的侥幸是在出去后彻底破灭的。银铃身边小丫头数量从两个上升到四个。除了我的姐妹,另外两个也一个称我兄,一个称我弟。幸得后面一个还算脑筋快,在前一个的疑问下,说她嫁给了我的结义兄长,故而算嫂,自然称我弟。可我心中还是有些心虚,子玉怎么就把自己的身份秘密告诉这个大嘴巴公主了,却累得我胆战心惊。在皇上那里要是哪次说漏嘴了,皇上说不准怒了,那可能真就把我给怼了。

  不过没有等到皇上怼我的那一天,她们就把我怼了。

  于是我得到了晚上她们五个一起聊天一起睡的噩耗,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子玉和我一般倒霉。

  而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她们心中还有残存的一丝良善和怜悯。她们允许我陪她们的“好银铃姐”出去遛遛。

  周围到处都支起了幔帐,圈出一块块区域,供各诸侯及随从在其中休憩。我可以慢条斯理地察看横幔上面的花纹,如果判别不出是谁家,就抬头看旗帜。越国的就在父亲的对面,父亲这边是两个狻猊上下盘旋首尾相衔的圆形图案,而我的自然是“我”——还是两个“我”左右相对扭头对望的样子——也凑成了一个圆——这些应该都是父亲的意思和布置。

  不过我也对此无所谓,对银铃说外面到处都人多,我们进去说话。银铃却说应该先到对面那边见过母亲,我点头,表示我总是想不周全。

  一番拜见,嘘寒问暖一阵后,母亲问我她的那个老胖子在哪里;我说肯定被众官员诸侯相邀请缠身,正在各处应酬叙话。

  母亲笑了,只管继续问话,并没有打算放我们走的意思。想着母亲从我生下来后就没有怎么看顾我。虽然确实想和银铃二人独处,但也能带着笑脸陪着母亲开心,不敢有丝毫懈怠和不满。

  母亲问了一阵佩儿的身孕,然后会质问我为何不和银铃赶紧怼出一个。母亲自然不会说怼这个字,但是我没法把母亲那些个词尽皆搬过来,只能套用。

  后来,越来越开心的母亲开始谈父亲年轻时候的事情,还让银铃说我小时候的事情,然后评价说果然父子一个样子。我能感受到银铃微笑中有另外的味道,她甚而会调皮地偷偷冲我做个鬼脸,或者对着我,憋下嘴,摇摇头。

  原来除了那位长公主,母亲大人也够让我尴尬不安的。

  还是需要父亲进来才能让我如释重负,父亲不出意料地打发我们离开,临走还偷偷轻声问我,是不是噩梦成真了。

  我无奈地点点头,父亲却乐呵呵笑起来了。吩咐一句,好好去散散心。转头却问母亲,有什么可吃的。

  我本礼毕正待离去,听到这个可吃的,竟一时迈不动腿。但是怕母亲又会口不择言,只得恋恋不舍地出来。

  当然,一出来,我立刻提出,可有带了什么吃的。

  银铃有些奇怪,问我为什么不在里面说,我们这次都是让父亲安排的,估计父亲那里肯定有。

  我说这不是防着母亲又要说什么。

  银铃恍然:那是,母亲好像忘了你和父亲并非亲生父子。不过你和父亲到真是投缘,性格都如此相像。

  我心道,其实母亲只是忘记了我们在名义上还并非亲生父子。我和年轻时的父亲性格有类似之处,完全是先天的传承。

  越国的这个幔帏里,布置和父亲那边的类似。中间一个毡子铺开,有几个马扎,供身着盔甲的人坐,不过我更感兴趣的是马扎旁边整齐的木盒。

  我的猜测是正确的。那日接近正午前的一段时光,在空旷宽敞的一方草坪上,我就依着马扎,银铃偎着我,舒服地晒着温暖的阳光;闲适地听着帷幔外来往的马嘶人言;幸福地吃着一些糕品;快乐地聊着过往事情。

  张林曾经楞头楞脑地转过屏风冲了进来,结果后脖子的衣领被一个宽大袖子中伸出来的手揪住拖走。那情景逗得我和银铃都笑了。

  那日正午父亲命人唤我们过去吃饭,吃饭过程中大多是父亲和徐大人或宋叙话,偶尔问问张林今日厮杀观感如何。吃完,就继续给我们出去“放羊”。

  问过银铃,今日她不想睡,实在困了,就去车上眯一会儿。我就安排我们的人在越国那边歇息,自己和银铃出去走走。

  快些离开的主要原因是父亲也要午睡一会儿。要说这一点我没有多少传承,倒是铃儿很像。

  当然提出这个是要分场合的,尤其在周围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是一定会被报复的。这个时候,某人在人前的那份端庄贤淑都会消失,我就记得自己背后下摆的盔甲被掀开,接着屁股上就是狠狠的一下。甚而揪的人还有要求,“不许绷紧肌肉。”

  心中惨呼没有天理。伊人却还颇有兴致的察看了我盔甲的后摆,称之为“屁帘子”,一时间乐得风风的。

  然而,走不多远,肆意胡为的银铃就乖巧了很多。本来在我身边的她飞快躲到了我的身后,甚而紧紧贴着我的后背。

  不明所以转头要看她,伊人小指头忽然从我肩膀上伸出望侧前方一指。这才注意到旁边一颗树荫上竟拴了一条黑狗,不过此狗也不吠叫,就耷拉着腮帮子站在那里看着我们。

  我告诉她不用怕,我在。

  她说狗也许怕我,但是肯定不怕她。

  我说,当年你可勇敢得紧,拿了根竹竿就横在我面前,怎么长大反倒更怕了。

  她说,那时你还小,怕狗伤你,怕也得上。

  心中有些感动,把她拥入怀中,可是伊人眼光还是不自然地瞄着旁边。要说那条狗也确

  实没有什么礼仪,也不知道回过头去,依然盯着我们,此刻真希望有人牵走它。

  我笑着抚着伊人的云鬓,帮着捋捋,莫怕莫怕,铃儿跟着夫君,莫要走远。

  她忽然也不怕了,清澈的眸子映出我的样子,还问我为何不怕狗。

  我说在北地杀过几十条狗,是帮老四族人撤离时候杀的。杀多了,就不怕了。

  言毕,想起当日情景,将银铃置于身后,深吸一口气便朝那条狗狂啸了一声。

  狗忽然朝后面退了退,低鸣几声,呜呜作响,仿佛感到有些委屈。旋即伏在地上,趴在

  那里不再动弹了。

  银铃忽然也来了劲,从我身后探出头来,朝着那条黑狗汪汪叫了两声。

  我不禁莞尔,看着她。她也看着我,还笑了,带着一丝顽皮。

  “你不要离开我。”伊人把头埋入我的怀中。

  “不会的,怎么会呢?”我努力将她的脸蛋托起,竟看到一丝泪光。

  “真怕是一场梦。”

  “梦也行,只要梦醒时,你还在就行了。”

  “哎,偏这几日恐怕都不行。”

  要说这些小姑娘们也不知道体恤自家兄弟的苦处,非来把我的铃儿给夺走。

  我用一臂环着我的妻慢慢地走。只是路过一簇路边略微露出新绿的矮树丛,衣服似乎被

  挂住了。走了几步才发现,拉了几下都没有能拉开,只能弯下腰去解脱,却发现衣服下摆角落竟被挂出一个小口子,不免心疼地皱眉。

  银铃赶紧哄我,还用手帮我抚平额上褶皱;我说这是你给我做的;她说以后帮你再做就是了;我说以后不能让你做了,我舍不得让你做,但是这件衣服也舍不得。

  银铃倒是很开心,还和我感慨道,你看看这一团树丛,虽然显得矮小不起眼,但一根树枝便能有如此大的力量。

  我虽然笑笑,注视着那一丛新绿,也表示出一丝感悟。但其实还是有些心疼,转过树丛时,还是会不住注意下面的那块破损之处。

  忽然身后又是一阵狗叫,还有随之而来隐隐约约的马蹄声。

  随着狗叫声的靠近,听来仿佛还不止一只。银铃立刻有些紧张,赶紧躲在我的身前,看着我的身后。而我则转过身来,看看是谁家纵狗出来。按说大多都是犬台宫的狗,不知道皇上赏赐给谁了,或者谁家还真的把自家狗带来了。

  赫然看见树丛上面那条黑狗的脊背,像是绳子松了,过来“报仇”的感觉。

  可是抢先转过来的是却是一条离地不足三寸高的小黄狗崽子,若不是那条大黑狗在后面转过跟来,银铃说不准就能上去抱它起来。虽然这狗样子确实看着非常可爱,但似乎还是很英勇凶猛地冲来。

  手上未带长枪,腰间连配剑都无。当下,看见大黑狗在其后更是威胁,朝前一步跺脚在地。立刻把黑狗吓得怔在原地不动了,可那只小狗却依然奋勇当先。再加大喝一声,大黑狗兀然起身,转身就跑,片刻消失在矮树丛后。可这只小黄狗虽然是站住了脚,却依然仰视着我,对我汪汪不已。

  一匹矮马带来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穿着一身短打猎装,外面套一件红色夹袄。圆润的脸庞透着一份小女孩的可爱,五官隽秀。尤其目光炯炯,煞是有神。

  “小黄毛!小黄毛回来!”小女孩似乎是这条狗的主人,主人的一声令下,这小狗果然乖乖地回转了,只是会不时转头看看我们还加上吠两声。

  小女孩自下马开始便看着我们,即便她俯身抱起那只小黄狗,依然如此。她一手抱着小狗,一手牵着马,和我们也不生分。直接走过来,还稍稍点头微微屈膝行个礼。

  “这位莫非是越侯大人?”虽然语气中透着尊敬,但是看着衣服和马上佩饰便知道这位小姐身份不低。

  “正是鄙人,请问小姐是哪位?”言毕,身后转出的银铃也陪我一同回礼。还顺便帮我回答,估计是在皇后设宴的时候认识的。

  “这位是郑国公主皇甫若。”

  “哎呦!原来是郑国公主,失礼之处,还请见谅。”她父亲是公爵,无论在朝内如何,在外这个礼节是不能疏忽的,这样皇甫公知道了也会比较安心。

  “子睿兄长果然雄壮过人,小女在郑国从未见过如兄长般高大魁梧的人。”她一脸稚嫩地说话,绝无那些士家子女的傲慢,确是令人心生好感。

  她似乎还要说什么,却不太说得出来。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随便说说,顺便介绍她的这只小狗了,还提到了刚才那条大黑狗,说都是她从郑国带来的。

  她还介绍那只小狗给我们认识,那口气仿佛这个是她的孩子一般;接着那条“大黑毛”也慢慢从后面又跟了过来,她再介绍这条狗给我们,那口吻仿佛那个是她的弟弟一般。

  但是这个女孩子的家教确实比较好,没有那种我想象中的公主般盛气凌人。看来皇甫公对子女的教育还不错,令我对她的观感越来越好。看她似乎想问我什么,却问不出来,但是又不愿离去,于是也陪她说说话:“请问若公主还有兄弟姐妹么?”

  “有一位兄长,现今郑国世子名唤坚寿,然后就是小女了。”

  她的语气自始至终保持谦和,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真是很难的。比如我那个十几岁的小妹妹就算不得太乖巧,虽然也很漂亮可爱,却调皮得紧,还是父亲母亲都有些太宠她了。

  我盘算着,可惜再也想不起家里有什么人可以娶她。我没有弟弟,目前也没有年龄适合的儿子,想到一个孔明,心中还想着已经给他预定了小蔡琰。最近自己有些犯毛病,儿子还没有出世,我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为他张罗婚事了。忽然想起来,还不一定是儿子。

  终于这小女孩有些忍不住了,企盼的眼神看向我,问我韦仲扬公子此人如何?

  说实话,乍听此名,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过提到这个韦姓,我有些忆及,记得父亲说皇上不满老师两位公子的名字,给赐了名和字。既然叫仲扬,应该就是二公子,进而推算大公子的字该是伯扬或是孟扬之类。再反推其名。念及当年高祖皇帝一句:大风起兮云飞扬,总觉得这名应该和风云飞起之类的词能挂上关系。

  “莫非,若公主指的是楚国二公子?”

  小女孩低着头,甚而有些羞红了脸颊,嗯了一声。

  看来老师打算和皇甫大人联姻,这应该是好事。脑袋里努力回忆二公子的样貌,然后想像着他长大几岁后的样子,拌和上老师的音容笑貌,逐渐描述出一个俊俏睿智少年的轮廓来。

  小女孩越听越开心,最后又羞红了脸。忽然她拉着银铃的手往旁边走开去,态度极是亲密地小声问了一些事情。先是惊讶,终于恍然而心满意足地离开,临走还特地转过身来朝我又行了一礼。

  我不得不感叹,说铃儿就是厉害,怎么谁都很喜欢你一般。

  伊人很是得意,表示那是自然,且毫无谦逊的态度。考虑其一贯行为,令其夫纵有不满,亦不敢有所表现。

  不过银铃还是满足了我的好奇心,她说那女孩问的也是和我有关的内容。那一日宴席时,有些家的姑娘问了,她却欲言还休地在外面盘桓。故而银铃注意到了她,也特意找人问了她的身份。这日,难得这样机会,她才上来问了银铃问题,要说这些个问题确实很奇怪,至少除了小孩子想不出什么大人能问出这种问题来。

  第一,越侯是不是天下第一厉害的武将?

  答曰:似乎还不是。

  第二,越侯哪一样上是天下第一?

  答曰:好像哪样都不是。

  第三,那银铃姐不会希望越侯是天下第一么?

  答曰:不必如此,只要子睿在我心中一直是第一就行了。

  我对她最后一句回答有些感动,亦有所领悟,进而有些惭愧,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拥伊

  人入怀中,久久不愿松开。似乎有泪落了下来,须得伊人哄我开怀,说那小黄毛当真是“初生狗仔不怕宝”,这才把我逗笑了。

  不过银铃提醒我,要多交游些,该打点的关系也要稍微注意点,不可意气用事。她今日早上就看见各家臣子都在相互引见叙话,宋来往其中相当露脸。她觉得我该多学着点,我自然点头称是,说下面几日,我定当如此。

  谈到此处,心中也为老师感到无比欣慰。老师的长子和皇上联姻,次子和皇甫家结亲,都是天大的好事。长子攀上皇上的二公主,老师的地位必然要尊崇许多;与皇甫公当上儿女亲家,则应会在士族中声望提高不少。怕以后士人们都不会如此忌讳投奔老师了。

  那日夜里宴席之上,其他助兴之长袖舞,钩镰剑之斗械相搏,弄丸(就是杂技抛球)等等皆为往日旧戏。独乐师任离献奏,其乐声清幽宜人,使龙颜大悦。重赏乐师,太常,越侯,诏任离入宫为乐官。

  心下觉得有些不妙,不过看着任小姐带着一丝无奈的谢恩,立刻有了主张。赶紧寻着子玉,说明校尉与任离的事情,让他想法通过夫人从丈母娘自其老丈人那边要人。老二也不含糊,我还没有说完,他就不断点头,最后认为这弯子绕得比较好。

  那夜和我的二哥同病相怜——鉴于他这么热心帮忙——我很大度地叫了他一晚上二哥。我二人在静寂无声的月下喝酒聊天,畅谈暂时重新回归单身的感想,不过似乎感觉都不怎么样。

  其间校尉有些失落地来还我笛子,我收回了笛子。却叫他不必担心,一切有我二哥。

  这样所有责任便都推給他老兄了。下面秦侯能否搞定我大汉长公主,且不让其认为他有其他心思,都要看他的本事了。然后就要看看我大汉长公主的本事,如何摆平其老娘了。最后则是我大汉的皇后如何收拾我大汉天子了。可能需提前警告太史令朱建平大人一声,这些都不适宜记入正史之中。

  天气依然温暖,喝了酒感觉更热,吹着偶尔自北方而来的凉风,倒还惬意。

  那夜开始,不知怎么的,我开始做噩梦。

  似乎银铃不在身边,睡觉开始变得不那么讨人喜欢,夜里醒过数次,除了喝水,就是让自己从梦魇中挣脱过来。

  稍有些奇怪的是,水壶总是满的,或许我夜里起来喝水也是噩梦中的场景。

  早晨会起得很早,又无铃儿在身旁与我缠mian厮守,我便去打熬身体,出了一身汗就去洗个澡。

  第二日,帝幸昆明池。与池边阁上赏景,不断诏见各家诸侯回话。其他则等在下面亭台待诏,不过他们也有自己的活动。比如袁术与刘繇这两个邻居在行六博之棋注2,这名字我本不知道,还需在下面的侍应告诉我,银铃从没有教过我这个东西。虽然立志在银铃面前表现的我带着笑容在旁有礼貌地观看,但是看了半天也还是没有完全弄明白,就知道这两个人在方形有着一些规律花纹的棋盘上掷箸行棋,要牵鱼赢筹什么的。最后二人为了什么筹又争了起来,倒让周围围观的诸侯笑了起来。我没有笑,因为我不明白。但是我善意地劝他们不要大声,免得惊动圣驾,他们倒是挺感谢我的提醒,但是转过头来,口中继续碎碎叨叨,依然抢着那两根筹码。

  孟德兄似乎和袁绍是老朋友,二人叫上公孙伯圭大人,刘伯安大人一边喝酒说话,一边投壶做戏。或者应该这么形容:形作投壶作戏,实则借罚酒叙话。我也过去挨了几杯罚,顺便听他们叙谈。他们倒没有对我保密,一直都在谈如何对付鲜卑乌桓人的,刘伯安大人似乎是个安抚派,其他三人却都是好战分子。我给了点折中的意见,言及若能挑动这两拨人打起来,为最好。且鲜卑和乌桓的很多部落之间都有大仇,若有能言善辩者,痛陈其中厉害,许以丰厚回报,应该不是难事。共敌不如分敌,分敌不如引敌内乱。孟德兄说这样最好,刘伯安大人说这样也好,另外两个好战者却不以为然。我以酒力不济为由告退,他们依然还在争论。

  池中有几艘船已然出坞,其中便有我曾乘过的画舫。有夫人们一起的,有小孩子们一起的。尤其是小孩子们一起的那条船,因为几个孩子在那里拨弄帆桨,最是令人不放心,吓得夫人那条船常有惊呼声出。

  孔融大人却与老师在临池的亭中下棋,对水中嬉笑呼斥充耳不闻。不过亦非心在棋局之中,除了孔融大人不时饮酒,还时而闻得二人吟诵春秋左传之中词句,好似正相互争辨解析。提到某处时,老师往周边一看便见到近处的我,招手将我叫过去。我合袖抄手前趋几步便行学生之礼,再起身恭列老师身后,问老师寻学生有什么事情。老师问我士燮大人近况如何,我说一切甚好。老师问我如何待他,这个我曾考虑过,应着老师这么问我,我便答道,打算拜为丞相,待以师礼。

  老师点头,笑着捻一白子,也未看我,只是似乎将棋子在我眼前晃道:“这便是步好棋。”随即,落子。

  孔大人本也笑着看着我,这时低下头看了看,顺势抿了一口杯中之物,捋了一下髭须,笑道:“这未必是步好棋。”

  眼见老师白棋一隅攻入一黑子,其边角未紧之处还有黑棋楔入,当真凶险。

  老师却不慌张,慢条斯理在旁边黑白相缠之处打入一子,“前一子做活根本,这一子才可深入腹地。”

  文举大人也笑笑,举杯一饮而尽,略一思索,却在更远处落子,“两害相权取其轻,楚公意不在此,何故只在边角处做文章。”

  老师却回到边角连了一子,文举大人似乎有些轻松,赶紧在刚才落子处又补了一手,老师也在刚才边角处又落了一子。

  “舍本逐末,吾之过也。”文举大人忽然有些沮丧,叹了口气。

  “文举贤弟气数不在此,愚兄却命系此处,只得如此啊,呵呵。”

  “这盘棋再无其他,今双方根基皆固,只能数子论输赢了。”

  “愚兄之棋虽纵横南北,有气者却只南北两块,其间纵断,两端皆可独活。中间虽能有斩获,然重中之重者,仍是根基也。”我总觉得老师最后那一手本不需要回去补连贯通,但是既然老师故意如此,想是希望点醒我什么。

  不过老师和孔大人居然还真的要清盘算子定输赢,兀自官子收劫不止,看来好胜心皆重。忽听池面喊叫声更大,眼见小孩们的那艘船身竟横着慢慢向亭子撞来。

  赶紧向老师他们示警,老师和文举大人都转头看了看。一见船身更近,身后侍应都开始尖声提醒。老师便欲起身离开亭子,却被文举大人一把拉住,悠悠说道:“兄长若走,这局便算输了。”

  老师哈哈大笑,也不走了,真就坐下,继续算了起来。

  这可把我这个学生急坏了。不便打扰,只得赶紧绕过亭子,行至水边,亭子半身悬建于水上。眼见船越来越近,船上小孩们似乎也没有了办法,有些就呆呆看着。当下,也顾不得多了,踩入水中,幸得岸边水浅,只是有些陷人,扶着亭子在水中的基柱,蹒跚几步行至亭前,一脚站于泥中,一脚后蹬岸边基石,半条腿淹于水中。瞅得近处,在泥中拔出脚来一起蹬住基石,同时双臂伸出撑住船身。

  小时候在白水河玩水的经验告诉我,在水中漂浮的物事是很容易推动的,比如子渊坐在船上,我在水下也能给他托到河中心去。不过这条稍微有些例外,就觉得船头方向压得我左臂几乎要弯,脑海中那船上坐满了几千个子渊那样的胖子似的,勉力抵御仍不能遏制,船似乎要往左手方向翻下。想起自己现在横在水面之上,该是船头要往岸边撞去,看着不会撞到亭子,心下稍宽,却仍需撑住,避免自己落入水中。

  “子睿,你怎么样?文举贤弟,算你赢了。”老师终究放心我不下,看到船如此运行,像是明白了我在干什么。听得亭中地板响动,老师到了我的头顶附近,看着我在下面撑着船。

  “老师,没事!”我自己都觉得我的声音有些奇怪,看来身体横着,嗓门都变了。

  船头忽然撞岸,手上传来一阵剧震。随即船身似乎弹离岸边,顷刻之间双手无可攀附,心中立时知道后果如何。

  于是,我看着眼下的水面,吹着阵阵凉风,冷静地考虑着有无补救措施,却依然无可奈何地又像一只癞蛤蟆似的落入水中。

  要说我的两位夫人不知为何都喜欢用这种动物形容我的入水动作。她们后来还说,至少我的后腿很长,比较像此物。我很不满后腿一词,质问她们难道我还有前腿不成。她们二人竟异口同声地说有啊,还兴高采烈地回忆起她们五六岁的那当儿,我大多以四条“腿”在地板上爬来爬去的方式活动。

  这就是我更加无可奈何的原因,开始是银铃后来加佩儿,个个都喜欢拿我肯定记不得的典故来说事。她们甚至供述她们拿着我喜欢吃、喜欢玩的东西跑在我身前诱惑我爬过来爬过去,而且提到此事时眉飞色舞,毫无反省之意。

  原本暖和的天变冷了,原本凉爽的风变冷了,原本没有感觉的水也冷得刺骨。银铃从夫人们那条船靠岸跑过来,看着众人将我拉出水面。我赶紧缩着身子寻个屋子进去,却个个屋子有人,最后只能找了条靠岸的船上去更衣。

  父亲没有怪我,他和母亲一起过来,带来他一套衣衫让我换上。我哆嗦着问刚才那船怎么回事。父亲说,小孩子胡闹不懂行船,又不让船工来,结果不知道起锚,只是松了锚绳,最后开了一阵锚绳拉紧,风兜着船就往岸边甩了过来。这边解释完我便穿完了,银铃惊讶于竟然能合身。母亲和父亲一人一句笑着解释道,老爹因为胖所以能胀起来,儿子因为骨架子大故而能撑起来。

  稍微梳理了一下头发,被叮嘱晚上需洗个澡,便跟着父母领着妻子出去。

  鲁伯在旁等候,我们一下船,他便过来向父亲和我表示歉意;我自然需站出来表示无妨。韩遂,马腾等人也领着那几个小孩也赶紧来表示歉意,我则表示我小时也常如此肆意妄为,常干比他们荒唐出格许多的事情,怪不得他们。

  老师远远看着,很是欣慰,不时面带笑容;注意到我目光所及,便点头朝我示意。

  皇上很快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召见我的时候,好好取笑了我一番。不过还是夸了我尊师重道,可为表率。我说这是学生应该做的,要说实话,其实听了夸奖我很开心。

  下来后,被老师招手叫过去;还在那个亭子,棋盘两边换作了老师和我。

  不过我们并没有下棋,只是看着棋盘上残局说话。

  “子睿觉得鲁伯棋艺如何?”

  “学生只看了几手,不知。不过似乎棋力不及老师。”

  “嗯,鲁公虽可谓才华横溢,可惜……”老师压低了声音,“倘为文人,可成当时第一,若做百里之君……不免失其社稷。子睿可知为何?”

  我不免左右看看,看到鲁伯在远处,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学生不知,这是学生第一次见鲁伯大人,以前并未有所交往。”

  “子睿以后还是需多有些交游。”

  “是,学生明白。”

  “为师和鲁伯下过几次棋。此君棋瘾甚深,却棋力不及,故而也不需与他全力相搏。”老师笑着看着远处鲁伯,“刚才我故意布成首尾难顾之局,只需攻击我首尾两处,腹地实空便会损失很多。中间我亦难有力侵占。他却依然如以前几局般专注坚实其棋棋势。撇开其贪杯无度不说,所谓以棋观人,此人不好攻伐也罢,但以不明时势,好守陈规却是大忌。虽其能言善辩,亦能听得人言,但治国不比清谈,若身边无贤人辅佐,鲁国恐覆无日矣。”

  忽然发现鲁伯那里与孟德兄不知为何事争执起来,看到其气正凛然,毫无退让之意,不免慨然。

  “孟德兄才高雅量,且贵为辅政魏公。鲁伯如此,虽有些狷直,怕真如老师之言,鲁难不远了。”

  “孟德才高不假,却非雅量啊!”老师忽然笑了。

  看到孟德兄脸上一时愠怒,一时带笑,忽然觉得老师说得有些道理。那边依然在争执,众人很多都站在孟德那边,同声附和,只有陶谦、卢植站鲁伯之侧。公孙伯圭似乎有些为难,最终站在他老师身后,却不参与其中。这事到最后,还是父亲出面劝结了这场争论。

  老师长出一口气:“子贡方人,子曰:贤乎哉?夫我则不暇。”言毕笑笑,“未想其后人尚不明其意,孔夫子怕也无可奈何了。”

  老师给我们讲的课偏法家道家,儒家之学讲述不多,而且多解其中片断教习,还辅以道法二家教义对比,为我们作评述。今日老师忽然直接冒出这么一句论语中言,倒是让我感觉有些新鲜。老师能看出我心中所想,一手拨弄手中棋子,一边对我说道:“今日之局,我摆下那一子来其实就是想给你看。士燮是你越国安定不可动摇之关键,无论声望学识实力都是越国第一重要之人,有了他支持你,你才有扎实的根基。你先加授将军衔,空置丞相之位,不停下书褒奖,算是很不错的举措。等你回去,要亲往交趾拜相,不仅以师礼之,甚而能以父礼之更好,自然这个需和令尊商量好,最好能让令尊写封信给士大人,表明诚意。但是你得先出面,将一切做到位,待以后再有意无意取出给他看为好,既让他觉得你待之以师礼父礼的诚意,亦避免让他觉得你只是谨遵父命。”

  老师总是这样,他喜欢用一件其他平常的事情,然后据此再和我们讲道理。通常确实会让我们映像深刻,不过有时也似乎有些不太靠谱,比如这次。但是念及老师可能有深意,故而并未追问。言毕,老师从怀中掏出一块绢帛,展开给我看,这是老师帮我写给士燮大人的,不过老师又收了回去。对我说:原本我帮你写的,可想了想我写的未必能有所裨益,还是让令尊大人写更好。

  我眼睛有些湿润,知道老师为何如此,虽不知道如何应对,却希望老师能明白我的心情。想到一个事情,眼睛中还含着泪,但能带着笑着说:“老师两位公子大婚的时候,学生定当来贺。”

  老师看了看我,笑了一笑,又顿了顿,叹了叹气:“子睿还是需提高自己各方面实力,不可懈怠。孟德虽然比你长十几岁,却仍然好学不辍。你的安国夫人博古通今,凡有辞句不知不解,可随时问讯。道法儒三家,道为医世之学,平乱多需道家之学,如兵法,其理大多不脱于道;法儒则为平时之资用,法能集民力,儒能安民心,二者不可或缺,有法无儒则苛,有儒无法则腐。如子睿能活用此三家于心,则为师再无可教也。”

  我跪伏,起,退一步,再拜。不过我还是要走了老师帮我写的信。

  那一夜,我依然孤身一人,却不寂寞。在庭院中绕着院中发了新绿的一棵不知名的树,抬眼天上月外也圈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环,道法儒三家便也慢慢在心中转了起来。凡至难解处,便提枪上马,出去挥舞一番。出一身大汗,再去洗洗。

  那夜梦中可能我又喝了很多水,因为水壶依然满的;不过似乎梦中喝水也能解渴,至少早起不觉得口干。

  又几日,我心思都不在游玩中,与各诸侯游玩之时,常有意无意随口闲谈,倒确实能知道不少事情。比如袁绍从韩馥那里挖了不少人,那个麹义就是;玄德公他们三兄弟现在云中公那里任职,都得了重用;在乌桓北面鲜卑东边有一个夫余国,他们的国王葬了要用玉匣陪葬,但是本身不产玉,都是我大汉赏之,常预以付玄菟郡,待其以迎。而去年腊月里他们来取走了。这次辽公来还有一个事情就是汇报此事,并再领一个玉匣回去。

  这几日还解决了一个重要事情,让带来的礼物得其所。在琢磨送礼方式时,宋的见解很有意思,我一听便大赞,立刻照办。

  银铃亦很赞赏我们的礼物全部是有意无意馈送各家子女或者夫人的方法,问我谁的主意,我说宋。未想,她还教训了我,如果我能有这个心思就不用她操心了。

  天一日比一日暖和,纵然这几日有些北风,仍然看到满苑的*蔓延,连带着心情都好了起来。那几日,有时候会偶然见到她,我会对她笑笑,并拉上我的妻一起与她打招呼。

  每夜,依然只能独自在院中徘徊。有时与徐大人谈谈,有时和宋聊聊,有时还会拉着张林一起出去稍微切磋一番。小黑小朋友似乎对每次出外都很兴奋,不过拉回去时,就有些情绪低落,张林说可能是累的,我却怀疑不尽然。

  只是辛苦了秋鸾她们,尤其是后几日清晨我都能看见自己前一日的衣服已经浆洗烘干叠好在榻边,更是心怀愧疚。

  又被噩梦惊醒,看着火盆,想不起前一夜榻前有这么一个东西,终于知道有些事情并非梦境。屋子的北面窗户呜呜作响,门不停被啪啪地推来搡去,起身迷糊着眼睛闩起门,回来躺下却睡不着。再忆起梦中种种,愈发辗转反侧不能安寝,直到最后一丝倦意也从眼皮上散去。

  仿佛听见有人推门,我默不做声。猜是想要为我添炭火的,因不想再麻烦与她,便不为她开门了。

  伊人似乎并未沿廊下离去,而是走入了院中。前几步听着好像踩在了泥地中,忽然又传出了扑哧扑哧的响声,竟似乎是踩在雪地中的声音。

  眼睛早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就着火盆中最后几块带火星的炭火,我起身穿好衣服,走到门前,轻轻拉开门闩。

  外面似乎真的下雪了,地上靠近屋子的地方还没有什么,院中心围绕着那棵不知名的树外却有些积雪,此时,伊人正站在院内的那棵树前。

  树戴了个白色的峨冠,脚下面却铺了一块黑色的坐垫。

  伊人也裹着白色的大氅,呆呆地站在那里。这情景似乎好几年前的冢领山上曾经见过,心中有了一份激动,便走上前去。

  看见她慢慢蹲下从树下的地上捡起一段树枝,我停下了步子,不知她要做些什么。分辨出伊人恬静的侧脸,以及静谧注视手中的树枝的神情,伊人似有所感,轻轻吟唱道:“枝头绿几日,夜来春辄终;岂知天地意,折伏尘泥中。上林乌云满,平乐雪院空;欲怨归于谁?阴山落月弓。”

  我仍在回味着诗句,伊人却忽然有所警觉,转头看见了我,发出“呀”的一声。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当时幸福重逢的我们竟都没有意识到,一场噩梦正在重现。

  注1:不是司隶右扶风的那个陈仓,而是本书注明的在荆州西北的一个要塞,汉中之战曾有前文叙述。

  注2:中国汉代棋戏,多载于典籍,见于汉时壁画,后失传,后,常有棋盘出土,先已被重新破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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