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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汉浑然不顾老妻娇女的尖呼,自个以为必死。他再次抡起一块石头,举在空中时侧目旁顾,仍不见士卒妄动,只好慢慢地垂下去,清醒的这一刻,他听到城外的骚动和呼声是那么熟悉,连忙拭目看去,一看之后,突然“噢”、“噢”地大悔,不敢相信地说:“这怎么是自家百姓?”
不少士卒们受他激励,请求地看向祁连,听他大嚷,连忙往外看。
敌人的火把尚亮在数十步外,而城门根子下昏黑一团,悲嚎声竟是男女老幼混合而发。
祁连征询地给薛礼说:“开城吧。”
薛礼没有拒绝,却也没有走下去,想必处在万分矛盾中。祁连向兄弟们一挥手。他们一起摸索着下去。
门扎扎洞开,缝隙越来越大。其间闪着一些花火,里面则完全洞黑,像是衍生无穷的窟窿。百姓们过个不停,带来的激流卷得战士们摇摆不定。他们再次挺立站定,眼前已变得静谧而和谐,无数的火点逼近,碎碎的马蹄“嗒嗒”不乱。
祁连一步一步走出去,挺立大喊:“水磨山司长官博格阿巴特帐下营尉祁连完成殿后职责,特向贵部献城,请贵部首领接收。”
薛礼也大步上前,拱手高喊:“鱼鳞奉天军仓州兵马司帐下马步大营校尉武官完成殿后任务,特率守城官兵向贵部献城,请贵部长官接收。”
他们面前的敌军是驻守曾阳北面大营的兵马,自东抄过大坝和土门,四面包围县城。
这支拓跋部人马既不知县城剩多少军民,也想不到在此遇到颇有气派的投降,一时踯躅不前,就像是一个自惭形秽的小贼打劫了一位高贵家族的千金,站到面前时有点不安,有点颤抖,绝不敢轻易发笑。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爆发出一阵嗷嗷的狂叫,在千户一声令下后,卷刀而入,眼看就要踏过眼前的一片活物。
祁连猛地展开双臂,汹汹大吼:“你们要杀降吗?都给我退下,让能做主的出来。”
他站在城门口,这声来得突然、狂放、有力,如狮如虎,为首两骑的战马被惊,一扬数尺,后面都乖乖地退出数步,打个转转。
千户大怒,正要下令把他们杀光再说,被人揽了马缰,他抬头一眼,忍不住嘀咕道:“李景思养的乖儿子。你不要欺人太甚……”
那人怒视他片刻,千户服了软,发牢骚说:“你要怎样?!”
那人不理会地说:“等大侯来了再处置!”
千户狡辩说:“他们挡着门口,咱的孩儿们要进去不是?!”他咳嗽了一下,很不满地吆喝:“都回来,等李景思。”
李景思很快来了,千户和自己的几个百户都朝他拥去,阴阳怪气地告状说:“这几个人要我们接收,不接收不让进……”李景思当即呛笑,强忍住说:“随我去看看。”说罢,就带他们走到祁连等人的面前。
等待对殿后的将士来说何其漫长!
他们看到一名将军领着几名鬼头鬼脑、左顾右盼的彪壮大汉,终于知道说了算的人来了。祁连上前一步,扪胸行礼,说:“我军殿后将士请将军约法三章,接收县城。”一百户连忙献媚,憨声憨气地说:“这个是博格阿巴特的帐下官。”
李景思愕然,问祁连:“帐下官是什么官?”
祁连觉得这群人可以和以前的图里图利相比,铿锵回答:“帐下营尉祁听候将军问话。”
薛礼老觉得祁连抢光了自己这个主将的风头,心说:你疯了不是?怎么还约法三章呢?
李景思脸上流露出残忍的一笑,说:“约法三章,是谁交待你这么做的。”
祁连冷笑,轻蔑地说:“我听说拓跋部拓跋老汗之下,个个鼠目寸光,今日得见,果真不足朝廷患。”
千户狂叫:“李景思。你看到了吧。你要是还不让我杀他,你就是鼠目寸光。”
李景思反多了几分耐心,说:“你说说你的道理,也好让我这个鼠目寸光的人明白。”
祁连严肃地说:“将军到来之前,县官已封存府库,保存文料,并驱赶去那些不愿意投降的百姓,留官印于堂上,托我等缉捕盗贼,理应视为献降。有德者也需跪拜受领。将军须先约章法,惜此民生,方可入内。”
他看了李景思一眼,又说:“我听我主说,拓跋老汗的雄心之大非一般巴特尔所比;我听说我主说拓跋老汗之下皆狐兔之流。还是容我等待老汗。”
李景思脸上的凶戾之色越来越重,像是要为什么痛下决心。
薛礼暗暗担心,怕祁连弄巧成拙。
李景思动了动下巴,问:“怎样的狐兔法?”
祁连却视而不见,说:“取天下者须有远虑。若将军对此厚遇视而不见,传扬出去,天下人都将斩妻女,持利刃以迎,横生焚土之志,区区拓跋部,全胜时控弦之士也不过十万,如何赢的了呢?”
他又说:“我等完成殿后职责,若得将军不弃,请于帐下效命!”
李景思狞笑一声,说:“巧舌善变,不过是引人注意罢了。”
说完拔剑就砍。
薛礼大惊失色,正要反抗,但看敌军千户拿刀格开李景思的剑,大笑说:“这是个读书人。”他回头大笑,说:“孩儿们,我们为汗爷找了个读书人。我听着有道理。”李景思大怒,非要斩祁连首级。
千户死死抱住他,大叫说:“把他们都带走,把那个人扛去。”
他高兴万分,大叫说:“我要把他献给汗王。李景思,你有二心,汗王把女儿都给你了,可你还有二心。你越要杀,我越不能让你杀。”
薛礼倒被他们弄糊涂了,到底也不知道谁的官大。
他就见对方士卒一阵狂叫,下马数十,蜂拥上前,向扛木头一样把祁连卷走,心说:莫不是要用读书人祭神?千户喊住他们,问:“那人。我们该怎么做?”祁连吃力地昂起头,大声说:“杀人者死,掳掠者死,奸淫者死。跪地磕头,拜长生天所赐城郭……”千户挠头半晌,赔笑说:“杀人?人可以不杀。其它的就算了。”
说完,一滚下马,对着城门砰砰磕头,说:“谢长生天厚赐,谢拓跋神山厚赐。”
薛礼目瞪口呆。
祁连却依然坚持,说:“掳掠可随你,奸淫不许。”
千户朝李景思看看,回头吩咐儿郎们:“不让奸淫。进城后把她们集中起来,我来发,没有的等下次。”
将士遇到像样的女人,心底即想要又不想便宜别人,但更不想为了女人动刀动剑,大多是为了均沾才选择轮番奸淫的。有时女人少了,上百人奸一个,活生生给奸死。
薛礼开始佩服这个千户,旋即又想:明白归明白。朝廷士兵得来的女人是不能由长官私分,我也没法照他这法子办。他带着对敌方千户的好奇,和祁连等人被一条长绳拴着,一起往里走。
不多久,众人走上了大街,他听到那千户发愁的声音:“咋是空的。人呢?人跑完了,还杀个鸟,奸淫个鸟?”
他心里觉得好笑,心说:祁连这小子把他给耍咯。他听到李景思说:“所以我才要杀那个奸猾小人,现在你明白了吧?把他杀掉?!”心中大怒,暗想:此人毒辣、卑鄙,远没有那千户实在,怎么比那个千户还大。他生怕千户下令,耸着耳朵再听,只听那千户说:“他是个巴特尔。杀了太可惜啦。”
他放下心来,忽而听到北面隐隐传来喊杀声,不禁踮起脚,远远望去,疑惑地说:“没有弟兄在那里呀。”
千户也听到耳朵里,他大吼说:“不好。他们不知道要磕头才能进,正杀人呢。”
说吧,他裹着一大片人往跟前赶,赶着赶着,看到了几条走不稳的身影,连忙站住,甜蜜蜜地大喊说:“我们不杀人,把兵器放下吧!”
“杀呀。杀一个够本。”一个苍老的声音大喊,旋即,几条迎面过来,其中一个半路上停下,还摸墙咳嗽数声。有人扔火一照,全呆立当场。狄阿鸟的弟兄们含泪大喊:“不要。快放下兵器。”
薛礼连忙挤到前头,只见前面是几位走路都走不动的老头、老妇,脑子轰鸣一声,就瞪大了眼睛。祁连大叫:“都放下兵器。”
他们却不肯停,杀到跟前犹声讨说:“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家伙,司长官回来拔你们的皮!”
拓跋部的士卒只好用矛、枪扎去,蓬蓬的血花在空中绽开。
居中指挥的老头半路上发觉自己的老伴被绊倒,连忙掺他一把。
又矮又瘦的老妪却急忙推他,嘶喊道:“咱的命是司长官救下来的,快上吧。”老汉怒吼一声,大步跃到,用枪一挺,发觉敌人的枪只有一寸远,他的枪先入,兴奋地往前猛冲。一瞬间,他眉目一片安详,像是在柴房烧火,耐心地吹烟,像是耕地时拉不听话的牛,使劲往前往扯拽,像是劳累了,在田埂边喊一嗓子歌,他冲进去,嘴里也噗了一口血,趴在自己枪上,和一名胡儿对头到底。
薛礼相信这一刻,祁连和他的弟兄们心口都在滴血,因为他自己忍不住大喊一声:“你们图什么?”
老妪哀嚎一声,爬起来奔两步,跌倒,爬起来,再跌倒,干脆一手拍着木棍,四脚往前。薛礼无声地张开大嘴,在心中大喊:“比着他们,我们这些七尺男儿亏也不亏?”
他用野兽一样血红的眼睛,往胡虏身上看,发觉这些以勇悍著称的胡贼也个个畏惧,脚跟挨脚跟地后挪,千户一张脸都成了猪肝。那个毒辣的李景思却下了马,一步一步地走上去,薛礼以为他要下手,大吼去夺兵器,被几个胡儿死死摁住。在他的担心和恐惧中,李景思却并不拔剑,只是任爬起来的老妪疯狂捶擂,背脊分明地抖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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