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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进喜回家就卧了床。
在他不病也得病,没病也浑身是病,连夜睡不着觉,睁着两眼恨了这个恨那个,琢磨了这样心思,琢磨那样心思的时候。
探望他的韩复回到家里,见到几位远来的贵客。韩复略一迟疑,便喜出望外地给为首的公子拱手,呼道:“近来消瘦了许多,想必是公务劳烦,我差点都认不出来。”来人拱手回礼,开门见山地说:“贤弟写给我的信,对我看清你们县的政务很有帮助。比着其它县,此县还是皎皎者,想必多是贤弟的功劳。”他亲切地挽了韩复的手,边走边说:“贤弟的才能和抱负,我是清楚得很,放到这里,真是委屈您了!天下重靖,新皇不日登基,想必也不会让贤弟一直埋没下去的。”
韩复也早就见了秦纲的昭告,先天下之忧而忧地揣摩说:“陛下犹豫了这么久,却还是肯名正言顺地收拾天下了,看来是下定了决心。只是我认为早日继承皇帝位!也好有治藩封赏的余地。”
来人叹息说:“天下都在议论这件事。陛下自责得厉害,觉得天下崩坏,他负有很大一部分责任。”
两人这样把虚无缥缈的实政过一遍,又说回眼前。
这时,来人从几桌上探出身子,似乎很怕人知道地问:“你能不能帮我摸摸代县尉博格的底吗?我和他有一些私人恩怨,想多了解了解。”
韩复凑上嘴巴,在他耳朵边低声说话。
李进喜养病在家而非辞职,大概是抱了一丝幻想。既然如此,这就是没有撂牌的衙门内部事务,多不为外界人知道,因而也掩实了胡子的耳目。没有土匪会对“鞑子那里回来的年轻人进衙门做事”的事感兴趣,同时,他们的注意力也被“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吸引了注意力。
这杆大赦成就了多少草莽英雄。
一旦他们留了后路,便会立刻从啸傲山林的生涯中勒马,自此金盆洗手,或从军立功、马革裹尸,或置地走狗、逍遥快活。
但这是建立在天下太平无事之上的,天下太平,人以温顺用命,没有过多的野心。但天下纷乱,群匪渐以夺人耀己为荣,以悍、横为保命就食之法,不被朝廷赦免,抢掠吃饭,朝廷也奈何不了他们,被朝廷既往不咎,反而丢了枪杆子,没有吃的,被别人欺负。他们不但不肯投降,还容不下投降的首领和贼人,时常坐在一起说“朝廷的气数尽了,哪里、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你我既然把头别到裤子上,为何不一起造反,成就自己的富贵?”
深知其中奥妙的吕经一开始就预料到了。
但他也知道,土匪们会犹豫上一段时间,可美起名曰:判断天下形势。也可称之为:望风观候。
不管怎么样,抓住这个时机,狠狠下手,能将眼界不开阔,思维不缜密的匪类猛地拉到提心吊胆,害怕自己错过机会的考虑中。
所以,他恨不得狄阿鸟一代任县尉就狠狠出手。
狄阿鸟也不是爱拖沓的人。吕经说是明天去交接认人,可他就当天晚上没有交接,就跑去去认了人。第二天一早,天不亮就爬起来,拉出自己的人马和县里的兵马汇合,修兵补甲,对外声称:“郡里要派人来视察,当严武以赢!”
战士们也觉得代县尉未必不想做正县尉,放几把火,即为县里争光,又可以让上头看看,也没有特别奇怪、特别想问的。
周行文也要整顿团练,见他这么雷厉风行,中午拉来几十人一起排练。
吕宫也去了,挂着父亲的镇宅宝剑,提着缀不动长剑的裤子,忙乱走动。
狄阿鸟有意让他给自己制出一套制度,不想让他乱掺合。他就摆出名士风流的架子,又捧来一个几案就地工作,自称“儒将”。他在这里分心,一会左右瞻,一会前后看,发觉附近的人们聚集了许多,都说县里要接大官、大将,在临阵磨枪,对自己也指指点点,不禁面红耳赤。
他正要收摊子,感觉鼻空进了土尘,眼前天地昏花,慌忙抬头去找尘土的来路,一看,受调度的队伍裹圈换出,把他坐的上首变成下首,立刻揉着眼睛,又扇又咳嗽地收了摊子,憋着气往外跑。
一口气跑到十多人的面前,人人都看他。
一个烂衣裳的穷孩子还幼稚地问他:“你在那里画马吗?”
吕宫一掀嘴唇,作了个找打得样子,问他:“画马,画人头?!”
人群中有两个少年女子咯咯地笑。
吕宫寻声望去,一个是十六七岁的小姐,红裙半隐,罗带轻飘,柳眉边儿尖尖欲翘,一个是十四五岁的丫鬟,稚气未消,梳着两条辫子,结上红绳,两条辫子随着蹦跳不停的双腿随风摇摆,晃呀晃的。
十四五岁的丫鬟格外活跃,遥遥给那个穷孩子摆手:“你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不是啦。他是在那里登记人名,又叫撰官!”
吕宫盯着她家的小姐,不看她却反驳她说:“我确实是在画马。”
他制住有点发抖的强调和身体,故作潇洒地放下案子,甩一甩头发,笑道:“我确实是一个画师,来这里写写景致!”
那家小姐被他看红了脸,低腮弄衣。
他心中窃喜,连忙说:“姑娘生得真漂亮,如不怕招扰,且看兵看马,让小生小描几笔。”
那小姐连忙把慌乱的眼神投去一团人里,运起自己羞涩的功底,用蝇子般的声音说:“这样好吗!”
而她身旁的小丫鬟歪着脑袋看他,疑惑地问:“你不怕他们怀疑你刺探军情,把你抓起来?你的画呢?拿来让我看看,我素喜丹青,最喜欢画牡丹!”说完,她带着要抽什么的姿势凑一凑。
吕宫差点儿没被她的举动吓尿。
他百无聊赖地坐在那,确实描了一幅小画,不过即不不是马也不是兵,而是一个风情万种,身无寸缕的女郎。
他怎肯要这丫鬟自己拿到他的一匝纸张去与自己的牡丹比较,情急之下瞪眼作势,嚷道:“你这丫鬟。不知道一点规矩!”
“啊?”她家的小姐张大嘴巴问他,似乎很护丫鬟。
吕宫还没来找来理由,就见那个红绳丫辫女冲自己哼了一声,拽着自己家的小姐,绕行而去。他心里极为懊悔,暗说:不会说话,得罪人了不?突然,他看到路勃勃别弓走马,抬着屁股、偏着头往一旁绕,灵机一动,心说:这家伙即有马又有弓,还和那小丫儿年龄相仿,倘若追上哄住那小丫,我不是能和她家小姐独处了吗?想到好事,他立刻朝路勃勃招手,喊道:“小鹿脖,你过来!”
路勃勃立刻挺着僵挺的身子来他面前,执鞭而指,粗声大气地问:“喊我吗?下次喊我,喊博小鹿,我家有博格,博大鹿,我就叫了博小鹿。”
吕宫想不到上次见他,他还跟赖皮蛤蟆一样爬着见狄阿鸟,这次竟无礼说话,不过也顾不得计较,好言哄骗说:“和我一起去勾引两个女子。我要小姐,你要丫鬟,怎么样?”
路勃勃反问:“为什么你要小姐,我要丫鬟?什么是小姐,什么是丫鬟?”
吕宫心想:告诉你,你心理肯定不平衡。
于是,他便说:“小姐就是小女孩的姐姐,丫鬟就是扎了两个小丫辫的小女孩。我要小姐,是因为我和小姐的年纪差不多大。告诉你,那丫鬟大眼睛,双眼皮,非常漂亮,就是有点爱顶嘴!”
正说着,他又看到两个女子轻快地移动,连忙给路勃勃一摆手。
路勃勃心性大发,激动地说:“好。抢来的女人会生孩子,我们瞒着博格,把她俩抢回去分了!”
说完,他看着那两个女子,怒吼一声,蹬马猛跑。
吕宫吓坏了,心说:“坏了。他怎么会去抢呢?”他丢了自己的案几,挟了一摞宣纸去追,追了一半愁这家伙认不认自己的帐,心说:追上去他也不认帐,我能怎么他?得去找博格,让阿哥降阿弟去!他急忙返身,朝狄阿鸟那儿奔走,半路阵脚碰到压队的赵过,立刻大呼:“去喊博格。博小鹿去抢亲了!”
赵过目不斜视地走马,回答说:“我没得军令,等解散了就抓他回来!”
吕宫投路又走,碰到在另一侧压队的牛六斤,又喊:“老牛!你骑着马,去喊博格。博小鹿要去抢亲!”
牛六斤大吃一惊,马上乱扭身子,抢天大呼:“他怎么比我还胆大?奶奶的,这头小色狼。我现在不能乱走,乱走是要掉脑袋的。你自己多走走路,要不回去给路勃勃说,说博格说过,不允许。”
吕宫眼看他押队转弯,无可奈何地痛吼说:“又一个不敢乱走。这次抢的是人,抢了,博格还有什么法子补救!”
突然,他想到路勃勃腰上的弓刀和蛮横的性格,眼前顿时闪现出那漂亮可人的罗裙小姐推之可倒的体格和弹指可破的皮肤,极怕会发生那惊恐、凄美的一幕:路勃勃的箭在细皮嫩肉的躯体上穿过去,那杜鹃花儿般的女子悲啼泣血,便甩开两腿,撒了一路纸片和不规则的脚步响,老远大喊:“博格!”
眼看狄阿鸟回头朝他张望,他心里大喜过旺,突然感觉到眼前闪现一团马影,便扑通摔倒,上天无阶下地屋门地捶地大呼:“博格,博格。有你这样练兵的吗?连人命都不顾!我养了二十年的男儿身,终于碰到了梦中的仙子……”
他透过蹿马跳出来的周行文,能看到赶过来的狄阿鸟,知道反正他会赶过来,就把气急转为抒情,哀鸣不已。
狄阿鸟打马来到,一看吕宫痛不欲生,再一问,路勃勃带弓戏美把他吓的,连忙安慰说:“他才不敢呢。他身上的鞭伤还没好,骑马都得举着屁股。他要当着你的面逞逞英雄,要你怕他,去了,顶多走两趟马,怪叫几声,再过分点,也不过是掀掀裙子!”
说完,他拽吕宫上马,奔驰寻找,直到吓躲多处百姓,才找到两个少女面前的路勃勃。
路勃勃的马被丢到二十步外,弓也在别人手里。
可那丫鬟还在气呼呼地大吼:“气死我了,竟说我俩是两只美丽的小母狼!”
路勃勃百般不是地往狄阿鸟身上推,捂着不敢怎么沾地的屁股,抓着头说:“不对吗?博格什么都不懂,他常常这么说!”继而,他拿出威风的样子说:“相信我的弓是好弓,人也是神箭手了吧?”
“傻家伙!”狄阿鸟憋住笑,小声地问吕宫,“怎么样?”
吕宫见那窈窕的小姐要说话,连忙嘘了一声。
那小姐眼中含韵,很同情地问:“他一定没读过书……你的屁股怎么了?”
吕宫高兴地说:“说你呢?”
狄阿鸟哼了一声,朝路勃勃看去,看他怎么回答。
路勃勃很不自然,团腰半立,摸了摸,嘿然说:“博格让人打的!”
那小姐挪动莲步探过去,一路摇过去,怜惜地站在他身边,安慰说:“一定很疼。不如把你买到我们家里?洗澡,换衣裳,留头发。看看这头发,一看就是坏人剪的。”她的丫鬟手持弓箭,用细指挑弦,反驳说:“不是坏人剪的。那掏了顶的髡发很有意思呀,他是个放牧为生的胡儿,所说的博格,一定是他的家长!小郎,我教你,你将来见到漂亮的姑娘,不要说她是母狼,要说她像一团盛开的牡丹。反正我最喜欢牡丹。牡丹是这个世上最美丽、最高贵的女人,国色天香,端丽妩媚,雍容华贵。”
路勃勃猛地挣脱身旁的小姐,跳到几步外,凶狠地说:“你说谁是奴隶?博格是身份高贵的天骄,他当我是他的亲弟弟……你再说我是奴隶,我划烂你的脸。你怕不怕?”
那小姐微微一怒,用柔指头将他的头点仰,摆打着胳膊,用超出吕宫想象的嗓门说:“有本事来划姐姐的脸!来呀!看姐姐眨一眨眼睛不?你个小奴隶。”
路勃勃退了两步,突然前蹿,抱上她的腰。
那小姐感觉路勃勃要摔倒自己,嘴巴“哦,哦”使劲,一手推住路勃勃的头,一手撩着裙子,伸腿去绊。
丫鬟连忙跳到前面,遥遥用无力的脚掌支援,大叫“小贼”。
吕宫生怕心上人吃亏,一边顺马溜下,一边大喊:“路勃勃,放她一马!”
路勃勃还是窝着头把她撂翻。
那丫鬟只好出绝招,使劲拿弓戳人。
吕宫快步跑上去,把路勃勃按翻,自以为玩了一手英雄救美戏,正想顺着“小姐,你受惊了”,“壮士,呜呜”往下做,那丫鬟又改拿弓箭戳他,还仰了脖子对着背后的林子喊:“来富,大贵,快来,这里有个大色狼!”
吕宫以为她家的人就在旁边,搂身低头,应付着丫鬟的敲击往一旁爬。
路勃勃不顾背后被小姐抓,挣到前头拽他腿,责问他:“是你说的,小姐是你的,丫鬟是我的。”他一指,朝丫鬟指去:“她才叫小姐!”
吕宫只好回身推他的头,死不承认说:“谁说的?”
他气狄阿鸟无动于衷他,连忙诬赖说:“博格说的,是博格说的。博格,你快来救我!”
狄阿鸟打马走了两步,冲路勃勃喊:“还不拿回你的弓。骑上马走!”
路勃勃一抬头,一骨碌挣脱纠缠,站起来从“哑哑”叫的丫鬟手里夺了弓,回头跑到马跟前,拽了就到狄阿鸟身边赖笑,说:“哥。那个女奴隶说自己是力士,想给我摔跤。摔不过我还耍赖!”狄阿鸟都在看着呢,淡淡地说:“人家说你是奴隶,你就是奴隶了吗?再这样给别人斗气,回去我还收拾你!”
说完,他冲蜷缩一团,拼命护头的吕宫喊:“她骗你的。树林那里没有人,我刚去看过,快,快,撕裙子!”
狄阿鸟骑马回去,突然发觉周行文的团练队形大乱,正争先恐后地挤成一团,连忙指给路勃勃说:“此时,敌人打来,谁的人能把敌人打退?”路勃勃立刻大声喊:“是我们的!”狄阿鸟又问:“为什么?”
路勃勃学习过的,连忙说:“我们的人马严守了军纪!”
狄阿鸟问:“你每次只要犯有小错,我就不放过你,恨我吗?”
他看看路勃勃,见路勃勃红眼摇头,又说:“即使我再爱你,也得管束你!小时候,阿爸把我投到大监里,让我受了整整三个月的苦,就是让我明白:凡有作为皆有后果。阿弟,你只需明白这句话,就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巴特尔。”
他轻轻敲着马屁股,踏步来到纷乱的团练队伍边,周行文笑着递出几块破纸,说:“看看。都是吕宫这小子害的。他什么不画,画个赤身露体的女人,害得军士大乱,哄而抢之。”
狄阿鸟看了一眼已眉开眼笑,说:“吕宫要助你我败敌!”
“噢?”周行文满脸疑惑。
狄阿鸟用手拿起一片纸张说:“匪徒中数大天二和徐青皮两股势力最大。拿大量的人去办三、五、几十的匪类,对大局没有影响,分成十几、二十人兼顾,就会被大势力的胡子钻空子。也只有剪除两处强匪,才能彻底震慑匪类、县西的外族和马帮分子。你不是说你多次追讨过?为什么不能将他们铲除?兵不多?”
周行文承认说:“他们寨里扎得好,不但易守难攻,还能养上上千户人。而且,他们都是马帮出身,和县西的迷族山寨关系很好,很容易勾结在一起,越大举动兵,仗就越大。我们只能等团练办起来才动真格,这时候,吓住他们就是大功一件!”
狄阿鸟笑道:“现在的二百来人,先在县南和大天二打一仗,挫败大天二的锐气,而后突然冲进大天二的营寨,快战快决。迷族也会自卫呢?”
周行文紧张地反问:“能打赢吗?”
路勃勃骄傲地仰起头,瓮声瓮气地说:“当然可以!第一仗打破他的胆,再进他的家,他们就会慌乱逃跑?”
周行文反问:“可一战而胜,他们应该防备才是!”
狄阿鸟摇摇头,说:“不会。不是在他们家门口打的,不是我们找他们打的,他们要防备什么?第一步,我们要引蛇出洞!”
周行文严峻而默契地说:“用大批粮食!他得防着青黄不接的日子。”
狄阿鸟说:“最好不要用粮食。大笔的粮食出入,瞒不过敌人的耳目。若用真的,臃肿的粮队会给我们造成负担,也容易被焚烧,倾洒。就用我家的马匹。我不相信他们这些马帮出身的匪类对几百匹好马不感兴趣。明天,吕县长假意要我把马借给郡里,我大闹县衙,而后不得已,带一部份人经过县南。你和图里图利领着我的部曲埋伏,必胜!”
周行文还是感到不太稳妥,说:“用你的人埋伏,太少了些。”
狄阿鸟解释说:“遇到三五百的敌人攻击,不过是一场一鼓作气的战斗而已。我的人都有精湛的骑术,即使埋伏地点稍有偏差,也能迎头赶上。何况,在这样的战斗中,攻击的战斗力起决定因素,敌人遭受到意外的打击,便会逃遁。再说,我的人绝不可能和敌人来往,不会走漏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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