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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嚼着最后一口饭菜，把碗筷从用来当作饭桌的电脑箱子上收拾起来，我站起身的时候，窗外依然没有那道身影，心中不由得轻叹一声，看来她下班后又去酒吧了。
一边洗碗一边在心中自嘲，这种类似暗恋的心情，出现在小学生时代倒是正常，将近二十年过去了，没想到还会体验到。明明这和我自己的原则极端不相符，可还是有点不由自主地陷入其中。淡淡的想念，微微的惶恐，想看到她却又怕被她知道……
“呵呵，就当锻炼心神了，还好还能控制得住。”
又一次自嘲之后，我抖干净手上的水珠，扫了厨房一眼，确定没什么问题之后回到房间里。看一眼电脑桌上的闹钟，九点二十了。自己一个人生活就是这点比较好，自由自在。如果在家里老妈喊上三遍还没上桌的话，一顿唠叨是无法避免的了，哪能像现在这样，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想几点睡就几点睡。
打开电脑开始写明天刘总要的稿子。十一长假快到了，刘总策划了一个“川菜加冰，水煮盛夏”的名目，其实就是顾客点水煮鱼的时候附赠一份厨师长鼓捣出来的冰封苦瓜。菜式简单，但是翠绿的苦瓜条摆在方方正正的空心冰块上，再配上一小碟果酱，打眼看上去确实比较有吸引力。三块多的成本与利润超过百分之七十五的水煮鱼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加上刘总想出来的这么一个口号，不得不说是个挺好的策划案。
一年半前从学校毕业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并没有干本专业相关的化工行业，而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干了好几份各种各样的活儿，卖过保险，做过化妆品推销员，干过杂志采编，用老爸老妈的话说就是不务正业。当然，我的另一份工作他们是不会知道的，我也不可能告诉他们，毕竟那个不是普通人能够随便接触到的世界与他们的生活相距太过遥远。
现在我在巴蜀人家做企划，是我干过的工作中时间最长的一次。巴蜀人家在大连川菜界里算是老字号了——尽管只有九年历史，目前已经有五家分店，老板范总正在筹划开第六家分店。
其实以范总的能力，管理两家店就已经到头了。听说当年四部开业后不久巴蜀人家的管理曾一度陷入混乱，好在范总不知从什么渠道挖来了副总刘钰铭——也就是现在我的顶头上司。
刘总到这里的时候巴蜀人家已经从大连川菜老大的宝座上被挤到崩溃的边缘，之后的三个多月里，刘总用尽了手段，总算重新实现了盈利，可以说是力挽狂澜。现在，巴蜀在川菜行里虽然不复当年老大的风采，但也稳居前三名。
一阵手机铃声把我的思路打断，我只好停下已经敲了八九百字的稿子，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董佳佳那小丫头。
“在做什么呢？”这丫头和我从来不用客气的，连称呼都不用。
我用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操纵鼠标把页面向上推了推，边审查已经写出的东西一边说：“写一篇软文，明天刘总要，通过后要上报的。”
和佳佳在电话里随意地说着话，并没有什么重要的话题。我知道她打电话来只是想听听我的声音，能教给她的、想要她知道的，在这几年里已经都教给她了，某方面来说，她几乎就是我的另一个翻版。
有一句没一句地不知说了多长时间，电话两边同时沉默下来，倒不是找不到话题，而是一种默契使我们同时不想再开口。我伸手抓过床头柜上的凉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杯子凑到唇边的同时电话里也传来了“咕咕”的喝水声。
“这小丫头还真是……”我差点笑出声来，赶紧擦了擦从嘴角淌出来的水。
喝过水后小丫头似乎又来了精神，怪里怪气地问道：“你的那个同居美女没在家吗？”
我装作没有听出电话里那股冲天的酸味，更正她说：“是合租室友，合租，不是同居，都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反正你们住在一间房子里。”我几乎能想像出她说这话时翻白眼的可爱模样。
“小丫头，我和她住的是两室一厅的房子。”
“真不知道你究竟喜欢她什么，难道就因为她年纪大？”
汗，鄂晓辉确实比我大了六个月，但让她这么一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多大岁数了似的。这小丫头自己才上高一，在她脑子里鄂晓辉这样二十六岁黄金年龄的女性就应该算作老女人了。
又和她闲扯了几句，我听到一阵用钥匙开锁的声音，打断小丫头关于女性从多大年纪开始衰老的讨论说：“已经十点半了，乖孩子应该上床睡觉去，晚安吧。”
“一定是你的梦中情人回来了，你就不要我了，你这个负心的家伙，等我有空一定要……”后面小丫头嚷嚷了什么我就听不到了，因为手机已经被挂断。
梦中情人吗？第一眼见到鄂晓辉时的惊艳确实深深地震撼了我，她成熟美丽，同样年龄，我认识的所有女生都没有她那种气质。和她比起来我其他那些朋友同学就像是一个个没经历世事的幼稚儿童，真不知道同样的学历，同样的年龄她为什么会有这么成熟的气质，但这绝不是说她长的老气。鄂晓辉给人的感觉，第一眼看见她就会知道她是一个标准的白领女性，漂亮，气质高雅，让人眼前一亮。
一连串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之后，是她打开自己房门又关上的咔哒声，两扇门和一米多宽的过道就是现在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我知道自己喜欢她，非常喜欢，不只因为她的美丽。
和我同龄的鄂晓辉从东北财经大学毕业后没有回自己的老家，也没有和男朋友去哈尔滨，而是一个人留在了大连，自己找到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在这个城市里安顿了下来。这份独立在一个女孩子身上实在难能可贵，和那些只要有几分姿色就等着找个有钱男人打发下半辈子，连基本的家务都不会做的大多数女孩相比，她这份自立更显得个性十足。
回过神来才发现手指正无意识地在鼠标滚轮上拨来拨去，屏幕上的文档也随之刷刷地翻。唉，这种喜欢已经濒临向爱过渡的边缘了，偏偏我是不相信爱情的那种人，矛盾啊。我知道对她的这种感觉发展到这一步纯粹是我对自己的放纵，想要阻止感情的泛滥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这种久违的感觉实在太有吸引力了，让我有点像飞蛾扑火一样沉醉其中。
对面又传来开门的声音，按照她的习惯应该是出来烧水的。果然，接下来只是用耳朵听我就可以在脑子里同步出她的动作：拿起水壶，灌水，放到煤气炉上，点火，然后回房间。
过了十几分钟，“呜呜”的哨声中，她又打开房门啪嗒啪嗒地跑出来关掉煤气。我也倒了袋奶茶进自己的杯子，开门走向厨房，路上与只穿着小内裤和吊带背心、小心翼翼捧着杯子的美女擦肩而过，互相微笑打了个招呼。这几乎就是现在我们每天面对面的所有时间。
这倒不是我们生分地没话说，刚刚在网上找人合租找到她并搬到这里后，头几个星期我们都用保持着一定距离的热情互相试探着了解对方，每天晚上下班后一起看电视、聊天、下棋。一段时间的了解后这种陌生人式的礼貌性接触结束，我认识到她成熟自立的一面，她也知道了我的脾气秉性，之后我们之间反倒没有了那么多的话说，不是没有话题，而是不再需要。就像她会毫无戒心地穿的像今天这样清凉从容出现在我这个同龄男性面前，我也不会色眯眯地盯着她窈窕的身段猛瞅或做作地视而不见。我们都知道对方不会给自己带来困扰，更不会给自己带来伤害。
就是这份默契和理解让我更加地欣赏她，欣赏到喜欢，喜欢到让董佳佳那小丫头咬牙切齿。对那丫头来说，我就像她的师父、哥哥甚至是父亲，她对我的了解在这世上不做第二人想，而她的人生观世界观为人处世的原则都几乎是我的翻版。尽管她明明知道我完全没有想过要和鄂晓辉发展到更进一步的关系，但一直以我女朋友自居的小丫头还是忍不住捻酸呷醋。
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并不耽误我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写完刘总明天要的东西后又上网混了一阵子，关灯，睡觉。
早晨。
还是和往常一样，准确的生物钟让我在闹钟响前五分钟醒了过来，照样闭着眼睛继续迷糊到闹铃把自己真正叫醒。对面鄂晓辉已经上班了，她要在八点前到公司，巴蜀人家这种酒店是不卖早点的，所以我的上班时间是九点，每天早上都几乎见不到她的面。
叠被、上厕所、洗脸刷牙，一套下来用了不到五分钟。呵呵，大学里练出来的速度，就算现在比上学的时候多出叠被这一项也丝毫没耽误多少秒。我曾经注意过鄂晓辉从起床到出门的时间：五十分钟，男人和女人的效率……
花了半个小时赶到办公室，跟会计王姨和刘总打过招呼，看一眼对面空空的办公桌，付英果然又走在了我后面。刘总、王姨、秘书付英、我，再算上神出鬼没的老板范总，这就是办公室里所有的人员。我们这套班子要负责所有五家店的宣传和管理，甚至很多时候店里遇到特殊情况也要我们去解决。用刘总的话说，咱们店里的大堂经理和领班都只有服务员水平，烂泥扶不上墙。可偏偏这些人都是随着范总从一家小饭店干起来的开国元老，刘总虽然有能力却也动不了他们。
记得徐克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相对于大千世界来说微不足道的这么几家酒店里面，恩怨利益就已经不是复杂二字所能形容的了，更不要说聚拢了无数类似我和董佳佳这样“非正常人类”的那个特别行动处了。
所谓的特别行动处，其实只不过是国家暴力机关中比较外围的一个机构，大体是由受国家控制的民间超能力者组成。中南海、国安、各大军区中都有类似的机构，不过和他们比起来，我们这个特别行动处更像玩票性质的，国家成立这个部门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掌控民间的特殊人士，只是在某些情况下偶尔才会分派一些任务给我们。
总之，我是一个并不普通的普通人。百分之八十以上的时间里，我只不过是一个酒店里的企划，另外百分之二十的时间，也只不过是以各种名义挂靠在公安部、国安局等强力机构下出面处理一些特殊事务的兼职“公务员”。
我今天的工作，就是把昨天写好的软文给刘总过目、修改后传真给报社，然后用办公室里那台三年前就该淘汰的老爷机电脑做出几个平面，再跑到“元天”做出喷绘和横幅来。和正规广告公司里面的专业策划不同，在这里从创意到跑腿这一套都得我自己搞定，而且每月只拿那么点可怜的工资。没办法，谁让现在大学生贬值贬得厉害呢，我一个同学毕业一年内换了二十二份工作仍没有满意的，最后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回家种地去也！
那家伙的事迹在校友录上一经发表就惹来大伙儿的哄堂大笑，可是笑过之后静下心仔细想想，不少同学却又有些羡慕他。至少那小子回家还有地可种，我们这些城里长大的倒霉孩子要是也回家的话，只能成为时下越来越流行的啃老一族了。
想到这里心中再一次涌起对鄂晓辉的敬佩。一个女孩子，毕业后从小秘书干起，一年时间就做到经理助理，真的很不容易。当然了，最可贵的是，与很多同样长了张好脸蛋的女孩子不一样，她并不是靠出卖色相换来的这些，而是真正凭着本事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最开始作秘书的时候，她抓住一次机会，在老板和外商见面而翻译却迟迟未到的情况下，承担起了双方的沟通责任，当即被老板刮目相看。之后几次陪同老板和经理与外商客户的接洽中也有上佳表现，对上司交代下来的任务也都处理得井井有条，若不是资历实在太浅，老板都打算直接升她作经理了。
在鄂晓辉给我看过的她的照片中，有几张就是最近出席嘉年华或与来连的影视明星——以公司名义接待——的合影，照片中的她美丽大方，从容淡定，一派大家风范，魅力十足。
“刘东！刘东！”
“什么？”被惊醒的我赶紧答道。
付英一幅揶揄的样子笑着说：“做什么白日梦呢，叫了你半天都没反应？”
“什么事？”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总不能实话实说我在想美女吧，干脆转移话题直接说正事。
好在付英并不是真的对我走神的原因感兴趣，用手里的笔敲着我的桌子说：“早晨你去记录留小样的本子哪去了？刘总要看看。”
后厨每天都要把包席的菜式取出一点样品保留二十四小时，以备顾客用餐后出现问题回来查对。至于二十四小时之后出了毛病的顾客，由酒店的饭菜导致出问题的可能性非常小，一般来说不会再找到我们头上。
找出记录本递给付英后，我也收起心思开始和那台死慢死慢的电脑较劲。在我自己的电脑上半小时就能搞定的一张图，在这就得用两个小时，那个郁闷就别提了。
晚上七点钟，我一如既往地按时下班。刚来那段时间范总总是让我在忙时到大厅去帮忙，忙着忙着就到了八点多钟，还不算加班。三两回之后我就再也不给他面子了，到点就走，到大厅“帮忙”的时候也是两手一抄往不起眼的地方一站。开什么玩笑，我又没有卖给他，当初来的时候也没说企划还得兼职服务员，就算兼职也不能不给加班费吧。
今天真巧，在三八广场这站上来的人中有一个我很熟悉的倩影，看到她的那一瞬我的心中涌起一丝淡淡的喜悦。没有说话，我朝她挥挥手，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
“你也在这趟车上啊！”鄂晓辉穿过几个人的包围站到我旁边，口中打着招呼，手里提着的一大袋东西已经塞进我的怀里，袋子上面印着醒目的家乐福标志。
“买这么多东西，采购去了？”我站起来往边上侧了侧身挡住她身后的人，轻按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然后又把那一口袋东西还给了她。
到我们住的地方只有一条公交线路，车上从来都很拥挤，我从始发站上车才能混上个座，第二站往后上车的人除非等到中途有坐着的人下车，否则就只有站着的份了。看到我后鄂晓辉把提着的袋子交给有座位的我来抱着，不仅因为帮女士提东西是男士应有的风度。这个动作的另一层意思，就是她不需要我把座位让给她，需要我为她做的，仅仅是减轻一点她的负担而已。
她总是这么坚强好胜。
不过我还是把座位让给了她，我一向认为美丽的女孩子本就应该有些特权的。也许是我没有坚持在她坐下来后继续帮她拎东西，所以她也没有再客气，只是笑着说声谢谢。
一路上我们几乎没有说几句话，谁也没有兴趣对车窗外早已熟悉的景物评头论足，更没兴趣故作热情地没话找话，淡淡的默契在我们之间制造出了沉默。
某方面来说，我们也是同一类人。
遗憾的是，即使我和她已经到了不用说话也能理解对方的地步，两人之间仍然有着一段怎么也无法拉近的距离。就像刚刚关于座位和袋子的交流，互相照顾之下又透着故意疏远的客气，她总是以这种方式拒绝我拉近两人距离的试探。
因为她已经有了男友吗？她是个非常聪明的女孩子，懂得在别的男人表现出热情之前就拒绝对方。可我明明没有给有主的名花松土的意图，这点我们俩都很清楚明白，为什么在日渐熟悉的同时，感觉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了呢？
下了车，我帮鄂晓辉把袋子拎到家里，两人各回自己的房间，两扇并不厚实的房门几乎同时关上，似乎也把我们二人隔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手机的铃声把正在体味着淡淡失落的我吓了一跳，拿起来扫了一眼来电显示，却不是我以为的董佳佳打来的。
“喂，刘东？我周政。”
“是我，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又遇上怪事了，能不找您老人家么？”
“哦，私事还是公事？”
“公事呗，不上班的话谁能总遇上这些破事！明天我去接你还是到地方见？”
“别，让熟人看见我让你们接走还指不定怎么说我呢，到地方见吧，这次是哪里？”
“嘿嘿，这次的地方你肯定熟，你的母校——大工。下午两点正门门口见吧，记得带上你的小萝莉啊。不多说了，拜拜！”
周政，初中和我同校，高中三年同班，高考报的是大连警官学校，毕业托了点人情跑到大连安全局工作，这两年多来混的不错。本来我和他交情并不算太好，属于那种除了同学聚会以外不会联系的程度，但自从一年半前一次执行特别行动处分派下来的任务的时候和安全局打交道碰到他后，这小子再遇上类似的事情就从来不往上面递申请了，每次都找我去免费出劳务，当然，至少一顿饭免不了还是要请的。
不知道这回周政又遇上什么麻烦了。记得这小子说他平时的工作一般都是和间谍打交道，而且大连这里间谍最多的地方似乎就是我学校理工大学，这次也是那里出问题，弄不好就是跑出个有超能力的间谍他们搞不定了。
不管怎样，明天肯定是要请假的了，算算也有好几天没见到董佳佳那小丫头，正好一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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