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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散去时已经即将入夜,狄阿鸟换了身衣裳,开始诸多定夺。有些事看起来不大,比如受降陈国的礼乐仪仗规格,马虎不得而又争议蜚然,大本营报上来几个选择,狄阿鸟便不得不从中挑选。三个预案之中,第一个预案,那是背后有不少人在推动,希望在仪式的礼乐上按照天子的标准,选取的诗章是修改了的颂,狄阿鸟苦笑摇了摇头;接着看第二个预案,陈国那边是天子的标准,而狄阿鸟这边儿,却是诸侯的标准……狄阿鸟微微点头,再看第三个预案,两边都是诸侯的标准。
他不由凝思起来。
这两个标准也是极有讲究的,按照第二个标准,陈国奏天子乐,无形之中便提高了东夏灭国之功。
而按照第三个标准,双双都是诸侯,功绩就大大缩水。
然而如果按照第二个标准,又好像他狄阿鸟在表彰他自己的功劳,而陈国看起来被拔高了,却是不利合入靖康。
难怪这三个预案均有争议,而第三个被排在最后。
狄阿鸟略一沉思,挑动一下眉毛,给几个大本营的人说:“按第三个吧。这样一来,并国就显得名正言顺。此外,将预案送入城内,给拓跋晓晓详细解释,做好说明。他也会赞成第三种的。”
很快,他说:“礼乐虽依诸侯,词大不必,‘载戢干戈,载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这不是现成的吗?陈颂呢,要突出拓跋氏是高阳之后,受封于代,因为蛮夷隔断了于中国的关系,所以一直不来朝贡,后世渐渐淡忘,因而成为敌国……颂词作过,一样送予拓跋晓晓,得到他的同意。”
好多事情的复杂程度,他自己也没想到,苦恼地说:“没想到受个降,连颂都要作,还是诸位心细。”
众文臣一阵笑。
东夏入城,却又是个难题。
国内上来的军队只有三万左右,这三万人,其中三千还是高显的,如果再减去封臣的人马,不到两万,凭借这两万人入城接收防务,再检阅军队,还要开赴凉北城,根本不够用,而西北起义的军队,毕竟不是真正的军队,拿来检阅是丢人的,拿来驻防,害怕军纪不够严明。
这又是个大问题。
大本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想要陈国城内的军队出城投降,而驻扎在外头的陈国军队,尽量遣散,动用一部分义军。
狄阿鸟却给他们否了。义军已经露出索要犒赏的意思,他们本来不是军队,你也不好以军队约束他们,更不适合在这节骨眼上有求于他们。比方说让他们去接收防务,他们要是不肯走了呢?
他们不是军队,想的是安居乐业。
他们要是闹着不走了,要求在凉中城安置他们怎么办?夺陈国人的田给他们?
用他们,有求于他们,哪怕他们听任安排,也要尽量避免,毕竟他们还没有正式并入到东夏。
狄阿鸟就问:“要是提前接收改编陈国的军队呢?”
众人一时陷入思索。
他们觉得哪不对劲,偏偏又说不上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文参小心翼翼地说:“安全问题上首先就过不了吧?”
他开了一个头,又有人说:“接收防务,整编他们的军队,这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事情。何况改编军队,要是不放到受降以后,次序上也难安排。”
狄阿鸟问:“还有没有其它没有想到的问题?”
文臣们纷纷说:“暂时想不到别的了。”狄阿鸟说:“明天先派人接收防务,整编投降的陈国军队,我们不是带了一些凉中城凉北城的陈国起义士兵回来?给他们打去招呼,让他们有偿协助我们的军队,帮助维持城里的秩序,然后迅速把整个受降的陈国军队全部拉出来,将领们各自建立档案,孤一个一个接见,问询。如果拓跋晓晓不反对,让他也出城,陪在孤身边见诸将。”
文臣们又有人说:“这不太可能。拓跋晓晓目前肯不肯这样交底?用陈国的军队,那还不如用起义的军队呢?”
狄阿鸟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犒赏三军,他犒不了,他怕生乱。
当年长月之乱,让他警醒。
他不认为这支起义军比陈军好控制,哪怕里头有自己撒进去的犍牛,有祁连他们……更不要说朝廷接下来会把他们当成重要拉拢的对象。
这是一个很大的危机,他甚至也想立刻改编十余万起义军队,但他不敢,陈国是降兵,他想怎么样怎么样,这起义的军队,都自划了范围,外部可以结好靖康,反倒是最不安定的因素。
迅速整编陈国军队,看起来冒险,其实会形成了相互的制衡,用陈国军队制衡义军,用义军制衡陈国军队。
他沙哑着嗓子,乾坤独断,决定说:“就这么办了,拓跋晓晓若拒绝,孤就有理由怀疑他的诚意。孤持鲜花予他,他自得报之桃李。派人告诉他,这么做,是为了防止不必要的摩擦和动乱。”
文臣之中仍有人理解不了,不用自己这边的义军,反过来要用陈军,一阵嘀咕、埋怨。狄阿鸟笑了笑,说:“把祁连和博小鹿给孤传回来,就是睡下了也拖过来,他们必须把军队的情况给孤交个底。羊杜会不会打上来,孤心里一点数也没有。陈军一旦接受改编,改编顺利,义军也一样立刻给孤改编掉。”
有人去照办了,他又盯着军队进城的路线图,进城阅兵的单位,轻声说:“阅兵之前,可以有百姓和起义的陈兵作先导,我们缺少战车,将步兵和骑兵分开,将工程兵和医兵分开,混淆百姓的视听,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军种呢?看个热闹而已。队伍也不要沉闷过去,多找些乐人,给找一队书生,一队萨满。”
文臣们愣了。
他们犹豫着说:“找书生上去干什么?”
狄阿鸟笑着说:“雍人重儒呀。为什么不能有一队书生阅兵?不但要阅,还要背着诗歌。不但要背着诗歌,还要带着圣人的画像。城内外都是有不少雍人的,一看书生都出场了,认同感就有了。”
文臣们个个“哦”一下。
他们对这个爱天马行空,不受约束的主君,已经是多见不怪,而且干这样的事儿,上上下下也有一种别出心裁的新鲜感,觉得怪有意思的。他们反问:“那萨满?”狄阿鸟轻声说:“对。萨满。游牧人随军必有萨满。萨满也出场了,他们也就有自己人的感觉了,你们说是不是的?”
众人一阵头疼,纷纷说找不来。
狄阿鸟一听就火了:“我们东夏也没灭萨满呀?怎么找不到几个?这样,给李虎要,给拓跋晓晓要,凑几百个。”
一个文臣逗乐一样说:“和尚和道士要不要?”
狄阿鸟一拍手,同意说:“你能找来,凑个热闹也行呀。交给你了,一样找一百。”
找道士和和尚?
这文参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怪自己多嘴。
把他们的事定夺完,祁连和博小鹿就已经来了。
这是走一波来一波。
狄阿鸟控制着睡意,开门见山问他们:“你们那边,军队的情况怎么样?各军是怎么组成的?找没找参军梳理和记录你们的军队结构?将领们听不听你们的,你们能不能完全掌握得住?如果孤要以培养犍牛的名义抽调出一批壮士,将领们会欢迎还是反对?完成集训后,能不能代替现在的将领们?”
祁连想了一下说:“不太好。起兵的时候,都是从各千户所汇聚起来的,互相之间杂乱无属,强悍的家族顺势做了将,任用自己的亲戚和朋友,因为一直在打仗,我们也不敢贸然插手。派遣犍牛给他们,都以帮助他们的名义。”
博小鹿“哼”了一声说:“不少人还和靖康那边的人眉来眼去。”他站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张图,往狄阿鸟面前送过去,笑着说:“就知道阿哥会需要,我早准备好了,这就是文参画的建制图,上头有相互之间的统属,还有将领的名字,只是他们的履历不容易收集得到,又怕人反感,我就派人去弄。”
狄阿鸟持图扫了几眼,反问:“那我问你们,你们自己控制的军队有多少?手下将领又是怎么任命的?”
博小鹿说:“我任命的都是咱们的犍牛。祁连阿哥多是招揽豪杰,不过都能控制得住,人给他们打散混编的。”
他扭头瞅向祁连,说:“除了我自己带去的人之外,我手里有三千多人。”
祁连说:“因为有咱们水磨山司的底子,我手里有两万五千余丁壮。”
狄阿鸟念叨说:“三分之一都不到。”
他低头看向手里的图,叹息说:“这些民用柔和一点的方式,夺得出来吗?”
祁连摇了摇头,说:“夺不出来。多数都是西陇和陈州豪强聚起来的人,曾阳周氏拉了一支五千人的武装。下午您冷待他们,我就在提醒您。现在他们起义响应我们,而我们却强夺,也说不过去呀。”
狄阿鸟说:“编户齐民呢?”
祁连还是摇头,说:“不容易。除非?他们断粮了,完全由我东夏供给,掐住他们喉咙,再强行号令。”
狄阿鸟扣了一下案几,起身说:“孤心里有数了。收集这些豪强的来历,靖康朝廷若派人与他们往来,不要再阻挠,给出孤不作干涉,爱跟谁跟谁的假象。”
他又说:“以入城阅兵为借口,向他们作出邀请,让选出身体强壮的,到孤这儿来训练队列。”
博小鹿欢喜地说:“这个想法好。阿哥你怎么不早说?抽调上来阅兵呀,首脑喊上陪我们的将军,我们训练他们队列,顺便集训了。”
狄阿鸟招招手,等他到跟前,把图又给他,轻声说:“把图交到大本营去,细细分析军队的组成和将领,抽调和训练交给你和祁连办,记住,手段不要太激烈,还不到手段激烈的时候。”
挥手让二人离开。
他裹裹衣衫,往铺几桌的矮榻上一躺,就睡觉了。
狄黑虎最先发现的,跑来给他搭件皮裘缝制的被子,叹息一声,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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