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蔚蓝的天,碧蓝的海,洁白的云,乳白的浪,通天彻地都是千篇一律的颜色,除了蓝就是白,再也找不到第二种颜色了。一艘橘色的小船在无边无际的海上飘荡,无桨无舵,只是茫然的飘着,七个衣着褴褛的汉子挤在不大从船上,无力的呻吟着。
漂了过久,林宝藩已经不记得了,他只知道刚开始的时候,船上有十九个水兵,后来因为海上起了风浪,有三名水兵被浪头卷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因为饮水的短缺,有四个水兵克制不住,喝了海水,没有撑过去就死了。另外失踪的五个水兵,林宝藩也不清楚去了哪里,反正在这一望无垠的大海上,失踪了就意味着死亡,没有人可以例外。
咸湿的空气吹在干裂的嘴唇上,林宝藩忍不住用舌头舔了一下麻木的嘴唇,阵阵刺痛从舌尖传来,让林宝藩下意识的哼了出来。舌尖上带着点点咸味的液体让他极力的吞咽着,虽然他很清楚那是舌尖干裂流出的血,根本无法解渴,可是早已穷极的身体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点凉丝丝的液体滴入了他的口腔,干裂的嘴唇得到了久违的滋润,即使伤口处的干疼厉害,林宝藩依然激动的想要哭出来,在海上飘了那么久,除了刚开始的几天里有些淡水补充,到了后来,基本上就靠鱼肉等物解渴了。海鱼的肉质微咸,吃它们比和海水好不了哪去。
“老呗,伊娄雷了!”一声惊叫,让林宝藩的神智一清,旋即大喜,这是闽南方言,广东、福建等地都带着这种口音。听到这种声音,说明距离广东福建不远了,这意味着自己得救了。
有了希望。林宝藩极力想要清醒过来,可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身体根本无法满足他的奢望,连眼皮都没有动上一下,林宝藩就再次陷入黑暗之中。神智也陷入沉睡。
“阿囝,你好生照看这他,我还要上山采药!”一个壮汉背着一个竹篓走了出来,对儿子说道。
小孩不过十一二岁,看起来很是青涩,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不解的问道“老爸,天都快黑了,你现在上山怎么采药?”
“呵呵”亲昵的抚摸了一把儿子的脑袋,把上面的头发挠的乱乱的。壮汉笑着说“白天有大人(日本殖民警察)巡视,老爸更没办法采药了。只有到了晚上,上山才没有人管。”
“那几个哥哥的身体已经很差了,如果不能调养一下,怕是熬不过去了。老爸对山上的药草最熟悉了,只要一个时辰就能回来了,阿囝可要好好照顾几个哥哥哦!”
昂着脑袋想了一会,小孩情绪有些低沉的问道“哥哥们熬不过去,是不是和老妈一样,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正准备出门的壮汉脚步一顿,眼圈有些泛红了。极力控制了一下情绪,挤出笑脸,壮汉转头笑道“等阿囝长大了,老妈就会回来找你的,老妈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会舍得不回来看你呢?”
“可是小胖说。老妈死了,以后再也回不来了,我没有妈妈了!”说着说着,儿子眼睛就红了,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就滚落了下来。
小胖是渔村里另一家的小孩。他父亲是日本警察局的帮闲,是个典型的狗腿子,在渔村里很是蛮横,为此渔村的不少孩子都不愿意搭理小胖,这也导致小胖性子更加乖张,口里没有一点顾忌,最喜欢做的就是打击其他孩子。
“萧涛,你是我的儿子,我说老妈会回来看你,她就一定会回来的,小胖是个坏孩子,他在骗你呢!以后不要和小胖那样的人来往,尤其是以后不能让他看到房间里的几个哥哥,不然老妈就可能会生气不再回来了。”弥补谎言的只能是更大的谎言,可是萧疆没有办法,十二岁的儿子需要的是爱,是希望,而不是伤心和悲观,哪怕这个希望以后会破裂,萧疆也只能期望它破裂的会玩一下。
“嗯!”从老爸哪里得到了鼓舞,萧涛兴奋的点了点头,坚定的说“我不会让小胖看到几个哥哥的,如果他敢乱来,我就打他,他打不过我的。”萧涛挥舞着嫩呼呼的拳头,一副凶凶的样子。
“好!”和儿子击掌拉钩之后,萧疆才放下心,背起竹篓朝远处的山上快步行去。
山是无名山,不过草木却很是茂盛,各种草药也颇为丰富,萧疆根本不担心找不到草药。白天里,日本警察到处巡视,禁止任何人上山,除了被他们征调伐木的人以外,其他人是没有权利登山采药打猎的。萧疆身体壮硕,经常被伐木场的警察征调上山,时间久了,他对山里的一草一木都很是熟悉了,虽然伐木的时候不能采药打猎,可是不代表他们不能记下药草的位置,熟悉了路径,即使到来漆黑的夜晚,山边的汉子们也能够轻易的采到自己需要的草药。
在山上摸索了半个时辰,萧疆就找齐了自己所需要的药物,背起竹篓开始返回,家里只有萧涛一个人,他很不放心,毕竟儿子才十二岁,心智尚未成熟,万一有些什么事,根本没办法应对。
一块乌云遮挡了月色,夜黑如墨,已经达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不知怎么得了,萧疆的心里很不安宁,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加快了几分,一路小跑了起来。
村子背山望海,土地都是被海水侵蚀了的,根本无法耕种粮食,渔村一直都是靠着打鱼为生。而且每天都要向附近的警察局和警察所上交百斤的海产,今天的海鱼已经交过了,渔村里却亮如白昼,这让萧疆更加的不安了。
摸了一把腰里冰冷的物件,萧疆眼神犀利了许多,小跑也变成了大炮,没一会儿功夫,就已经能听到村子里的喧闹了。
“那是?”瞳孔一缩,萧疆有些害怕了,那是他的家,家里藏着七个外来人。而且只要他一个尚未成年的儿子,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声势。
一把把竹篓仍在一边,萧疆也管不了那些草药了,压得了身子。借着房屋的遮挡,他快速的靠近自己的家。
“涛囝,屋子里到底有什么,你让我进去看看怎么样?”一个嘶哑的声音让萧疆禁不住怒火焚胸,这是陈狗子的声音,就是村子里的那个日本警察帮闲。
单手向腰间一探,萧疆拔出一把银白色的左轮手枪,熟练的掰开弹巢,确认里面塞满了枪弹,他再次合上弹巢。拇指掰开了击锤,让枪处于激发状态。
“二狗子,你都那么大人了,还欺负小孩子,丢不丢人哪?”
“是谁?”正琢磨着萧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的陈狗子。听到有人敢质问他,顿时怒喝了出来。
“是我!”手插在腰间,萧疆走了出来。
看到萧疆,陈狗子心里有些怯的慌,他知道这人手上有功夫,而且还是杀过人的主,自己也已经被他收拾了数次。身上的伤疤,有一半都是他干的。
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靠山,陈狗子终于恢复了几分信心,在陈家村,伊藤大人是最厉害的大人物了,有他在。亮这个萧疆也不敢乱来。
“萧疆,我听人说,今天你从海上救了几个人,伊藤大人奉命监察陈家村,自然要来查实……”
“没有。我从没有救过什么人,也不清楚你那来的消息,如果你想借日本人的势力来打击我,那就先做好了挨揍的准备……”
一见萧疆有动手的意思,陈狗子立马慌了,眨眼的功夫,就躲到了伊藤的身后,色厉内苒的喊道“今天可是伊藤大人要查你家,如果你敢反抗,那就是抗拒警察局,是要杀头的,你可要想好了。”
“萧…疆”生涩的喊出萧疆的名字,伊藤艰难的说道“我知道……你是大日本帝国的良民,这次我……只是来查探一下你救得是……不是帝国的将士。”
说完这么翻话,伊藤已经穷尽了脑子里的词汇。伊藤很清楚,大日本帝国在台湾的警察太少了,如果自己想要在陈家村继续混下去,离不开陈狗子这样的软骨头汉奸,也少不了萧疆这样有威望的人支持。
“那几个人好像都没有辫子,而且穿的也不是长袍马褂,似乎……”沉思了一会儿,萧疆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眉头,心里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救了一群日本人。
“这枪好像不是日本人的,而且他们身上带着的牌子也不像是日本人的……”萧疆犹豫了,有些搞不清楚那些人的身份了。
就在萧疆沉思回忆的这会儿,伊藤眼睛深处闪过一丝兴奋,这几天,有渔民捡到了不少印着帝国海军标志的物件,他在上报的时候,才知道,帝国海军在支那遭到了支那舰队的重创,损失不小,据说总督大人都下发了命令,如果有人能救出一个帝国海军的将士,就奖一百元,如果能救出三个人以上的,直接晋升一级。
萧家屋里有七人,按照总督的命令,自己应该可以晋升两级,说不定明天,自己就会成了警察局里的大人物了。
“萧…疆,我要搜查……你的房子!”磕巴的汉语从伊藤嘴里说出来,有股子真诚和质朴,如果不了解他们,很容易被这种真诚的样子给欺骗了。
“我屋里没有人!”打定了注意,萧疆果断的说道。
脸色一僵,真诚退去,伊藤露出了狰狞的嘴脸,怒声道扫“八嘎……我要搜查……支那人敢阻拦,死啦死啦的……”伊藤摘下自己的步枪,指向了萧疆。
村子里围观的人看到出枪了,小孩在母亲的拖拽下,迅速离去,而那些精壮的渔夫,则都隐隐的把院子围了起来。不管最后谁胜了,这里的一个人都不能离开,不然惊动了警察局,倒霉的是渔村的七十多户人家。
“如果我不同意呢?”阴冷着脸,萧疆道。
“萧疆,如果没必要,就让伊藤大人进去看看吧!”一个黑壮的中年男子出声劝道。他是渔村里土生土长的,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十年,日本人来之前,他就打了七八年的鱼了,性子早就磨得像水一样柔和了。不愿意把事情闹大。
“水叔,不行!”沉默了片刻,萧疆摇头拒绝了。
一看这样子,水叔心中一凉。知道今天的事八成难过了,萧家的房子里肯定有人,而且不能让大人们看到的人。
“伊藤大人,今儿打了一条三尺长的吞拿鱼,正好用来做生鱼片,您要不过去尝一尝!”水叔走到伊藤身边,媚笑道。
“咕噜”猛吞了一口口水,伊藤游戏心动了,吞拿鱼可是很难扑捉的,平时自己根本吃不到。更不要说是三尺长的一条了。
想到这次关系到自己的升官,伊藤咬牙斩断了心动,厉声喝道“支那人滚开,我要查这里。”
枪口戳在水叔的心口上,让没有防备的水叔栽了个跟头。心口也传出阵阵疼痛。
没有理会倒在地上呻吟的水叔,伊藤催使着陈狗子径直上前去打开萧家的房门,也不管萧疆会不会同意了。
老实说,陈狗子没胆子动萧家的一草一木,可是他更没胆子反抗伊藤大人的命令,强自鼓起勇气,陈狗子都没敢看阴冷着脸的萧疆。径直朝那扇木门走去。
“你不能进我家……”萧涛一直记得老爸的交待,不能让坏人进入到自己家里,威胁到几个哥哥的安全。
没胆子动萧疆,但是对他的儿子就没那么过顾忌了,而且身后还有伊藤大人跟着,陈狗子也不敢表现的太过软弱了。
“走开……”一脚踹开萧涛。陈狗子伸手就要推开房门。
萧涛眼看房门就要被打开,几个哥哥可能就要暴露,再加上气愤陈狗子踹自己一脚,怒扑了上去,抱着陈狗子的腿狠狠的咬了一口。比力气。萧涛比不过大人,可是要论起咬东西,那口碎密的细牙,绝对会让任何人都好受不了。
“啊……”一声惨呼,陈狗子怒不可彻,拽着萧涛的耳朵就想把他提起来,可是萧涛却忍着疼痛,任由豆大的泪珠滚落,也不松口。
“砰砰”
接连两声枪响,陈狗子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胸口,手指粗的一个洞口咕咕的往外冒着鲜血,身体里的力量开始迅速的消退。拼劲全力,陈狗子转过头来,发现伊藤已经倒在了地上,而萧疆手里正端着一支冒烟的手枪。
“他敢杀大人?”带着最后一个疑问,陈狗子倒了下去,眼睛却死死的睁着,没有闭上。
愣愣的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水叔也忘却了心口的疼痛,有些痴呆了。静了好久,院子里才算有些声音,水叔艰难的爬起身子,走到伊藤身边,踢了踢有些冰冷的尸体,长叹了口气。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动起来,让家里妇孺赶快进山,枪声已经传出去了,最迟明天,就会有大人到来,我们没时间了!”怒喝了一声,水叔捂着脑袋痛苦的蹲了下去。村里死了日本警察,等警察局的人来了之后,渔村就会在大火里消去,就算是他们把萧疆交了出去,警察局也会对渔村百般为难,活了半辈子,水叔已经看透了,指望着那些掌权人发慈悲,根本没有可能。
萧疆默默的走到儿子身边,抱起吓坏了的儿子,死死的把他搂在怀里,眼睛里布满了泪水,这次因为几个外人,害了整个渔村,他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了。
渔村闹腾了起来,家家户户开始把积攒的鱼干、粮食收拾起来,汉子们挖出了藏在地下的鱼叉、杀鱼刀等利器,默默的背起家里的老人,开始向山上转移。靠近渔村的小山太矮,根本挡不住军警的搜索,渔民们如果想要安全,必须向更南的深山里转移。
“萧疆,我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人,让你竟然敢杀了伊藤大人!”虽然知道此事无法挽回,水叔心里还是有些不甘,想要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
痛苦的摇了摇头,萧疆说道“我也不清楚,他们有七个人,是从北边飘过了的,很可能是陆上人,不过他们没有辫子,我也不能确认他们的身份。”
“你……”怒指着萧疆,水叔恨不得拿枪托砸死他。
“我来说吧!”
萧疆和水叔猛地转过头来,看着扶着门框的青年,惊问道“你醒了,什么时候醒的?”
“醒了,刚醒的!”虚弱的倚在门框上,林宝藩轻声道“就在你开枪的时候,我醒的,很抱歉,这次给您们带了麻烦了!”
“不要这么说,既然你是汉人,那我们就不能把你交给日本人。”水叔脸色和缓了一些,无奈的说道。
“我是广东舰队的一个舰长,我们在东海和日本人打了一仗……”
“胜了嘛?”萧疆闻言,急声问道。水叔也一脸焦急的看着林宝藩,等着他的回答。
回忆起那场海战,林宝藩闭上了眼睛,一艘艘战舰沉没,无数的将士赴死,就为了完成那个计划,现在应该是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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