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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说斧头帮那帮安徽佬啊,他们贩卖人口在上海滩是出了名的,难不成要学他们么?这比卖大烟更缺德啊!”
杜月笙摇头道,看着虞洽卿好像在说,这事我干不来啊?嗯,虞洽卿得了轮船招商局,有大船跑外国,莫非他也想和青帮合作贩卖人口来着?
“屁!你知道去年一年从南华寄回安徽的侨汇有多少么?”
虞洽卿对杜月笙伸出手掌打开五个指头,“整整五千万法币!广东福建是这个数字的十倍!你说若是卖人,人家能从国外寄那么多钱回家乡么?”
五六亿元的侨汇?!
杜月笙有些不相信地睁大眼睛,一时没有说话。而虞洽卿心里想的是,海外侨汇的确很多,经手的银行都是美华银行,这美华银行到底有多少钱呢?
虞洽卿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想到这里,他更是看不起青帮了,觉得他们层次太低了。斧头帮,哦不,如今的安徽劳工协会,真正的强大不仅在经济上,更在乎和致公党政府的良好关系,在南华、国内两地军界有不少官兵就来自斧头帮。这哪是窝在上海作威作福的青帮能比的?
如今上海工业发展迅速,机会很多,如果青帮还是靠贩卖鸦片,也够显眼的,人家想不对你动手也不行了。
因为对一个正常的社会来说,鸦片行业越发达,那么对其他行业和全社会都是巨大的毒瘤,那么新崛起的行业肯定会联合起来清除这个毒瘤的。
“老哥。说了那么多你就不要再藏话了。那边到底什么个说法?”杜月笙问道。
“鸦片肯定要不回来了。人呢,你态度好点,把人要回来问题不大。那边就是希望你做出表率,配合大上海建设,缩减鸦片生意,转而投资其他行业。
当然了,华界的鸦片馆就别想开了,政府是动真格的。绝不像租界那样掩耳盗铃。你若是不改变也没关系,税警团开不进租界,但像这次一样在黄浦江上查扣几艘鸦片船肯定能做到的。
呵呵,淞沪炮台你也知道了,洋人军舰还能开进黄浦江,但一旦打起来情况还两说,不过肯定的是青帮是第一个受伤的。”
虞洽卿呵呵一笑,有些严肃地警告杜月笙,意思就是说,哪怕你悬挂洋人的国旗把鸦片运进来。税警团也敢查扣的。
杜月笙没有说话,胸口起伏。感到一块石头压着喘不过气来。青帮正走到一个十字路前,往左还是往右,或者停留原地?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青帮强大的根源在于局势混乱,强势的政府是不会允许青帮这样的毒瘤存在的,只是从上海开阜至今多年,武汉那个政权真的能收拾这乱局么?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吧?
丢掉华界的鸦片生意,杜月笙有些肉疼,也是可以接受的,说不准华界禁烟,上海的烟鬼都跑进租界,他在租界里面鸦片生意做得更红火呢?
不过虞洽卿的话也有道理,这几年斧头帮的变化杜月笙也看在眼里,多少也在暗暗羡慕,可惜自己没王亚樵那种关系啊!
毕竟是中国人,和政府死扛,杜月笙为人圆滑也是不愿意看到的。但对方态度那么决绝,又让他觉得为难,一时之间无法做出决定。
“你说的我都懂,只是我不知道你哪来的信心?”
说到这里,杜月笙不再装傻了,盯着虞洽卿的眼睛直接问道。
不得不说,不知是否从得手轮船招商局后,最近虞洽卿发生了很大改变,变得壮志满怀似的,好像也不大看得上自己这个捞偏门的朋友了。
“哪来的信心?”虞洽卿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杜月笙,心想刚才自己的话他应该听懂了吧。“正好过几天我要去趟武汉接收新轮船,要不你也一起?带你看看汉阳铁厂和汉阳兵工厂!”
“也——好。”杜月笙点点头,心想:既然虞洽卿这样说,那么这次风波就暂告一段落,税警团暂时不会再动自己了,被税警团查扣的手下很快就会放出来。
到底转不转型,还是从武汉回来再说吧!杜月笙作了决定。
这家伙会做人,第二天就捐了10万元给市政基金,用于江湾新区的建设。三鑫公司被查扣的船只和人员不久也被释放回来。
夜巴黎,上海有名的夜巴黎。
顶楼偏僻而安静的房间里,杜月笙经过严密的安检,终于见到了那把神秘的斧头——王亚樵。
“听说你要见我?”王亚樵漫不经心地问道,杜月笙进来时候,他也就坐在椅上,没有起身迎接,连手也没拱。反而隔着办公桌,微微用俯视的目光看着面前的杜月笙。
没错,就是他就是俯视杜月笙,虽然他没杜月笙高,是个矮子。
小赤佬!又矮又瘦又丑的赤佬!
杜月笙一进门就感受到王亚樵的轻视,心里暗骂道。在上海滩自己也算是风云人物了,没想到要受这矮子的气。
好,我忍!
杜月笙挤出一丝笑容,自顾自地坐下,凝视王亚樵数秒,一点也没怯场。
“有些问题像请教你。”杜月笙道,“去年从南华汇入安徽的侨汇真有5千万?”
王亚樵笑着点点头,似乎对这个问题很高兴。
“安徽劳工协会送了多少人去南洋?”杜月笙又问道。
王亚樵想了想答:“记不太清了,大概有二三十万人吧!今年的计划是15万人,这是安徽籍,不包括其他省份。如果加上其他省份,从上海南下的人估计会超过五十万!”
“这么多?”杜月笙惊讶地站起来,一脸不敢相信的样子。
五十万的壮劳力意味着什么?他不得不惊讶,哪怕只有一半是壮劳力。那也不得了了。
“多?一点也不多。都是求生存的可怜人罢了。”
王亚樵摇摇头。既然杜月笙挑起这个话题,他也不介意多说两句,“从上海下南洋的人口不仅仅是安徽一地,而是差不多整个长江流域,可惜我们运力有限,不然再运一倍的人下南洋也不是不可能。当然,运力只是其中一方面,国内工业建设同样需要大量劳力。总体来说。这个国家人口实在太多了,多到廉价。
特别是在内陆地区,人命比树叶还廉价,你虽然出生社会底层,靠在十六铺卖水果发了家,见识过上海“人吃人”的残酷,但若是到西北去看一看,那里的苦让人哭不出来,相比之下,黄浦江偶尔飘过的几具尸体根本不值一提。”
王亚樵淡淡道。眉宇之间一丝忧色一闪而过,心情不想表面那样平淡。看了看杜月笙,见他无动于衷,心里自嘲一笑:和这混混头子说这些干什么呢?
“这家伙是狠人啊!”
杜月笙心里评价道,有些不屑,自己不怎么跨出上海,怎么管得了那么遥远的事呢?不过也是,彼此身份不同,你王斧头在政府挂了职位,成了政客,自己混道上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要不是这次你们这些赤佬找麻烦,自己用得着低声下气么?
杜月笙耐着性子,顺口又问:“下南洋真的那么好混?那些人都干什么去了?”
这个问题萦绕杜月笙很久了,倒是有兴趣了解了解。王亚樵是最大的知情者之一,问他最合适不过了。
“铁路、公路、矿场、农场、渔场到处都需要人,压服当地土著也需要人。南华开国以来,广东一地就跑了200万人过去,因为那里的土地很容易就获得。至于如何容易获得土地呢?你去问问上海滩的洋人,美国人西进运动时候是怎样发家的就知道了。”
王亚樵微微一笑,“那边机会很多,不过卖鸦片是不行的,据说鸦片贩子要被吊电线杆,不知道是真是假?”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讥笑。
短短几句话透露的信息太大了,也不知道杜月笙能否完全体会,不过以杜月笙的腹黑,该能体会的,王亚樵最后一句嘲讽被他自动过滤了。
“哦!”杜月笙应了一句,心里在琢磨王亚樵的话,心想:青帮如果搞航运和劳务输出,应该也是可以的吧?前提是打通南华那边的关节。如何打通关节呢?杜月笙突然想到了蒋伟记,不知道当年的交情那家伙还记得不?暗暗把此事记下。
如今和王亚樵差了几个等级了,据说这家伙还是武汉方面的最大的特务头子来的?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房间安静下来。
上海滩的风云人物杜月笙都在自己面前低头了,王亚樵心情不错,可以用得意来形容,他用调侃的语气道:“用空多读书,别老跑去看戏。从前有个混蛋叫黄金荣,就是读书少,学不会做人的道理,结果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此话一说,杜月笙瞳孔收缩,凝视着王亚樵,平静、冷漠,好像是稳操胜券,这种表情杜月笙太讨厌了。
双方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在一起,黄金荣的死在青帮乃是禁忌,表面看是因为和卢永祥家的二货为争一个戏子大打出手,实际背后也有另一股黑手,比如眼前这个戴眼镜的毒蛇一般的矮子!
如今王亚樵满不在乎地说出来,似乎承认了老黄就是这混蛋干掉的!
他是在威胁自己吗?既然他们敢干掉了老黄,那么自己也……
杜月笙心里发寒,呼吸有些急促,自己面对的不仅是面前这个阴狠的矮子,更是国家机器啊!
“你在威胁我?青帮不是随意让人拿捏的!”杜月笙咬牙道。
“威胁?不,是警告!”王亚樵冷笑道。
“你们真的能禁止鸦片销售吗?上海那么大,除了华界,还有租界,除了青帮,还有法国人、日本人!”杜月笙道。
租界的事暂时管不了,让他们嚣张几年,但在华界。上海我说了算。至少收拾青帮。就让上海的大烟减少一半。
王亚樵心里想道。嘴上冷笑道:“洋人迟早要对付他们的,都跑不了,不用你替他们着急。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欺软怕硬的狗东西!
杜月笙心里暗骂。对方态度那么强硬,看来是铁了心要整青帮了。
要不求法国人帮忙?
洋人也是虚伪狡诈的东西,租界的烟官倒问题倒不大,洋人虽颁布了禁烟令,但也是做做样子罢了,只是失去了华界的生意。青帮损失就大了。
更何况,一旦因此事得罪死对方,也是大大麻烦。
这些混蛋,为什么多事呢?
杜月笙心里叫苦,不得不埋怨税警团、王亚樵,还有远在武汉的那些政客。
从王亚樵的话里,杜月笙还听出了另一种意思,就是或许他们一时不能消灭上海的大烟,但消灭你杜月笙还是可以的,别以为青帮就可以庇护你。黄金荣那家伙不就——
想到这,杜月笙心里一阵气馁。老黄。你死得冤啊,我却不能帮你报仇!因为凶手是中国最大的特务头子!现在他又威胁兄弟我了!呜呜——
杜月笙紧紧地捏着拳头,看着王亚樵,尽量保持一帮之主的气势,但那微微发颤的身体出卖了他,他有些怕了!
目光一闪,从对视中低下头来。
“青帮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三鑫公司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要和他们商量一下。”杜月笙态度软了下来,模凌两可道。
“我知道,青帮还有不少顽固的老混蛋,三鑫公司的张嘨林我也知道,那混蛋更该杀!”王亚樵冷漠道,凝视杜月笙的眼睛,“我更在乎你的想法。”
杜月笙一时气滞,不知该说什么了。他是个聪明人,从王亚樵的话里听出对方对自己和张啸林的不同态度。在青帮内部,也就张嘨林那家伙能和自己抗衡了,不过那家伙似乎和日本人走得更近,杜月笙不太喜欢,心想:对张嘨林,王亚樵大概也有这样的观感吧。
出了夜巴黎,杜月笙发现背后湿了,刚才在房间里的一幕,他还心有余悸!
“老哥没事吧!”戴春风关心道,此前杜月笙因为青帮之事曾找过他,不过他陪蒋伟记回奉化探亲了,顺便避开了青帮的混事,现在又重新回来了。
“青帮是上海一股重要力量,谁都不能忽视,更不能破坏上海的工商业建设,而大烟恰恰是社会毒瘤,老哥,你慎重考虑吧!”
戴春风语重心长劝道。上面对青帮态度严厉,戴春风也不敢偏向杜月笙,只能希望杜月笙能做出改变。
“戴眼镜的都不是好人!特别还是个矮子!”杜月笙咬了咬牙,低声骂道。没有正面回答戴春风,却把他的话记了下来。
“呵呵,或者等老哥去了武汉,回来说不准能有所改变。”戴春凤回头看了看,发现背后没人,笑了笑,小声叮嘱道,“还有,副局最恨人家说他矮子了。上一个骂他的人被他吊电线杆了!”
心里补了一句:死的是敌人的间谍,不过我可不能说给你听。
杜月笙脸上一白,点了点头,突然又问:“怎么是副的,王矮——他不是你们军事情报局的大头目么?”
“上面还有个来头更大的,据说是大老板的亲信。”
“大老板?宋家的那位?”杜月笙越来越好奇了。
“不是,或许来头更大!反正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过一些传闻。好像,这次青帮烦了某个大人物的忌讳,对方点名要对付青帮的鸦片生意的。”
戴春风止住话,没有往下说的意思,这是机密,不能再说了,更不能说给杜月笙听。
杜月笙有些失望,没能听到更深的内幕,上了汽车离开了。
“哎,头疼啊,就算自己有心改变,张嘨林那家伙会愿意吗?但愿别再闹出什么风波了。”
坐在汽车上,杜月笙拍了拍脑门,想到这些烦心事,脑袋就隐隐作痛,感觉似乎某种阴谋笼罩在自己和青帮头上。
躲在后面放箭的不仅是斧头帮的那个王矮子,很可能还有洪门参与在内。
青红青红,青帮和洪门恩怨纠缠百年了,而致公党和海外洪门的关系,杜月笙如何能忘记?
没错,就是一场阴谋!
杜月笙气得直拍大腿,脸上神色不定,脑袋里一时间闪过王亚樵、虞洽卿、戴春风等人的脸,想想这些人说的话,无论是好意劝说还是威胁,都让杜月笙明白一个道理:近年来国内局势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青帮不改变是不行了!不然,他真的可能成为黄金荣第二了!
杜月笙想了很多,却始终猜不到背后有个熟知这个时代脉搏,同时具有巨大影响力的司徒南在作怪!
回去不久,杜月笙就找来张嘨林商量,张嘨林一听杜月笙有打退堂鼓的意思,脸色立刻就变了。
“什么?不卖鸦片了?”张嘨林黑着脸,有些不太相信地看着杜月笙。这家伙去谈判,结果就谈成这样?
“那边态度很强硬,洋人的面子也不好使,华界的生意算是黄了。租界这边,问题估计还不大!”
杜月笙平静道。有些话他没完全说出来,毕竟张嘨林这家伙也不是省油的灯,黄金荣死后,他就一直和自己争夺青帮和三鑫公司的领导权。何况这家伙脾气更不好,心狠手辣,如果让他去闹一闹,或许事情有转机?
“此事不能就这样算了!”张嘨林道。
“哎!毕竟他们是官府啊!”
杜月笙叹了口气,不再多言,打定主意,暂时先别出头了,劝了张嘨林几句。
两人没商量出个结果,离开时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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