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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家事,臣不好逾越,再说典礼的费用早已编入不知铺张浪费从何谈起……”方天华倒是说得实在。
“你倒是这样想了,不知国民会怎么看哪。“
方天华笑道:“平常百姓家的嫡子娶个媳妇,尚不遗余力,不惜花费全家多年积蓄,力求办得热热闹闹,皇储大婚只是这种规模,已算是节俭的了,皇上不必忧心。”
千桦转眸晃了一眼远处太后的背影:“节俭么……倒是有人暗地里骂朕抠门,到处扫朕的脸哪。”
“无知牢骚,成不了气候,皇上无须与其计较。”
千桦冷笑道:“计较又能怎样,父不慈,子不可不孝,换成母女亦然。”
“是……皇上宅心仁厚……”
“就不谈这个了。”
千桦挥挥手,打断方天华的话,唤过叶镜莹,附耳交代了一番,又回过头继续道:“帝国参战也有两个多月了,国民的精神状态究竟如何,你们可有了解?”
方天华与武海松彼此对视了几眼,这才由方天华先应答道:“据臣所知,战时内政委员会的工作做得很到位,真正形成了举国一致、万众同心的大团结局面……”
千桦不满地嗤了一声:“谁要你说这虚套,武海松,你来,说点实的。”
武海松阴阴一笑:“是,据全国发行量最大的新华时报所做的民意测验,有四成多国民支持参战,不足一成国民反对参战,另有四成多不置可否。在支持参战的国民中,三十岁以下占百分之八十强。在反对参战的国民中,三十岁以上占百分之七十强。在对参战不置可否地国民中,百分之六十强为农民,百分之三十多为工人。在不置可否的回答中,选择最多的是:‘打仗总不是好事,但既然皇上说要打,怎么好违抗圣命’。”
千桦看了看方天华:“这就是你说的举国一致,万众同心?”
方天华慌忙低头:“臣……”
“慌什么,这又不是什么坏事,真正举国一致的时候才危险哪。全民狂热起来,我们可就骑虎难下了。”
方天华掏出手帕擦了擦额上沁出的汗滴:“改造国民性确非一朝一夕之事……张志高他们也尽力了……”
千桦拨弄了一下左腕上的翡翠镯子:“方天华,我注意这一点已经很久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说话就罢了,说起话来就没有不提到张志高的。”
方天华紧张地眨眨眼,额上的小汗珠愈发密集了。
“臣……”
“不必解释了,其实回过来一想,先皇安排你到张志高身边,自有其用意。朕也有心让你成为张志高派系的有力人物。”
“先皇与皇上地苦心,臣不敢忘记……”
“忘记了也没关系。”千桦轻抚那透彻洁莹的水晶杯壁,“这里人人自由,但自由从来都不是无代价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选择了一条路就得放弃其他的路,你觉得呢?”
方天华睁大眼睛,剑眉紧绷,一字一句道:“当日的誓言,臣无时不刻不牢记在心——”
千桦宛尔一笑:“说说而已,何必如此认真。你们那点心思,朕还不明白吗?这里人多耳杂,说话不便,叫你们过来也没别的事。梁根生和潘国臣要回来了,他们在外面舍生忘死立了功,这是集团的光荣。也是你们六人组的光荣。朕要给他们办个庆功宴,到时候,你们一起来,介绍些人给你们认识认识。”
“谢皇上——”
“先下去吧,有事会给你们电话的。”
“是——”
眼见二人转身远去,忽地音乐声起,宴会正式开张了。
“皇上,该去接受新人跪谢了。”叶镜萤低头提醒道。
“跪谢……镜子啊,某人看了会不开心的,不跪家婆跪家姐,这算哪门子事。”千桦似乎对手中地红酒还恋恋不舍。
叶镜莹正色道:“不管谁开不开心,皇上就是皇上,皇上赐的御婚,哪有不跪谢地道理。”
一小时后——
该做的都做了,仪式,礼节,微笑,碰杯,雍容华贵、优雅动人的面具,很完美,很无聊……
千桦觉得心里被什么堵住似的,是棉花,还是水泥……
“皇上,您不舒服?”还是叶镜莹看出了异样,赶忙扶住千桦到一边人少的角落里坐下。
“没事,不要张扬,拿杯水过来。”
叶镜莹刚一转身,千桦就看到了她此时最不想见的人,更可怕的是,他也看见了自己,还大步走了过来!
宝蓝的羽林团制服,缀羽的猩红高筒帽,锃亮的长筒马靴——这些都毫无意义,惟一有意义地就是那梦寐中反复出现、总也无法释怀的面孔。
“李瑞石,你别过来。”
乐声回荡,人声鼎沸,对方似乎没听见,疑惑地张了张嘴,三步两步跨到了千桦面前。
“都叫你……”
最后的反击只进行到一半便骤然瓦解。
“皇上,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舒服吗。”
“朕没事。”千桦稍微侧了侧脸——不想正对这个男人。“你怎么不在自己的岗位
“我只是看到皇上一个人在这里,有点不放心,就——”
“朕让叶女官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是这样……”
千桦一时没了语言,玩弄起手中地紫纱绒扇来。
—
“这扇子真好看。”李瑞石不失时机地打出一发废话。
“是么……”千桦觉得手有点抖。
“那就送给你了。”
话一出口,千桦差点伸手去捂自己的嘴。
不可能!怎么可以有这种事!
眼睁睁看着扇子到了李瑞石手中,又被他小心藏进衣服里面,千桦咬紧牙关,捏紧拳头站了起来。
这是最后一次!绝对的最后一次!结束之前地送别礼。对,就是这样的,没有别地意思!
“朕问你,想再去立功吗,为朕立功?”
李瑞石楞了一下,忽地单膝跪地:“微臣——任凭皇上差遣。”
“你不要误会,朕是想栽培你,你还年轻,深居宫内是没有前途的,现在这场大战正是机会。你怎么想?”
李瑞石正身道:“臣愿为先锋。往最危险的前线冲杀,必欲血染沙场,马革裹尸,以报皇上厚恩。”
“不,朕要你活着回来,做朕的心腹大将——快起来吧,有人看着呢。”千桦瞥见了躲在人群中悄悄往这边观望的叶镜莹。
“死镜子,躲谁呢,还不快过来。”
这么一叫,叶镜莹这才装模做样地捧了杯水。迈着碎花小步走过来。
“死样,越来越没用。弄杯水都这么久。”千桦故意板起脸教训道。
叶镜莹忍着笑屈了屈腿:“镜子罪该万死,请皇上先喝了水,再随意处罚镜子罢。对了,要不要给这位李侍从长也弄杯喝的?”
千桦一脸没趣地抢过杯子:“不用了,李侍从长可以退下了。”
李瑞石犹豫了一下,颇有些不舍地道了声“是”,这才转身离去。
叶镜莹看一眼他的背影,又看一眼千桦的背影,禁不住掩面发笑。
千桦眉一横:“再笑,真要罚你了。”
叶镜莹已经花枝乱颤:“皇上……皇上……打算怎么罚镜子?”
“罚你嫁人。”
“嫁给谁?”
“嫁给李瑞石做小妾。”
“啊。那皇上舍得吗?”
“怎么舍不得,朕倒想闹个清净,好,就这么定了。朕现在就跟他说去。”千桦说着便要起身。
叶镜莹慌忙拉住千桦:“皇上千万别去啊,李侍卫长要伤心死的——”
“他伤的什么心,他伤心。又关朕什么事,以后别跟朕提起他,心里头乱着哪!”
见千桦这次真地动了怒,叶镜莹也不敢再开玩笑,缩手缩脚地立到一边,小猫般轻声细语道:“是,不提了,以后再也不提了——皇上今天也累了,要不,先回去歇着?”
千桦摇摇头,叹口气:“这里太闷了,陪朕出去走走。”
承宪厅大门外建有一座灯光喷泉,虽是严冬腊月,来自地底的泉水仍喷洒不休,五彩灯光透映其间,恍若梦境。
灯影水帘旁,悠立二人,一位身披呢子风衣加围巾,年纪稍长;一位裹着带有毛皮围脖的将官军大衣,典型中年男——各自手托酒杯,随兴侃谈。
“……您是说,赖帐也是参战的重要原因之一?”
“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事实就是如此,十亿英镑的外债,早把这国家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十亿?亚俄战争结束的时候不是才五亿多吗?”
“借新债还旧债,利滚利,利加利,哼哼,要不是早几年西方对我们大搞贸易壁垒之前,倾销了一大堆价钱杀死人的机械玩意,借的债还要多。”
“你想想,二三十年来,我们搞工业化,资金从哪里来?我们强兵、打仗,钱又从哪里来?一开始,机器都是花高价从外国买的,工厂要靠政府巨额补贴才能维持生产。仿制机器,谈何容易?不跟洋人贷款,光靠那点岁入,想搞出个完整的工业体系,真正是做梦。”
“没有足够地工厂,军队就要大量进口军火,甲午战争,陆军大部分枪炮靠进口,海军主力舰全靠进口,说是自己造了半数以上巡洋舰,其实都是用进口锅炉、进口枪炮以至进口龙骨拼起来的,这些东西都是钱啊,靠卖生丝矿石之类原材料换地那点外汇根本不够用。”
“亚俄战争,远离铁路终点站几百公里的前线全靠马车和小铁轨运粮运弹,苦寒之地修路造桥,动员的民夫多达百万,累死的骡马几十万都有,路途遥远。运一份粮草到前线就得先消耗十份——全都是钱啊,一天花掉的战费就能办十次太子大婚啦。攻打要塞,弹药费起来就跟流水一样,国内兵工厂使了吃奶的劲也补不上消耗,怎么办?进口,发了疯地进口,没外汇,借,一亿不够,两亿。两亿不够,三亿,足足三亿英啊。那段时间,你也看到了,前线部队什么口径的炮都有,什么牌子的枪都有。为什么?从哪个国家借的钱,就得从哪个国家进口军火,没办法啊,是你求人家啊。再说了,没有这些贷款。华元地信用
了,通货膨胀一胀到底。不战自溃。为什么?华元本位,可银子一路贬值啊,再加上为了打仗狂发纸币,不死才怪。人家不同,金本位,金价硬着哪,国家又安生,他的钱就值钱,我们就宣布拿出一部分贷款来买黄金,把银本位变成了金银双本位。这才安定了一阵子,死活熬到老毛子求和。”风衣老头说得兴起,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对俄战争以后,痛定思痛。足了劲买机器,可人家也警觉起来了,各国联横合纵。硬把价钱吹到了天上去,没办法,明知被宰还是要买,时不待我嘛,可钱从哪里来?还是得借,借借借,关税抵押出去了,盐税抵押出去了,没办法啊,人家都合计起来对付我们了,买到一套算一套,总比自己慢慢仿慢慢造来得快。那时候我们有些东西好卖啊,为了贸易结算方便,更为了把华元做成东盟通行货币,忍着穷来搞金本位,用银子换金子,可金银之类的贵金属交易都捏在他们手里,要坑你是分分钟的事,银价一贬到底,原来准备地银子不够用了,没办法,又得借钱,这回利息又更高了……那时候我们怎么想的?不怕,我们有价廉物美地电风扇、电冰箱、小汽车,不愁赚不回来。”
“再后来,干他娘,贸易壁垒起来了,百分之三百、五百地关税,摆明了不让人活哪,可利息还得照付,拿什么付?人家只要我们的原料,可我们的工厂也要原料啊,我们搞工业化,要搞扩军备战,要搞义务教育,什么都紧巴巴的,地主家也没余粮啊。再就,这金本位金本位,华元跟黄金挂钩,这世界上的黄金又大多掌握在那班子犹太财团手里,华元就等于间接被他们控制了,这不,外汇挣不到,机器呀黄金呀就没办法进口;黄金买不到,华元就不能多发,没有足够的资金,经济发展就停滞不前。好,既然如此,干他娘——你用你的经济秩序把我往死里掐,我就用我的武力秩序把你往死里干,债我不还了,黄金我不要了,我用武力来做华元的保证,华军开到哪里,华元就用到哪里。贸易壁垒是吧?我把你地殖民地解放了,在你的殖民地卖我地好东西,收我需要的资源,顺便对你建贸易壁垒,傻眼了吧?哈哈,你说我们这班文官怎么也那么热心打仗,被洋人逼的嘛。”
“为什么打美国,美国是第一大债主,为什么打英国,英国是第二大债主,为什么打法国,法国是第三大债主。德国呢?他没多少钱可借,前前后后也就一千万马克,算不了什么。支持参战的原因嘛,你们说别的我不管,要我说,我就认这一条,老子不想还债了,还要把付出去的利息都收回来。”
“不愧是财神爷,透彻,透彻——”军大衣伸出大拇指赞叹道。
风衣老头连连摇手:“酒上头了,胡扯一通,透不透彻,天知道。“
“天不知道,朕知道。”
一句纶音天语,二人身后闪出两个婀娜身影,正是女皇陛下与她的侍从女官长。
无须证实,两老忙回身鞠躬,口称“参见皇上。”
千桦笑道:“果然是韩财神,这位是——总参作战处长,苏三岭苏中将吧?”
风衣中年男忙单膝下跪,以示谢恩:“蒙皇上记挂,正是微臣。”
“快起来,朕没记错的话,你是从‘狮吼’团出来的吧,甲午的时候打过不少恶仗,亚俄地时候先后做过预备军和第四军的参谋长……”
苏三岭狠不得双膝跪地外加以头叩地:“是,是,微臣不才,竟得皇上如此关念——”
更令他感激涕零的一幕发生在下一秒:女皇陛下竟弯下身子,亲手把他扶了起来。
“不必拘礼,先皇曾有言,他登基时,身边有十三太保,五虎六豹,九鹰十狼,十三太保自是诸公侯重臣,五虎便是你老上司肖烈日这般前辈,而跟你同辈的六豹当中,第一个就是你了。”
苏三岭含泪道:“先皇如此看得起微臣,无以言报,惟尽忠报国鞠躬尽瘁以不负皇恩。”
千桦借着灯光看见他眼中泪影,又递上贴身手帕:“好了好了,你地忠心,先皇跟朕都深念在心,来,擦擦。”
苏三岭顿时慌了神:“臣着实不敢……”
还是韩财神韩浪过来解围:“皇命在上,苏处长,你怎敢不就?”
这才逼得苏三岭接过手帕,随便往眼皮上按了两下,就要退还给女皇。
“送给你了。”
“这……”
“留个纪念也好。”
女皇陛下的媚惑性微笑……实在无可抵挡!
这边韩浪又在捣肘:“还不快谢恩?”
于是扑通再跪,含泪谢恩。
倒是把跟在千桦后面的叶镜莹看得目瞪口呆,便小心贴到千桦耳边密语道:
“皇上……这样好吗?”
“你觉得呢?”
温柔中绽放无数玫瑰枝刺地反问。
叶镜莹稍一琢磨,退后,低头,不敢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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