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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兰湾。
西元一九零四年三月一日。
俄罗斯帝国第二太平洋舰队的四十艘军舰,挂满彩旗,载着一万四千名官兵,开始了史无前例的远征。
他们的任务是,在五个月内航行一万八千海里,到遥远的东方去,打败东亚联盟的联合舰队,解救被围困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要塞的第一太平洋舰队,然后凭借强大的海上力量截断东亚联盟各国的海上交通、炮击其沿海城市,最终迫使其在对俄国有利的条件下停战。
第二太平洋舰队司令官罗热斯特文斯基中将抱着手,站在旗舰“苏沃洛夫公爵”号的露台上,面色阴暗,宛如正在腐烂的死人。
他的身后,史无前例的庞大舰队正卖力地喷吐着漫天的黑烟,在冰冷的芬兰湾中微微颤动着,微微激动着,无知地迈向未知的未来。
舰队从利巴瓦起航后只过了半天,码头上那些如虫子般蠕动的送行人群的影象却全都模糊了,罗热斯特文斯基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那个人的影象却很清晰,而且屡屡浮现,挥之不去。
大胡子,小眼睛,瘦长的脸……那个人叫布赫沃斯托夫,海军上校,“亚历山大三世皇帝”装甲舰的舰长。一周前在喀良施塔得举行的欢送会上,布赫沃斯托夫发出了乌鸦般的鸣叫:“打胜仗是不可能的!……我担心,路上我们的舰艇就会损失一半,即使不会这样,中国人也将击溃我们。……有一点我可以担保,我们宁死不降。”
当时,并没有人当场斥责布赫沃斯托夫,大家面面相觑,然后有人开了个下作的玩笑,引起庸俗的哄笑,大家又开始喝酒、聊天、找女人跳舞,欢送会的气氛自始至终都很融洽,没错,没有什么能搅乱大家的情绪——贵族们的情调。
罗热斯特文斯基明白,事情已经彻底地无可挽回了,舰队组建完成,并且从利巴瓦起航,离开军港,驶向大海,开始远航……再也没有机会逃开了,或许,这也是自己一直盼望的……
新旧混杂的舰艇,毫无经验的水兵,一万八千海里的路途,路途尽头的强大敌人——不可抗拒的噩梦。
但是,希望还存在,虽然扭曲变形,飘渺松散,但罗热斯特文斯基依然看得见它,依然想抓住它,即使抓到的只是一根稻草,可总比空气有用。
希望存在于形象中,或者说,数字中。
装甲舰8艘,装甲海防舰3艘,装甲巡洋舰5艘,巡洋舰6艘,辅助巡洋舰4艘,驱逐舰8艘,修理船1艘,运输船5艘。
数字,能说明什么呢?
“报告,这里有沙皇陛下的电报。”
副官恭敬地呈上了电报。
罗热斯特文斯基匆匆地扫了一眼,一行无意义的文字:“整个俄国都以信任和殷切期待的目光注视着你们。”
“知道了,拿走。”
罗热斯特文斯基说道,把电报甩回到副官手中。
太阳正在变红,渐渐地,向西边的海天线上逼近,令人厌恶的黑暗在那些起伏的波浪下面蠢蠢欲动。
罗热斯特文斯基扶住栏杆,突然兴起一种想要从栏杆上跳下去的念头。
这是一次,奔向海底的航行。
并不是没有新锐的军舰。
四艘最新锐的博罗迪诺级装甲舰中,有的没布置完餐厅,有的没装修完军官住舱,还有的连水线以上的油漆都还没刷完。
刚从意大利买来的两艘“瓦良格”级装甲巡洋舰,似乎每一个零件都闪着光。
但是没有合格的水兵,还有军官。
配到新舰的舰员是从其他舰上临时抽调过来的,大多是青年人或征召的预备兵,几乎没出过海,有人议论道:“一些人不得不从《基础知识》教起,因为他们一无所知,而另一部分人即使学过一点也忘光了。”
军官大多是从海军学校提前毕业的,毫无实践经验。
另外,新舰上的机械和火炮系统全都没有经过必要的测试,博罗迪诺级各舰均超载出海,实际吃水远远超过设计平均吃水,它们将无法使用苏伊士运河,只能远远地绕过非洲好望角以进入印度洋。
新舰如此,老舰上的舰员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波罗的海舰队的腐烂早已无可救药,一年有十个月缩在港湾里的舰队能有什么战斗力?每年每门炮只能发射3到4发炮弹的舰队能摧毁什么样的敌人?还要让这样的舰队绕过大半个地球去远征?疯了。为了面子而欺骗,然后为了欺骗而欺骗,直到真相败露,一塌糊涂,人类就是这么愚昧。
新锐之外,舰队里也不乏纯粹用来凑数的杂碎。
三艘乌沙科夫海军上将级装甲海防舰原本只适合在风平浪静的波罗的海行动,四千多吨的舰体配上三到四门10英寸(254毫米)大炮,再加上最厚达10英寸的主装甲带,导致恶劣海况下的航行品质极差,通常最大航速仅15.5节,在四级风浪下的最大航速不超过11节。
除了两艘新买来的“瓦良格”级以外,另外三艘装甲巡洋舰(纳希莫夫海军上将、得米特里·顿斯基、伏拉季米尔·蒙诺马赫)均于1882-1885年间下水,原本航速在15到17节之间,而最新的博罗迪诺级装甲舰的最大航速已超过18节,由于机件的磨损和朽烂,这三艘所谓的巡洋舰憋足了劲也跑不出15节,其上装备的火炮也全是二十年前的旧货,远不能与时下的新式速射炮和大威力主炮相比。
夕阳点燃了舰队前面的大海。
这是一条壮丽的路,我们将沿着它奔向……
罗热斯特文斯基忧郁地想着,转过身,一屁股坐到他那张特别从莫斯科中国城订购来的桃心木椅子上,此后的几个月里,他将把大部分时间浪费在这张椅子上,默默地,用比现在更阴郁的目光,注视着队列中的战舰,似乎要为它们、同时也为自己送葬……
“号外!号外!俄第二太平洋舰队出航!远东危险!东盟危险!中国危险!”
身着蓝绿制服的报童挥舞着报纸高声喊叫,引来一大堆市民争相抢购。
这里是中华帝国的京师,永定门外大街,也就是俗称的“官街”。
三辆通体透黑的“王虎”牌小轿车从抢购报纸的市民身边一掠而过,远远地,拐进了总理大臣官邸的大院里。
车上下来两个洋人,由四五名身着黑西服的中国人簇拥着,迅速走进官邸。
一名身着洋裙的中国女子迎了上来,以流利的英语向那其中那位年长的洋人说道:“公使先生,总理大臣已经等候多时了,我是总理大臣的秘书,请随我来。”
英国公使窦纳乐与书记官布兰德整了整西服下摆,随那名女秘书走进了官邸的洋楼,上到三楼,进入一间拉下了窗帘的小房间中,中国当前的署理总理大臣张志高正在其中。
“总理大臣阁下,一个好消息,我国政府已经批准了第四轮条约草案,并授权我们与贵国正式签订秘密条约。”
窦纳乐开门见山,张志高却并没有被对方的笑容迷惑。
“是有条件的批准吧?”
“哈哈哈……您太敏感了……”
“请坐吧。”
连同那名女秘书,四人分成两拨相对而坐。
张志高从女秘书手上拿过条约草案,摊开在茶几上。
“……总之,按照协防的原则,中国在遭受除俄国之外第三国的入侵时,可以得到英国的实质性援助,而英国在其本土及现有殖民地遭受除俄国之外第三国的入侵时,可以得到中国的实质性援助。条约期为1904年至1914年,届时如果要续约,需要另外谈判。关键点就是这么多。实质性援助的意义,应解释为包括物资援、军事援助及联合作战在内的多种形式,具体内容应由双方政府通过协商达成……”
“没有问题,这些都是已经反复确认过的。”
“……中国承诺在条约期间不与任何现有盟国之外的国家签订同盟条约,并有义务引导东亚联盟四国与英国达成军事互助关系……”
张志高顿了顿,抿了抿嘴,看了一眼窦纳乐:“公使先生,事实上,不知您是否有相关的情报,也就是德国企图在日本取得海军基地的事情……”
窦纳乐假装大吃一惊:“什么?竟然有这种事情!”
有关这件事,那位源生洋行的老板——史兰·伯纳德——早就为窦纳乐搞得一清二楚。
德国因为迟迟得不到中国的回应,便将视线转向日本,企图在日本租借一处港湾作为远东舰队的基地。
然而日本方面非常警觉,立即将此事通知现实的盟友——中国,在通信过程中,张志高故意命人将事情透露给早已暴露的间谍——伯纳德,令英国方面着急,不得不迅速通过条约草案。
现在,不管这惊讶有多虚伪,总之,今天之内签订条约也算不上猴急,这个条约具有关键的现实意义——压制俄国的盟友法国。
只要法国不动,俄国的第二太平洋舰队不可能有所作为,没有基地的舰队宛如无根之草,漂泊在海上,不被打败也会自行腐烂掉,航行一万八千海里后立即投入战斗则是完全不能想象的。
法国如果不公开参战,就必须遵循中立的规则,不能让交战国的军舰进入己方控制的港口,退一步说,不能让交战国的军舰进入己方设防的军事港。
“那么,可以进入签订条约的步骤了。”
虚伪了一个多小时后,窦纳乐终于开口了。
张志高觉得有必要在今晚回家后像那个时空的赛车手们那样开几瓶香槟向自己和老婆喷射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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