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曲江边的院子,除了沈家之外,俞正楷、叶正纯等人也住在其中,平时虽然不能说是人声鼎沸,却不会像如今这样安静。
沈则敬眼前一黑,脚步滑了一下,差点就站不住了。不祥的感觉,顷刻袭上他心头,巨大的害怕席卷了他所有的心神。
一路上的仆从还不少,都在静静干着自己的活,他们都来不及向沈则敬请安,沈则敬就像一阵风冲过了去。
沈则敬径直往正院奔,那是沈华善居住的地方。沈则思和沈宁,也紧紧跟在他身后。
沈华善的院子外面,守着好几个管事。沈宁一眼就认出其中还有沈则远和沈余宪身边的管事,心中忍不住咯噔一声响。
叔父和兄长的管事们为什么会守在这里?沈宁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心跳得越发激烈。
进了院门,沈则敬的脚步就放慢了,似乎艰难才能踏出一步。近家情怯?还是近父情怯?还是别的什么?
短短的几步路,沈则敬的思绪已经万千。沈华善的寝室就在前面了,在没推开房门之前,沈则敬不知道自己会见到什么。
“老爷,你回来了。老太爷正在念叨着你!”守在房门外的,是大管事秋风。他给沈则敬行了礼,便焦急地说道。
沈则敬僵硬地点点头,在跟随着秋风踏进了房间,神色已经僵硬了。
房间内,沈开善、沈得善、沈则远、沈则高、沈余宪、沈余守、沈余乐等沈家男丁,全部都在其中。他们脸上的表情,十分哀伤。
在场年纪最小的沈庆德,眼眶都红了。
沈华善背靠在床头,双眼紧闭,脸孔苍白瘦削。只着单衣的他,显得这样虚弱瘦小。沈则敬从来不知道,一向像柱梁一样支撑着沈家的父亲,会变成了这样。
不用众人细说,沈则敬也知道父亲沈华善的情况不太妙了。他离开岭南道的时候,父亲好好的,不住地提点和关切他,怎么如今就瘦骨嶙峋地躺在床上了?
沈则远、沈则高等人见到沈则敬归来,都自发离开了沈华善的床边,让沈则敬靠近。他们眼中的悲伤,也隐藏不住。
房间内没有人说话,沈则敬刚刚靠近床边,沈华善就睁开了双眼。虽然他脸孔瘦削,但是双眼还是炯炯有神。见到沈则敬的时候,沈华善的嘴角立刻就扬了起来。
瘦削的脸孔、虚弱的身体,却扬起了嘴角,眸光也有神。这一幕,让沈则敬感到心酸和悲痛,他蠕动着嘴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敬儿,你回来了?”沈华善这样问道,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在见到沈则思和沈宁也到来之后,更是满意地点点头。
真好,他们都回来了,真好。
“是的,父亲,孩儿回来了。”沈则敬有些哽咽,小心翼翼地扶起沈华善,让他靠的更舒服一点。
这样的动作,其实没有什么意义。可是沈则敬不这么做,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流眼泪。
“你们都回来了,就好了。我也放心了……”沈华善想尽量如常说话,可是说到一半,却喘着气停了下来。
歇了半响,才又抬起眼,含笑着打量房中所有的人。
“祖父,宁儿回来了……”沈宁低着头,给沈华善请安,语气哽咽,眼中已满是眼泪。
强悍了一生的祖父,带领着沈家改变命运的祖父,是沈家所有人的精神支柱的祖父,也到了这一个时刻了吗?可是,怎么会这么快?快到她根本来不及有任何思想准备。
不会的,祖父会没事的……
沈宁胡乱的地想道,眼泪滑了下来,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回来就好了……我真怕撑不住,等不到你们回来。”沈华善说着这些话,脸上还有着笑意。仿佛他说出的这些话,就如吃饭穿衣一样自然。
而不是在弥留之际,也不是在说着死生大事。
“父亲……”沈则高叫了一声,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父亲的身体时好时坏,孙伯扬也拿捏不准到底会怎样,一直都药膳调理着,原本也没有什么的。
可是半月前开始,沈华善的胃口就不太好了。原本他也吃得不多,孙伯扬和秋风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是短短几天,沈华善就迅速消瘦,最后连饭菜也吃不下了。
孙伯扬用尽办法,也无法阻止沈华善身体的颓势。与此同时,沈则高和沈余宪,也迅速通知了西宁道、河内道两地的沈家子弟,让他们迅速赶回岭南道,赶回见沈华善最后一面。
在岭南道的沈则高和沈余宪等人,也根本想不到沈华善的病情一下子就变得这么危急了。
孙伯扬的说辞,是沈华善殚精竭虑,内里已经空了,被四月潮湿窒闷的天气一冲,所有的病症就爆发了出来。病势汹汹,孙伯扬根本就挡不住。
良医不治年老,亦不治到天命之人。就算沈华善的年纪要比俞正楷、叶正纯等人小,但已经到了微末之时,孙伯扬也不能医。
孙伯扬说的事情,让沈则高等人无比难过。年前沈华善有病之时,他们曾想过沈华善这个沈家柱石没了,沈家会怎样。但这一天真在眼前的时候,沈家每一个人都接受不了。
“敬儿回来了,就好了……将人都叫齐了,我有话……有话要说。”沈华善还是那样笑着,如果不是深削下去的脸孔,看起来定是十分和善的。
沈则敬知道,父亲这是要交代身后事了。此刻他除了悲痛,除了按照父亲的说话去做,似乎也做不了什么了。
沈华善甚至不给沈则敬歇息的时间,就吩咐着急所有沈家人前来正院,可见他心中是多么忧心有些话来不及说。
很快,沈华善所在的正院,就陆陆续续来了更多人。沈俞氏、沈胡氏、沈蔡氏这三个儿媳,沈安氏、沈胡氏、沈宋氏这些孙媳,还有沈庆恭、沈庆泽、沈庆敏这些曾孙……
偌大的房间,挤不下这么多沈家人。沈则敬正想着,就听到沈华善这么吩咐了:“扶我出院中吧……”
这么大的院子,沈家人静静伫立,身后是一大群静默的仆从。而他们的前面,则是靠在太师椅上的沈华善。
沈华善努力支撑着身体,想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他环顾着济济一堂的沈家子弟,嘴角再次扬了起来。
这么多家族子弟,已经是一家兴旺之基础了,更何况这些子弟大多成器,少有那不肖之人。作为一族族长,作为一个兄长、父亲、祖父和曾祖父,沈华善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大儿子沈则敬,经过这十几年的锤炼,已经成长为可以带领沈家继续前行的柱梁了;
沈开善、沈得善这两个弟弟,作为沈家的长辈,会用阅历和经验,继续为沈家子弟护航;
沈则远、沈则高这两个儿子,还有沈则思、沈则学这些侄儿,都会为家族尽心尽力;
沈余宪、沈余乐、沈余守这些孙儿,每一个也都有倚仗的本事,只要不是头脑发热,顺着沈家的路走下去,总不会错;
沈俞氏这个儿媳妇,将沈家内宅管理得很好,只要鉴华堂还在的一天,沈家后宅的腌紫事就会少很多……
这样想来,有关沈家的一切,沈华善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他为沈家奠定的基石,他为沈家树起的柱梁,足够支撑沈家继续走下去。
只是,天下尚未大定,人间尚未太平,他真是遗憾天不假年,遗憾他没能看到太平盛世那一天。
遗憾,在这乱世之末闭上眼,看不见新朝的开创。
“到了这个时候,我也没有什么好交代的。我过世之后,沈家由敬儿担任族长,族令我会传给他……”
沈华善开始交代后事了,首先要说的,当然是族长归属的问题。沈则敬是下一任沈家族长,是所有沈家人的共识,但也要经过沈华善亲口宣布。
沈则敬垂首,恭敬地点点头,掩住眼中的泪水。
“至于其余子弟……先前我也一一交代过了。经商的,还是要经商;观星占卜的,还是要继续观星占卜;要率领军队平定各大道的,还是要征战沙场……”
沈华善的声音,有了一种奇异的平稳,语调虽然缓慢,却没有断断续续了。
他说出来的这些话,指向了相应的沈家人,沈则远、沈则思、沈余乐等人,也是肃穆着点头,以示听教。
“沈家已经踏上了这一条路,以后的运道气数,难以言说。每一个沈家子弟,不管将来在哪里,在哪个位上,都要记得,当年俞老在国子监讲的守正之心,朝正道而行……”
说到这里,沈华善突然静默了起来,似乎在给所有沈家子弟领悟咀嚼的时间。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每一个沈家子弟都要记得的族训!你们都要尽心竭力,平定各道纷乱,谋一个太平盛世……咳……咳”
沈华善猛烈地咳了起来。这不断绝的咳嗽声,还有他说的族训,重重地敲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头。
沈则敬带头跪了下来,他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淌了下来。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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