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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畏冷,屋子里非烧得极暖和不愿入。
阴冷的地牢自然同这有着云泥之别,一冷一热,像冬夏两极。
“印公可是想知道清虚道长的下落?”燕淮不答反问,自去寻了把椅子坐下了,当着汪仁的面给自己沏了一盏茶。
汪仁用打量牲口的眼神看着尚且还赤着上半身的燕淮,阴阴笑了下,道:“那天在北城石井胡同里,你是故意叫咱家撞见的?”
俩人不间断地互相抛出问题,却谁也没有正面回答。
顿时,硝烟弥漫。
燕淮轻呷了一口茶水,冷热适宜的茶沿着喉咙一路往下,直叫人浑身都暖和了过来。
他握着茶杯轻笑:“印公才到今日才知?”
少年清越的声音带着坏坏的张狂之意,听得汪仁额角青筋一跳,紧紧蹙起了眉头。屋子里明明烧得十分暖和,汪仁身上散发出的冷气,却是挡也挡不住。他眼神如刀地朝燕淮看了过去,牢牢注视着少年猫似的狡黠眼神。
由冷到暖,燕淮身上有了热气,又坐在了汪仁这间生人勿进的屋子里,他身上紧绷着的那根弦就松了些,现出一种用慵懒模样来。
汪仁心神不悦,冷声道:“燕大人好大的胆子,你怎知自己进了东厂的大门还能全身而退?”
他是东厂的督主,东厂如今能有这般权势利益,皆是他的功劳,是由他一手拉拔起来的。真论起来,东厂就像是他的孩子。
而燕淮的做派,无异于在他的脸,告知他,东厂不过尔尔,根本就不叫其放在眼中。
睚眦必报的汪印公,如何能高兴。
“自然是不知的,一切不过都是运气罢了。”燕淮搁下了茶杯,打着哈哈。
可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了这一出,他筹备了多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自打汪仁掌权,将锦衣卫所视作蝼蚁之后,原本由锦衣卫拨给东厂的人手尽数被驱逐,东厂内部改建。从那以后,休说旁人,便是锦衣卫的人,也从来不知东厂内里。
数年前,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因不满汪仁独权起了杀意,妄图杀了汪仁,最后却被安了个莫须有的罪名给捉进了东厂。
东厂连皇亲国戚都能先逮捕了再说,更加不必提只是个已经日薄西山的锦衣卫指挥使。
汪仁贪玩,好容易得了个大玩具,又怎会轻易就将他杀了,只留着他日夜折磨,变着花样玩。
据闻,东厂如今的二十八种酷刑里头,有至少七种,都是在那位锦衣卫指挥使身上鼓捣出来的。
等到他终于从东厂脱身,已只剩下半口气,浑身上下连块完整的地方都没有,一出东厂的门,便咽了气。
这件事却被瞒得死死的,除了锦衣卫跟东西两厂外,几乎无人知晓内情。
锦衣卫所的诸位,也由此被震慑,从此跟在东厂屁股后头打转,可有可无,还不如一条癞皮狗。
这般屈辱的日子,却差点叫锦衣卫过成了习惯。
燕淮自是不甘心。
素日即便是他去见谢姝宁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带上吉祥。
吉祥身为他的贴身护卫,没有他的吩咐,断没有擅离职守的可能。
夜雨如瀑的那天晚上,他特地不曾带上吉祥,孤身前往北城石井胡同。
一则他的确是担心着谢姝宁的处境,须得亲自看上一眼方才安心;二来,也是他知道这天夜里势必会遇见汪仁。
他一早准备好了抹了毒的匕首。
照理,以中原人的观念来看,用毒是十分下三滥的手段,多少人为了副所谓的气节,明明有可用的手段却也不用。
燕淮自幼在漠北长大,跟着的是天机营的师父,后头更是成了风师父手下的一柄剑,杀人活命吃饭,日子如此纯粹又简单。他是药人,服食剧毒长大,自身不惧毒后,用毒反倒成了最好的伪装手段。
所以他一开始便准备那这把匕首去找汪仁,一旦汪仁中招,以汪仁的性子来计算,势必会从毒上下手。
只要汪仁的兴致还在,他就死不了。
拖得几日,肃方帝那厢想必也该忍耐不住了。
就算这些都出了差池,他也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
几年前他才回京都时,便能摸出汪仁的喜好,而今斗转星移,时光流转,他更是摸到了其中的关窍。
汪仁就像个性子别扭的孩子。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就连燕淮也没有料到,汪仁会突然朝自己发难。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匕首还是用在了它该用的地方。
果不其然,汪仁拿他当成了新得的玩偶……
燕淮在桌上屈指轻叩,道:“皇上想必还等着,印公不急?”
汪仁眸中含霜,就肃方帝眼下那性子,休说他只是个掌印太监,就算他是个王爷,只怕肃方帝也是想也不想说杀就杀的。
到了那时,他是反还是不反?
为了活命,当然是要反的。
然而他手掌东厂不假,可到了数万御林军跟前,又算什么?御林军统帅薛齐是忠君之人,等他杀了肃方帝,薛齐拥兵而上,不将他五马分尸,恐怕都不可能。
凭他一个宦官,想要在当下谋权篡位,委实没有可能。
所以多年来,他诱了庆隆帝发疯,勾了肃方帝跟淑太妃行不伦之事,却从来不曾想过,要篡位。
于是他看着燕淮的视线柔和了下来,声音亦不再那般冰冷,他说:“自然是急的,不过那位清虚道长,只怕没有燕大人亲自去请,是请不来的吧?”
一切都是个局,这所谓的清虚道士,究竟是真是假,都还没个准。
“印公见谅,清虚道长乃是得道高人,这有些习惯,自是同一般人不同。”燕淮笑眯眯地道,笑容看着极纯良。
汪仁眯着眼睛看着他,发出个趾高气扬的鼻音来,“哼。”
燕淮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劳印公使人送身衣裳来。”
“燕大人不是不知冷嘛,穿什么衣裳。”汪仁看着他,忽然醒悟过来,方才谢姝宁去见燕淮时,自己忘了让人送身衣裳过去,可不就叫这臭小子在阿蛮跟前打着赤膊晃荡了一炷香的工夫?
他懊恼,立即扬声唤人送衣裳进来。
燕淮不知所以,笑着道了谢。
汪仁则暗自咬牙,想着这可怎么同宋氏交待。
憋闷间,他在心底里暗暗抚慰自己,好在只是叫燕淮被谢姝宁看了去,而不是叫谢姝宁给燕淮看了……
须臾,小六送了衣物进来。
汪仁盯着那件衣裳,只想着,也不知谢姝宁归家后会不会长了针眼……未出阁的姑娘看了男人的身子,一定会长针眼吧?他忧心忡忡地想着,又道那丫头也是猪油蒙了心了,见了没穿衣裳的男人不该立即就跑?竟然生生呆够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动身离开!
不一会燕淮穿戴整齐,汪仁便道:“请燕大人带路。”
说这话时,他一贯淡然的模样荡然无存,面上带着狰狞之意,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来的。
进了东厂几日,竟叫燕淮手脚完好,光明正大离开,他觉得自己的脸已经粘在了燕淮的鞋底上。
等见到那所谓的仙长,号清虚的道士后,汪仁是连说话的心思也没了,只懒洋洋看着燕淮同他寒暄。
留着山羊胡一脸猥琐的道士,哪里像得道之人?
手执拂尘的道士年约四五十,一时叫人猜不透究竟是四十许还是五十许。
生得不高不矮,微胖。
他故作高深地同燕淮说着话,汪仁在一旁听着,只觉头大,就靠这么个胖子糊弄肃方帝?难怪燕淮这小子要提前将他拉下水,原来是明知此人靠不住,要他在旁拉扯一把!
清虚见了汪仁,倒也恭敬,并不拿腔作势。
汪仁这才满意了些,好歹还有点眼力见。
事情都是一早就准备妥当的,清虚带着个小道童上了前头的马车。
汪仁瞥燕淮一眼,道:“原来燕大人还懂道家之事。”清虚说了一堆不是人听的话,他竟都能接上,也算本事。
谁知他这话才刚说完,便听到燕淮毫不掩饰地道:“哦?清虚的话?我半句没听明白。”
说完,他翻身上了马。
汪仁怔了一怔,旋即扬声唤“小六”。
小六便一掠上前,攥住了燕淮身下马匹的缰绳。
燕淮回头,挑了挑眉。
“燕大人,你好端端拉了咱家下水,却连事情的原委也不提一句,是不是有些不厚道?”汪仁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视线却落在那匹马上没有移动。
空荡荡的巷子里,被风吹来几片腊梅花瓣。
燕淮骑在马背上,意味深长地道:“清虚道长,擅长双.修之法。固气养元,强身健体,炼丹长生,亦不在话下。”
肃方帝缺什么,他就送什么,这才是好臣子。
汪仁摆摆手,示意小六松了手,上了后头的一架马车。
他怕冷,策马而行,风声震耳欲聋,他是断不会去骑的。
缩在马车角落里,他捧着手炉眉头紧皱。
年纪轻轻就知道上哪儿去找擅双.修之法的道士,委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愈发觉得有必要同宋氏提点两句,早日将谢姝宁许配个普普通通的好人家。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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