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阳城内,满目萧索。屋宇楼舍,何等青齐,只未见人迹。
“儿子!不要啊!我是你的娘亲啊!”
“娘亲?啊——我的头——啊——我——痛——”
“儿子!你要挺住,娘带你出城去找大夫!你一定要挺住啊!”
“啊——我受——受不了了——啊——”
瞬息间,一个五岁的孩童就长到两米来高,脊背上生出了长刺,皮包不住的骨头血淋淋地裸露在外面,如野兽一般狂吼着,亦步亦趋地走向了他的母亲……
正在此时,他,那个被自己最爱的女子复活了的人,辟剑削掉了那怪物伸向自己母亲的一双手臂。正要刺那怪物第二剑时,那母亲扑上来死死地抱住了他的手臂,苦苦哀求着:
“不要杀他!不要杀他!他是我的亲骨肉啊!我唯一的亲人啊!求你!求你啊!不是他的错!不是啊!他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啊!什么都不懂的!饶了他吧!求你啊——”
“可他,他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而且他要杀你啊!”
“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儿啊!呃……”
那母亲上前抱住了那怪物,点起脚尖去亲吻她儿子的脸颊。可她的儿子终究成了没有痛感只有饿感的怪物,张起血盆大口,一口咬断了他母亲的细颈,捧着尸体疯狂地吮吸了起来,没有哀伤,只有贪婪……
白衣男子惊怒不已,却记着那母亲对这儿子的爱,于是不再动手,却也不忍再看,转身离去。只是,未走几步,他腰间的剑,竟自己出鞘,向后飞旋出去,只听得身后一声凄惨的怪叫,剑已回鞘。
绮阳城是中洲大陆上海拔最高,日光最充足的城市,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因地势和政治的原因,与世无争,可谓是一座人间天堂,而今却变成人间炼狱,却也是因为地势和政治的原因。
白衣男子来到了绮阳宫。宫内已然成为怪物的天堂,人间的地狱。他一路斩杀,意到剑到,挥洒自如,心中好不畅快,似乎沾染了地狱里的邪气一般。刺入的剑,喷涌的血,蒙蒙的血雾中,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着血色冰晶漫天飘扬的情景……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活着,但是他知道自己活着,她就会死。
血华功逆天,却也逆主。若是自己为她所救,她必伤及自身极重。若是自己为他人所救,血泣冰锋定然发挥到极致,她亦难活。
思绪翻滚间,情愫瘀滞于心,心头一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血雾散在手中的长剑上,竟然融合了剑上的金光,焕发出血光,与剑尖触及的血肉相映成辉,令剑下亡魂如流烟一般湮灭在剑体之中……
惊异间,只觉浑身燥热,剑意更加凶狠无匹,绞杀着迎面扑来的嗜血怪物,好似地狱冲出的罗刹一般在血肉模糊的尸骨中开出一条血路。
终于又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完整的人,还活着。当他的剑锋即要掠过那个人的颈项时,他猛然间镇定了下来,他认识他。那人是赞王。
“赞……王……陛下?!”他的心刹那间万般刺痛。如果赞王还活着,那么绮阳城满城的怪物定然是这位赞王的杰作。
“班原?!是你!你还活着?你不是已经战死了吗?”班原是名字也是爵位,班原和隐锋是世代守卫白皓国的两位护国神将的称呼。如今,老班原已死,按国制,隐锋升为新班原,乃是而今赞王能够依靠的唯一武力。
此刻赞王见到他最忠心最神勇的卫士,习惯性地捋了捋他那整齐光泽的两撇胡,炯炯的双眼释放出惊喜的光芒。
“……”死确实是死过,活确实是不该活过来。
“太好了!你没死太好了!本王还有机会!哈哈哈——天不亡我啊!”赞王的惊喜变成狂喜,高举着的双手握着拳头凭空挥舞着。
“……”国破家亡至此,作为一国之君居然还能如此狂喜失态?!赞王究竟把国看做什么?把百姓看做什么?
“快带本王离开这里,我们从长计议,消灭波依教,复我白皓国,继而……啊,不多说了,快离开这里吧!”赞王并未仔细解读他忠心不二的神勇卫士此刻是怎样的神情。
“继而什么?继而夺得波依教南征北战的战果,攻城掠地一统山河?”他不懂,为什么直到此刻,在这血洗的宫殿内,他誓死效忠,护卫一生的赞王脑子里还在做着他的春秋大梦,还是要满足那能捅破天的野心。
“难道这有错吗?只有不断的强大起来,本王的子民才会免受今天这般的劫难。你懂吗?”赞王从来都看不惯眼前这忠臣的鼠目寸光,可是此刻能够利用的也只有这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大将,至少他是永世的忠臣。
“劫难?你去看看这偌大的绮阳城,你还有子民吗?这不是劫难,这是毁灭。你毁灭了我们的民族。甚至连小孩子,你都不放过。你看这满城满宫的怪物,无一不是你的杰作!他们都只是留城的小孩子,你知道吗?我们民族的希望,已经被你这个疯子毁了!你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说话?我真的不懂!”
说着,他缓缓举起手中长剑,指向了赞王的咽喉。身为白皓国护国之将,他忠的是国家,是百姓,不是眼前这个丧心病狂的赞王。
“即便是本王错估了形势,用了不该用的丹药,也轮不到你一个臣子来指责本王。收起你的剑!”
“君是君,臣是臣。恪守君臣之礼是你的本分!服从本王的命令是你的天职!你的剑若不指向敌人,就只能指向你自己,绝不是本王。”
赞王言语犀利,在尖锐的剑尖面前,丝毫不堕王者风范。
“白皓国毁在你的手中,子民都被你戕害殆尽,你还有什么资格自称君主王者?你都不配活。”
若不是死而复生后的凄寂悲怆,若不是进了绮阳城后的满目苍夷,若不是一路斩杀而来的鲜血染透了白衣,若不是赞王仍旧怀有一颗嗜血恶毒肆无忌惮的野心,他手中的剑不会仍旧停在他生生世世忠护的君主颈项上,动都没动,颤都没颤。
高傲的赞王终于意识到了他最忠实的护卫起了决然的弑君之心,可他却始终坚守自己王的尊严,高声喝骂道:
“不配活下来的人是你!”
“是你,不顾军国大计,沉迷儿女私情,几次放过波依教女魔头,致使波依教得以发展壮大,侵吞山河。”
“是你,不顾国家安危,不分敌我阵营,阵前擅自与波依教缔结盟约,致使我军未能在鸿河谷一举歼灭波依教众。”
“是你,不顾民族存亡,满脑江湖情谊,招惹施珈蓝那样的落魄炼丹师来都城行骗,致使本王铸下大错,给国民服用了他的汲力丹,使得国民都变成了怪物!”
“这些都是你的错!你的错!祸国殃民的将军,你又有何资格活着!”
赞王的话,他并不在意,只是施珈蓝这个名字却如一把无形的锤子,砸的赞王颈项前的剑尖偏了偏。
“若不是你迫珈蓝兄给你炼制能够提升普通人战力的丹药,他又怎么会研制出汲力丹这种制造嗜血怪物的丹药?他又怎么会被自己制造出来的怪物啃得尸骨无存!他为人谨慎,心性悲悯,我想他比任何人都后悔创制出了这种丹药。若不是你步步紧逼,他怎么会急于试药死于非命?他怎么会死?他根本就不会死!若非如此,也许此刻,他正捧着两大坛酒要与我大醉一场……”眼神迷离之际,剑锋轻轻地在赞王的颈颈上划出一条血痕。
赞王惊恐地后退了一步,脊背紧贴着冰冷的石墙,周身开始颤抖了起来,似乎与怪物比起来,眼前的这个原本最忠诚的卫士更让他感觉离死亡切近。可是,王权是一种惯性的毒。让他无论何时都会提醒自己,自己才是真正的一国之君,绝不能受任何人的摆布,包括眼前生生世世效忠于赞王的护国将军。
“据传言,你与那女魔头南宫子颖冠珠峰一战同归于尽,波依教教众聚集在绮阳城外迫本王递交臣服书,难道要让我堂堂白皓国臣服于它一个魔教吗?那岂不是等同于把绮阳城拱手相让?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子民受波依教的奴役吗?本王做不到!本王宁愿血战到底!也绝不屈服!本王只有出此下策,本王没有做错!至于施珈蓝的死,只能说是个意外,与本王何干?何况他身为我白皓国的首席炼丹师,那是他职责所在!为国殉职而已!”
“真正的君主,当是能为子民谋求和平安居,你却因你王者尊严而不肯臣服!白皓国不是灭于波依教之手,而是灭于你手!”剑尖一挑,赞王的左肩被挑断了筋骨。高傲的赞王自知避无可避,倒也受之坦然,哼都不哼一声,只是隐忍着蒸腾的怒气。
“你的子民永远都不会受人奴役了,他们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变成了怪兽。你是不是连初生的婴儿都没放过?都用来组建你的军团了?你的军团呢?是被波依教消灭了,还是被你消灭了?”剑尖又一挑,赞王的右肩也被挑断了筋骨。双肩的疼痛终于让赞王清醒地认识到眼前的忠臣并非效忠于君,而是效忠于民。
“我本以为,施珈蓝是因为把丹药用在了兔子身上,才会发生变异,如果用在人的身上就不会了,因为他们毕竟是人,有思维意识,多少能够自控的。可谁知道,结果都是一样的。你也看到了。”赞王语气中已有哀求之意。国破,可以复国。人若死了,便一切休矣。
“所以你就躲在这个石室里,聆听着你心爱的士兵啃噬着他们至亲至爱的人,啃噬干净他们愿意用生命护卫的国民,让白皓国真真正正地从中洲大陆上不留遗迹地消失是吗?声音好听吗?你听够了吗!”他的剑长驱直入,毫无停滞地刺入了赞王的咽喉,鲜血浸染长剑,浓郁了剑身上的红光,竟然红的发黑。
“我没错!是波依教!你这个叛徒!”赞王穷尽一身气力嘶哑地进行了最后一次宣判,至死也没有凌乱他那整齐光洁的两撇胡。
王者的尊严只剩下那两撇整齐光洁的卷胡。
他,头也没回地走了。而他的剑却是剑尖轻轻向后一扫,神不知鬼不觉地刮掉了赞王那两撇从不凌乱的卷胡,随即若无其事地随着主人也走了。
就这样,中洲大陆上最后一个国家的最后一位君王就此陨灭,连最后一点尊严都没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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