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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毕起身,大呼众人起立。
来可流镇前,李熙再三叮嘱韩潆不要妄为,一切听他的调度,韩潆答应了,但她显然是个冲动又健旺的女子,刚一见到熊毕时,就忍不住要冲上去要人,苦无机会插不上嘴,这会儿见李熙跟乱军打成了一片,韩潆急了,眼睛红了,跳上前一步,厉声喝问道:“你们把我父亲怎样了?”
熊毕诧异地望着韩潆,霎时间明白了过来,眼睛一亮,赔笑道:“韩侍郎安然无恙,此刻正在营中高卧未起。”
这话说的本来就有歧义,韩潆眼泪簌簌滚落,拔剑叱道:“你们把他怎么了?”
她这一拔剑,四下里顿时“呛啷”一片,叛军、卫军纷纷把剑,张弩,气氛骤然紧张起来。熊毕一翻鹞子眼,嘿嘿冷笑,责问身后乱军道:“做什么,你们要干什么,都退下。”数百叛军轰然响应,如一人一声。熊毕对此很满意,笑嘻嘻地向韩潆拱拱手,道:“小娘子莫要惊惶,韩侍郎夜夜读书通宵达旦,拂晓时分刚刚睡下,李少保忽然到来,老先生梳洗不及,恐失仪容故而不敢出见。”
李熙安抚韩潆道:“国家有礼制,侍郎不该在此。”
熊毕附和道:“侍郎是个讲究的人,一步也不肯越矩。”
这一说韩潆心下稍宽,父亲的确是个规矩人,凡事循规蹈矩一步也不肯错乱的,她向李熙望了眼,默默地收起了佩剑。
在熊毕的导引下,李熙巡阅了叛军队伍,这支军队只是普通的支郡驻军,军容军貌有些不大讲究,但刚才那一声应和给了李熙很深的印象,带兵多年他学会从细节去观察和评价一支军队,这支叛军堪称精锐,熊毕也堪称良将,不过李熙也看出这个人桀骜不驯的本质,是匹狼,难以驯服。
韩愈头发梳的光溜溜的,身穿一件刚洗过还有些潮湿的常服,孤身迎候在营帐门前,这些天他一直官袍不离身,穿的时间久了,一件崭新的官袍被他穿的脏兮兮、皱巴巴的。熊毕闲着无事就是戏弄兵部侍郎出丑为乐,对此毫不介意,也不阻止。
李熙突然到来,需要韩愈出去见客,熊毕慌了手脚,扣留韩愈在军营中理由可以寻出一百条站得住脚的理由,可要让李熙看到大唐的兵部侍郎在自己的军营里被折腾的脏兮兮如同乞丐,自己强词夺理的那些理由就一样也站不住脚,道义已失,靠这几百号人还能在长安城下站住脚吗?
没办法,他只好逼韩愈换上了自己的居常衣袍,韩愈身材瘦削高大,他熊毕肥嘟嘟的像个老鼠,这件青袍穿在兵部侍郎身上怎么看怎么别扭。
因为多日没有洗澡,韩愈身上馊臭难闻,怪味扑鼻。熊毕的妻弟钟九急中生智,弄了一包香粉往韩愈脸上扑,又在他怀里揣了一把香料,香粉、香料都是驻营妓女给的。熊毕率河中乱军抢占可流镇后,四出劫掠百姓,当地官府既无力驱赶又告诉无门,无奈只得主动向乱军提供米、粮、蛋、肉,以求来自河中的丘八能少惹是生非,饱暖思淫欲,吃饱喝足后,河中叛军四处劫掠奸淫妇女,可流镇周边二十里之内,妇女横遭荼毒,连眉清目秀的少年也难逃厄运,当地官府思前想后,一咬牙一跺脚,花钱请了妓女若干进驻军营,以泄用民脂民膏供养出来的邪火。
望着香喷喷的父亲,韩潆眼泪簌簌乱掉,离着十余丈便跪伏于地,一路膝行向前,泣不成声。韩愈唏嘘道:“老夫向来冷淡你,却没想到末了来救我的却是你这个庶子。”韩潆见韩愈左手心有道勒痕,右手背则有两道交错的鞭痕,顿时大怒,欲要发作,却见李熙在朝她使眼色,依她往日的脾气,这种情况下任谁相劝也要横下心来大闹一场,却不知为何,李熙只是朝他递了个眼色,她竟浑身发软,一腔怒气霎时冻结住,没有发作。
熊毕察言观色,见李熙处处忍让他,心中暗自得意。引李熙进帐,帐内已备办好筵席。李熙见酒肉都丰盛,遂问道:“你们因无饷而来长安,何来这许多酒肉?”
熊毕答:“县府念我等辛苦,特意送的。”
李熙叹道:“尔辈皆是国家官健,吃百姓的供奉,身上穿的是朝廷的甲衣,头上顶着朝廷的封爵勋号。你们说无粮饷养家迫不得已到此,这我不说什么,国有国的难处,家有家的难处,家都破了,国也难以持久,朝中有奸佞庸碌之辈,你们闹一闹或也是条出路,而今朝廷欠你们的已经给了,当地官府还给你们送来了酒肉。还赦免了你们的罪责。你们却还不知足!韩侍郎受命入营抚慰,你们竟私自扣押朝廷大员,肆意羞辱,你们的眼里还有朝廷吗,如此作为与乱臣贼子有何区别?”
河中军将皆大惊失色,熊毕黑着脸问道:“少保这话是责我等有不臣之心吗?”
李熙道:“公道自在人心,你扪心自问,自己敢说无愧吗?”
熊毕嗫嚅难言,脸黑如炭。钟九掀了桌子大骂道:“我操你娘的,好酒好肉待你,听你在这诽谤吗?”
钟九这一掀桌子恰似一个信号,四周的幕帐后霎时间冲出数十甲士,手持短尖刃将李熙、韩愈等人围住。李熙入帐时,身边只带了阮承梁、张三、李四并三名卫士,其余的人都被拦在帐外,帐中突然激变,众人无法及时救援。
韩潆拔剑而起,目瞪如铃,她此行来救父,来本有十六个健壮有武力的家仆随行,但和李熙的卫士一样,在入帐饮宴时大部被拦下,此刻身边只有两个小婢,年纪十六七岁,体格健壮,有些力气,在妇女中亦称精悍,但面对白晃晃如林的尖刃,二人未战先怯,抖作一团,韩潆其实也怕的要命,她会舞刀弄枪不假,在闺中密友间也称豪杰,不过这种真刀真枪的场面还是第一次遇到,面对着那一片其密如林闪着湛蓝光芒的利刃,她虽然没像两个小婢那样手脚发抖,心却也提到了嗓子眼,揪作一团,整个人不过是在崩溃的边缘强作镇定而已。
韩愈不慌乱,却觉得无奈,李熙进营时他是抱着一腔希望的,不过看到他身后卫士尚不足百人,且只有短刀没有弓弩,心里就有些失望,再见他毫不防备地被劝进中军帐饮宴,心里就彻底绝望了。熊毕虽然是个卑将,却有成为一方枭雄的所有潜质,阴狠卑劣不折手段。李熙这个曾经的“贼王”虽然也够阴损卑鄙,只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韩愈恨只恨他不该把韩潆带进来,这个女儿自己以前虽然不大待见,但也从不讨厌,而今她肯孤身犯险来救父,固然失之鲁莽,但一片孝心却早已感动天地,这样的好女子却要落在贼营……
韩愈的心忽然像被浇了一瓢滚油,疼的麻木。
“你们好大的胆子,公然向朝廷执政宰相亮刀子,这是都准备反了吗?”阮承梁厉声呵斥道,借保护韩愈之名,悄悄地从李熙身边撤开。如此一来,李熙面前没遮没拦,七八架机弩瞄准了他。钟九会错了意,误把阮承梁抽身撤走当作是一种背叛,危机时刻连贴身卫士不战而退,这样的人岂有不败的道理?
“反了,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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