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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下的徐州城恬静如晚妆刚罢的美丽少妇,优雅而迷人,在家中闷头抖了一天的百姓纷纷走出家门走在街道上,互相茫然地打望着,城外战鼓停了,号角停了,喊杀声也消失在夜雾茫茫中。
“城破了吗?”一个颤抖的声音问。
没人回答,各自惊恐,夜雾中一骑飞奔入城,连声大呼:“吴军大胜,吴军大胜!”城内顿时欢腾一片,这声音越过高大厚实的徐州城墙飘落在惨烈的战场上,钻入田弘正的耳中。老将停住脚步,回首望了眼被鲜血浸透的战场和分立两边却仍敌视的士兵,他将手高高拱起,向己方士卒,也向吴军士卒作揖道歉。
当!一名士卒手中的刀掉在了地上。当!当!更多的武器丢在了地上。
“拿起你们的武器,你们没有战败,大帅与吴军议和休战,魏博没有败!”苏操挥舞着手臂冲着悲愤的士卒高声叫嚷道,回应他的是一阵呜呜的啜泣,如野兽在哀鸣。
这场仗输的太冤枉,明明取胜在即,主帅却让人家俘虏了,这仗还怎么打?
“兴兵犯境错在我一人,万千的错我一人来承担,与他们无干。”田弘正青面如寒冰,话说来冷冰冰的像块铁。嗷!旁边一名血染战袍的魏博将军扶着刀剑跪了下去,士卒成片跪地,一腔悲怨直冲天际,闻者落泪,知者伤悲。
李熙道:“我国受大唐天子相邀出兵讨贼,因误会而生杀戮,如今误会已经解除,吴国愿意与大唐将士化干戈为玉帛,捐弃前嫌。诸位将军请约束部属到城北扎营军需粮用由我军供应。”诸将不应。田弘正道:“传我军令:退兵十里在柳庄扎营。各军谨守营寨,无我军令不得外出半步。”
号角再起,魏博兵在月色下整队向北撤退,一万多人轰轰锵锵,半个时辰内全部撤离战场,田弘正伫立如木桩,目送驻军安然撤退后,方转身对李熙说道:“天色不早了,你不请我进去歇歇脚吗?”
李熙道:“接风晚宴已备好,李熙谨率吴军上下恭请大唐中书令入城。”
天已黑透,街道上狂欢的人群被魏博军撤军的号角惊走。田弘正拒绝苏操的搀扶,将一杆长枪折断,用半截木杆做了个拐杖,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徐州牙城,他望着那高大厚实的城墙,发了会呆,忽然自嘲地说:“我还以为徐州的墙塌了呢。”
闻听父亲入城,田萁和田箜早早地迎候在牙城门外,夜雾中见李熙陪着魏博一干将领信步走来,除了田弘正腿脚有些不利索,略显狼狈外,其余的不管是参谋苏操还是军将,都衣着齐整,甲胄鲜明,苏操戴着他高耸的道士冠,武将们也仍旧腰悬佩刀,看起来丝毫没有战败被俘的迹象,只是走近后才能感受到他们身上难掩的沮丧。
望着田弘正,田萁只是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田箜则跪地请罪,田弘正扶起田箜,大声言道:“你有何罪,我和我女婿打着玩,要你搀和什么?你不搀和是对的,搀和了我以后就不能和你做兄弟了。”
田弘正把手在战袍上用力蹭了蹭,为女儿揩去脸上的泪水,拍拍她的肩,强作笑颜道:“爹给你选的这个女婿还不错吧,没有辱没你,你的脾气要改改,你爹我玩心眼尚不及他,你就更不是对手啦。论打架,你怕也斗不过他。”田萁含泪道:“女儿宁可死,也不跟这个畜生过,他欺负爹就是女儿的仇人。”
田弘正道:“胡说,谁欺负我啦?!这徐州城我来不得吗?哦,我这腰,我这腰是你苏伯伯害的,我女婿请我进城看女儿,他偏拉着我走,结果就摔了一跤。嘿哟,又疼起来。”田萁忙钻到田弘正的腋下架起父亲,田弘正回头招呼诸将都打起精神,一面强装欢笑随着女儿进了牙城。
当夜所设的接风宴堪称奢华,水八珍,山八珍,禽八珍,草八珍,琳琅满目,熊掌燕窝,驼峰鹿尾,鱼翅乌参,多数菜是田弘正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尝一尝,惊愕难言,连问是谁掌勺,答曰是李熙亲自下厨烹饪,田弘正不觉动容,魏博军将亦大惊失色。
酒过三巡后,田弘正主动邀李熙喝了杯酒,苏操、田箜等魏博将吏也一改肃容,主动向吴军将领敬酒,觥筹交错间,敌意稍消,气氛稍稍热烈。
田弘正年纪大了,打了一天仗,早已精疲力竭,宴散后即由田萁服侍去休息,诸将亦各自去歇息。苏操求单独见李熙,被引入书房,见礼已毕,苏操道:“败于你手,无话可说,你打算怎么处置我们。”
李熙道:“田公本答应嫁女与我,我想就在徐州完婚,请先生做证婚人。婚礼结束后,田公去留两便,三娘子若想回魏州小住自也使得。江南少马,请田公将所携军马赐我,权当是田萁的嫁妆。”
苏操道:“魏州方经一场大乱,实力空虚,请西王放魏博将士回去,愿以曹州、濮州相谢。”李熙道:“濮州、曹州我无兴趣,请将田箜老将军留下指导我组建马军,三年期满,自当礼送回魏州。”苏操道:“田箜是魏博老将,三娘子的族叔,留下他对你未必有好处。你放老将军回来,其余将领悉数给你留下,权当是三娘子的嫁妆吧。”
李熙大喜,又问苏操所占郑、滑、汴三地将如何处置,苏操却反问李熙有何主张。李熙道:“汴州若失,恐朝廷将汴宋理所移至宋州,宋州距离我徐州太近,让我难以防备,请先生劝服田公让出汴州,减轻我徐州侧翼的压力。”苏操道:“如此,我代田公也请西王帮个忙,助我夺取兖州,以拱卫河南新取之地。其实兖州掌握在田公手里,对你也是有好处的嘛。”兖州在徐州正北偏东,距离藤县太近,威胁甚大,握于田弘正之手,比握在淄青镇手中对李熙要有利的多。李熙欣然应允。
遂聘苏操为婚证,择日在徐州城内为李熙和田萁完婚。婚后,李熙接收了两千魏博伤兵在城内养伤,划拨粮草军械助魏博军北上攻取兖州。李熙没有直接出兵,他让张龙从沂州出兵声势浩大地杀奔密州,以干扰乌重胤的判断,待乌重胤醒悟过来,兖州城已经被魏博军团团围住,兖州刺史不战而降。乌重胤派人责问主将田箜因何犯境,田箜笑答:“魏博在武宁吃了亏,不取兖州补补虚怎么有脸回家乡?”
使者又羞又恼,摔袖恨恨而去。兖州城破第三日,密州城被东路军马郁部会同亲军马军营攻破,城破当晚马军营策动叛乱冲入马郁营中乱刀砍死马郁,占据了密州城,宣布密州归属魏博,兵变第二日张龙所遣何人龙部进抵密州城下,筑垒围城,亲军马军营指挥使田让领军出战,何人龙坚守不出,田让率部冲营被何人龙击退,其本人亦中箭受伤。
李熙闻之变故,问苏操作何解,苏操劝田弘正下道手令给田让,让其献城归顺李熙。田萁道:“他杀了马郁,怎肯束手归降?让女儿去走一遭,带他来见父亲。”
田让闻听田萁到城下,赶忙率众开门迎入,田萁一言不发抽刀劈倒田让。众皆骇然,田萁斩田让人头提在手中,喝道:“我田家与扬州李熙订有盟约,尔等不知道吗?如今老帅人在徐州,尔等在此叛乱,欲置老帅于死地吗?”问了两遍,无人敢应,田萁即令马军营退出密州,将城交给何人龙。带着田让的人头回徐州见田弘正。
田让为田弘正族侄,一向十分看重,见了他的人头,田弘正哭笑不得,连呼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出家门胳膊肘就往外拐。
李熙的北伐军中有两个将领叫马郁,一人在中军为军供院判官,一人就是被田让砍杀的这个马郁。田萁肯为自己杀人夺城,让李熙倍感欣慰,对这位新婚妻子的好感大增,因此当她提出要陪送父亲田弘正回魏州时,李熙满口答应下来,田萁感动的只掉眼泪,擦干泪水后,她向李熙保证说:“我回去住些日子,等父亲的病好些再回来。”
李熙道:“无妨,多住些时日,以后在父母身边尽孝道的机会越来越少了。”
田萁泪眼婆娑地望着李熙,说:“我以前看错了你。父亲老年得女,把我宠溺坏了,我脾气不好,常说些伤你的话,做些伤你的事,你不要见怪。”
李熙微笑道:“别傻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都是夫妻了。”
李熙让阮承梁、李四为护送使,带着数百车礼物护送田萁陪着她父亲回魏州去。行前阮承梁劝李熙道:“田中书身子骨并无大碍,魏州也不是很远,你们这新婚燕尔的,何苦呢。”李熙知道他想说什么,微微一笑道:“放心吧,她会回来的,顶多是耽搁些时日。”
田萁陪着田弘正离开徐州时已过中秋,天气依然炎热,彭城县境内因为兵火,粮食绝收,但远郊的丰县、沛县依然是一派丰收的景象,虽然历经兵火,百姓们还是顽强地夺得了中和元年的一个大丰收,只是武宁军管内州县的官吏们有些苦恼,今年的两税该向谁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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