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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八名卫士又开始了以把李熙折腾跪下为目的的新一轮折腾。毛妃蓦然尖叫了一声。殿外红布衫和铁卫霎时闯了进来。李纯停住脚,眼睛血红地盯着一脸愕然的薛鉴:“滚!朕处置家奴,与尔等何干?!”
薛鉴、威远营铁卫、红布衫如潮水般退去。
“还有你,朕再三警告过你,不要干政,不要干政,你为何就听不进去?武后干政,武家旋踵就是灭族之灾;韦后干政,死无葬身之地;你姓毛的就不怕族灭吗?朕的一片苦心你为何就不能体谅呢?”
“够了!什么为我好,还不是为了你自己?”毛妃眼中喷着怒火,像头被逼的走投无路的小兽,“你的心里除了自己还装过谁?专权跋扈,刚愎自用,操弄天下如儿戏,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你这样的人怎配做大唐的天子?怎配在这喋喋不休地教训人?”
“嘿嘿……今天都怎么了?一个个都要造朕的反?哦,还有你,李熙,你怎么说?跟朕的女人卿卿我我很过瘾吧,郭瑗是朕的女人,朕打发她出家是让她反省,即便朕不要她了,也轮不到你,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也敢去招惹她?你掂量着自个混了个人模狗样出来,朕有求于你是吗。何等的混账!朕能把你由一个下三滥扶持为贼王,就能让你再做回下三滥!你有什么了不起?!”
“我与她之间是清白的,天子羞辱臣,臣下无话可说,却又何必作践她。”
“好啦,好啦,朕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懂得珍惜,也就怪不得朕了。”
一股血从唐天子的鼻孔里溅射而出,接着又是一股,血接二连三地溅射出来。
“你们……噗!”李纯望着掌心满把殷红的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们给朕下毒……”
唐天子倒下的那一刻,陈弘志伏在地上不敢动弹。李熙正与八名卫士纠缠。惟有毛妃上前扶持,对她而言,唐天子的身躯太沉重了,她被压倒在他身下。“汤里有毒,……为什么?为什么?”他用手掐住她的脖子,手上的力气其大如牛,血一股一股地从他的口鼻溅出,喷射的她满脸满身都是。
她喘不过气来,眼睛发白,嘴张着却呼喊不出。
“为什么?为什么?”唐天子愈发用力,执意要置她于死地。她开始奋力挣扎,出手抠他的眼捂他的口鼻,因为心慌,因为眼晕,也因为血太黏滑,她的手几次滑开。渐渐的她的眼前出现了幻觉,他还是他,还是伏在她的身上,还是掐着她的脖子,但他的口鼻里喷出的不是血,而浓浓的爱意。
“李郎……”毛妃柔声呼唤了一句,已经摸到了李纯眼珠子的手放弃了,软软地垂了下去,再也没有抬起来。
“为何?……为何害朕?”大唐皇帝状若疯虎,掐着宠妃的脖子死也不肯放手。
又一口喷出,李纯长大的身躯骤然一挺,瞪着眼睛扑倒在毛妃身上。
陈弘志挥肘击中李纯的后脑勺,给了皇帝致命一击,陈弘志习武二十年,功夫算不得高,但一肘之力依旧威力惊人。
“她死了。”李熙用手试了下毛妃的鼻息,得出判断。
“死了好,死了好啊。”陈弘志踉跄着退到一边,吃力转动了一下脖子,检查自己有没有受伤,旋即他吐了口气:“恩断义绝。这就是恩断义绝啊。”说了两声,他面朝李纯的尸体跪了下去,哭着说:“老奴实在是无路可走了,都是你逼的。”
哭了一会站起来,抹抹眼泪,望了眼两具纠缠在一起的尸体,又望了眼被李熙击倒的八名卫士,他朝李熙使个眼色,清清嗓子朝外面喊道:“宣薛鉴觐见。”李熙轻捷地跳到门口,中和殿有内外两层门,门很厚实,里面等闲发出的声响,外面是听不见的,只有用喊,外面才能回应。门开了,薛鉴走了进来,立即发现有些不对劲,地上躺着四名威远营铁卫和四名红布衫。这八个人永远都在天子的视线以内,以便随时召唤。
薛鉴本能地去拔刀,一只肘已经搭上了他的肩头,重若千钧,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薛鉴惊恐地发现,陈弘志带进来的那个戴钢铐的年轻人此刻阴沉着脸跟他说话:“薛将军务要害怕,我不是歹人,我乃韶州玄天无上宫的掌门人,来此是劝陛下勿要服食丹药的。可惜天子不信任贫道,却偏偏信赖柳泌这个妖道,你看看,皇帝误食他炼制的金丹,竟得暴疾驾崩了。我和内园使救治不及,喊你帮忙你又不回应,可惜了!”
“我……”薛鉴嘴唇发乌,像被人逼着吃了一整把绿头苍蝇,难过的说不出话来。他望了眼躺在地上的八个卫士,八人都是千里挑一的好手,无声无息地就栽在了这,自己算什么东西,已经被他挟持了,还能干什么?薛鉴闻到了大殿里浓重的血腥味,也闻出了隐藏的不可告人的阴谋,他脑子一片空白,膝盖不自主地软了下去。
李熙托住了他,沉痛地说:“天子驾崩,万民同一哭,薛将军要节哀呀。”
“我……”薛鉴想哭,“陛下真的是误食金丹而……暴,暴毙?”
“是驾崩,要注意你的用词。”李熙善意地提醒道。他撺着薛鉴走到了李纯的尸体旁,摇头连声叹息说:“天子许久不见宠妃了,情浓意切啊,偏偏那个地方又提不起精神来,故而唤陈公送药来,陈公明知柳泌的药害人,却又知道劝不住天子,遂请贫道过来帮忙。天子宠信柳泌,不信小道,连服数枚金丹,以至不幸陨落。你明白了吗?”
“我……唔,唔……”薛鉴连连点头,就是不肯正面回应。正蹲在地上收拾残局的陈弘志忽然抬起头来望了眼薛鉴,冷冰冰地说:“太医署的太医们劝天子不要再服食金丹,为此专门上了折子,劝天子革斥柳泌,唉,可哼那厮专会哄骗人。弄到今天这步田地,让我们怎么收拾?”
薛鉴听了这话,眼睛一亮,柳泌给天子炼丹是事实,天子吃他的金丹也是事实,天子驾崩是否与服食柳泌的金丹有关,有太医署那帮老太医作保,不是也是。眼前这幅局面,自己若不赞同,那就等于怀疑皇帝的暴毙是陈弘志和这个自称什么宫掌门的道士有关,他们会放过自己吗?想到地上躺着的那八名卫士,薛鉴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结冰。
“哦,对了,娘娘给天子喝了什么?”李熙忽然拍拍薛鉴的肩问道。
啊!薛鉴打了个寒噤,哆嗦着回道:“是,是安神汤……”薛鉴的脑子嗡地一响,眼前金花点点,周身上下热辣辣的每个毛孔都在流汗。毛妃带着安神汤入殿后,他本来是要用银针检验的,却被毛妃撒娇护住。那时候大殿里的气氛很暧昧,他恐惹天子不快,没敢再坚持。
难道是安神汤出了问题?薛鉴的心猛地颤了一下:自己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们该让人尝一下的,为何没人尝药呢?”陈弘志抱怨说,语气清淡的像是跟老朋友在聊天,但在薛鉴听来,这话却句句如雷霆在耳边炸响,一刹那间他彻底崩溃了。
李熙振振说道:“大唐天子刚愎自用,连小道的话他都不相信,又会相信谁?哼,依小道看来,这或就是天命吧。”
薛鉴对李熙的这句话极为赞赏,他连声为自己辩护说:“我们是要尝药来着,这是为臣子的本份嘛,可是陛下他不让呀!陛下的脾气二位应该也清楚,我也没法子嘛。”
李熙连连点头附和,忽把双手往薛鉴面前一伸,笑嘻嘻地望着他,什么也不说。
薛鉴也爽快起来,二话不说,解下腰间的钥匙替李熙打开了钢铐。然后他茫然地问李熙和陈弘志:“下一步咱们该怎么办?”
李熙道:“贫道是山野散仙,此等事你问陈公便是。”
薛鉴于是巴巴地望着陈弘志,陈弘志却没有急着回应,他站起身来,后退三步,跪地朝李纯和毛妃的尸体拜了几拜,礼数周到,神情十分恭敬。起身时,眼圈里分明含着一圈热泪,薛鉴也陪着勉强挤了两滴泪,然后迫不及待地询问怎么办。事关身家性命,族群兴亡,万万马虎不得。
陈弘志抹抹眼泪,叹息道:“得先把这里收拾一下,大行皇帝的体面岂可不顾?”薛鉴也觉得眼前这幅情形太惨烈的点,连忙附和说好,他以天子要沐浴为名,唤人送热水浴巾进来,不敢叫人帮忙。薛将军脱了衣甲,挽起袖子,哼哼哧哧跪在地上,和陈弘志一起干了起来。李熙没有动手,他的身份是山野散仙,不便动手,他的职责是守卫殿门,不能动手。在把大行皇帝收拾体面前,他就只能杵在那。
……
那日在自雨亭下,毛妃对陈弘志说:“天子中毒已深,已不能自抑,我看差不多了。”
陈弘志道:“还须最后一个铺垫,你做好脱身的准备。”
毛妃望着太液池的湖面,意态决然地说道:“让我来送他最后一程吧。”
……
那日在蓝田县梨花林,李熙对陈江湖说:“天子若因嫉妒而杀我,那他就是疯了,伴君如伴虎,伴一匹疯虎你们谁也不得好死!”
陈江湖道:“躲不过又如何?难不成还能弑君吗?”
李熙反问:“为何不能?杀一个癫狂而刚愎自用的天子,是为天下除一大害。”
陈江湖默思良久后,说:“我可以安排你见义父一面,但愿能如你所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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