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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言独上青楼,
月如钩。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剪不断,
理还乱,
是离愁,
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
“好,好,绝妙好词。”一词颂毕,四周掌声雷动,峨冠博带的名士,风流倜傥的士子,混吃混喝的清客贤士纷纷称赞。连少年老成,才学横溢的杜牧闻听了李熙的“新作”,也忍不住蹙眉凝思,脑袋却是点点晃晃,手中的折扇拍拍打打,对李熙的“才学”显然十分折服。
在一片赞美声中,李熙起身,面带谦和的微红,向喝的熏熏然、东倒西歪的扬州清流名士们环揖答礼,口中说道:“见笑了,在下才疏学浅,做不了诗,只会胡诌几句长短句,不登大雅之堂,见笑了,见笑了。”
扬州名士海青山摇头晃脑批道:“茂华兄这么说就谦虚过头了,都是会做诗的人,高下美丑一品便知,何须谦虚?”
“茂华”是李熙新取的表字,为的是跟扬州才子名士交往时能有个像样的称呼。
裴度闻之李熙到扬州,托辞巡视军务,避而不见,将他独自扔在驿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晾着他,想让他知难而退。李熙一面当着来迎接他的官员抱怨说裴中立架子不像话,一面却安安心心地驻扎了下来,他嫌驿馆提供的宅院太小,自己在节度使府旁边赁了座宅院,从船上卸了八十多口箱子过来,把新宅布置得精简适宜,应手之物触手可得,又忙着招聘厨子和佣工,竟是做好了在扬州扎根的准备。
裴度闻报吃惊非小,一个不慎捻断了两根胡须,心疼了半天。最后指示:“不必管他,看他能玩什么花招。”
裴度说不管李熙,是不让部属限制他的自由,却并非弃之不顾,实际上李熙的新宅四周满是他的眼线,李熙的一举一动都有人随时回报进节度使府。
头天眼线回报说李熙带着四个妻妾到城内有名的宣庄吃饭,一餐上万钱。吃完饭,雇了一艘画舫游城,还显摆地让妻妾坐在船头,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第二天,眼线回报说十个人牙子带了一百三十多个清丽的小丫头去李熙宅上应征做侍女。车水马龙,堵的前街后巷水泄不通,逼的县衙不得不派出公差维持。
第三天眼线回报,李熙出门去拜访在淮南节度使幕府供职的杜牧。在杜牧家呆了一个时辰,随后二人一起去了上方阁,与“扬州八贤”饮宴到一更天才散。
裴度吃了一惊,李熙赁宅,买侍女,带着妻妾招摇过市自己都可以装着没看见,毕竟这种热闹是给小民百姓看的,自己不点破他的身份,谅他也不敢自曝身份,但现在裴度有些担心,没想到的是他竟然还能和幕府的大才子杜牧挂上关系。
杜牧这年十九岁,在幕府为书吏,是上任节度使牛僧儒郑重推荐给自己的,这小郎才华横溢,志向远大,又出生名门,他也是很器重的。论理十九岁的少年,在幕府做个书吏,又深得长官器重,应该是春风得意才对,偏偏杜牧这小郎胸怀甚大,仍觉得郁郁不得志。公余便和扬州城中八个清流名士诗酒唱和,那八个清流号称什么八贤,在扬州城可是鼎鼎大名。
和杜牧交往,裴度已经有些不快,如今又勾搭上八贤,裴度觉得有必要赶紧见见这个能折腾的大圣西王了,再不理睬他,他就要闹的整个扬州城都知道他来议和的消息,那时候自己就万分被动了。
裴度派出的使者赶到上方阁时,恰逢李熙“作”了一阕轰动四座的名词,这使者也读过几年书,暗暗将李熙的词作记在心里,这才向李熙禀知来意,孰料李熙倒摆起了谱子,跟使者说:“今日我在此宴请四方好友,贵宾在座,我做主人的怎好擅离,请回复相公,某明日登门聆听训教。”
李熙这话故意说的很大,四方名士闻听“相公”二字,都吃了一惊,扬州城中能称相公的只有河东闻喜裴中立一人。见李熙回绝了使者,众皆以为理所应当,瞬间把李熙高看了一眼。李熙自称是杜牧在长安时的故识,扬州名士只问李熙姓名,不问家世来历,以为如此才是真名士作为,其实在他们心里已经认定了李熙来扬州是为了求个一官半职。
一个来求官的人肯为朋友而得罪要求的人,众人以为李熙符合了真名士的一个要求:率性。加上刚才那阙词,寥寥数语白描,竟道出了一个如许微妙幽深的意境,此人又符合了真名士的第二个要求:纯真。
至于才华之类的,做名士一定需要有才吗,当然有才更好。
使者羞惭而退,归告裴度,裴度连发几声笑,一声冷笑,一声苦笑,又一声狂笑。待他听闻使者转述的李熙“新作”时,眉头骤然攒了起来,思忖良久后,做了一个决定:再晾李熙几天,看看他会干些什么。
上方阁的饮宴到一更天方散,李熙送走各路清流后,请杜牧与他一同登车,秋雨绵绵,不宜骑马。杜牧酒量极好,酒品也好的不得了,喝来喝去,就有了几分酒意。他脸色苍白,呆坐了一会,忽然说道:“你不该拒绝使者,我恐又要节外生枝了。”
李熙也有了几分酒意,问:“裴中立竟是这样一个人吗?”
杜牧摇摇头,吐了口酒气,说:“与人品无关,居高位久了,受不得冷落。哼,你看着吧。”马车经过一段坎坷不平的路面,一阵剧烈的颠簸,杜牧忽然捂着嘴冲下车去。李熙撑起雨伞跟了过去。
“你酒量不错,可惜喝酒太老实了。”李熙把一个细瓷瓶递给杜牧。杜牧吓了一跳。
“是清水,我一看你的脸就知道你撑不到家。”
杜牧摇摇头,苦笑着接了过去,漱了口,又喝了两口,水还是温的。
“茂华身居高位多年,心思却还能如此细密,我终于知道你为何少年有成,而我落魄江湖了。”
重新坐上马车后,杜牧的脸不似先前那样惨白,话也明显多了起来。杜牧少年老成,虽无一般清流的狂狷和不近人情,但对他看不上眼的人也绝不肯稍加颜色。能这样敞开心肺跟自己说话,李熙知道他在心里已经接纳了自己。
那一晚的马车总也到不了杜牧的家,二人的谈性也愈发浓厚,直到第六次被巡夜的兵士拦车后,杜牧才探头出去看路。然后告诉车夫说路走反了,这是出城去运河的路。
李熙借机试探道:“我的船就在运河上,不如你我今晚就歇宿在船上?”
杜牧面色苍白,脸颊上肌肉微微抽动,良久,下了狠心似的问道:“茂华兄不会有断袖之癖吧?”
李熙道:“没有,你呢。”
杜牧黑着脸道:“我也没有。”
李熙掀开挡帘拍拍车夫:“……回城。”
一更末李熙回到新宅,吃吃哈哈,一身冰凉地爬上崔莺莺的床。崔莺莺要起来跟他打水洗脚,李熙按住不让,兴奋地跟她说:“你不知道,今晚杜牧之被我吓的……哈哈哈,脸色一会白,一会黑。他竟然怀疑我好男风,岂有此理,太刺激了。”
崔莺莺竖起耳朵,扬起小脸,问:“那你到底有没有?”
李熙在她额头弹了一指,崔莺莺揉着脑袋不满地说:“你整天缠着他不放,换成是谁也要怀疑你有那个,你还在这笑话人家。”
李熙道:“我缠着他不放?我这些天跟他很亲密吗?”
崔莺莺道:“不亲密吗,下这么大雨,外面冰凉,你不回来睡,却跟他单独在一起,这还不算亲密?”
李熙道:“小莺莺吃醋了,还吃一个男人的醋。不过也是,我这两天是粘他太紧了,不过你千万别误会,我对他有什么企图,没有的事。我巴结他是看中此人才学横溢,将来必然青史留名,我么,就是想沾沾他的光,弄个史有留名。”
崔莺莺翻了个身,把脸贴在李熙的肚皮上,问道:“大圣国不会留在青史上吗,你是大圣国的王,做过那么多惊天动地的大事,难道还要靠他出名吗?”
这句话刺痛了李熙,也点醒了他。大圣国会青史留名吗,这还用问吗,三年时间席卷江南三十八州,杀人百万,任谁著史敢一笔抹杀?自己恶名也罢,美名也罢,已经逃不过史家一支笔了,怎么还要靠他一个尚未崭露头角的士子扬名天下呢。
自己已经公然剽窃并窜改了李煜的名篇,只须再努力一点,把他那首脍炙人口的《遣怀》也剽窃到自己名下……
崔莺莺感觉到李熙抚摸她的手忽然停止不动了,她以为李熙困倦睡着了,抬头一看,却见他瞪着眼,张着嘴,在那发呆。“你怎么啦?”崔莺莺撑起身体吃惊地问。
“哦,没什么,没什么,想到了一些想不通的事。”
李熙的手在妻子光洁的脊背上抚摸着,眼珠子骨碌一转,说:“早点睡,明日我带你们去个好地方?”“好。”崔莺莺高兴地答道,李熙答应她和沐雅馨到了扬州后带她们游玩的,但实际上他只带她们转悠了一天,就把她们丢在一边,自己忙着花天酒地去了。
扬州还在和江南打仗,没有李熙陪着,她们可没胆量上街。叶兰只肯护着李熙,别的人她睬也不睬,阮承梁和张三、李四的本事,崔莺莺是知道的,带着他们上街,跟没带人又有什么区别。
丈夫的肩膀才是最能倚靠的,崔莺莺乐滋滋地拱进李熙的腋下,拖过他的手环着自己打腰,李熙本已昏昏欲睡,手触到了崔莺莺柔嫩挺翘的臀瓣,却是精神一振,他一个侧翻身把自动送上门的小羊裹住,然后……“喀嚓喀嚓”大嚼了一夜。
扬州早在隋朝就已经是天下的繁华大都市了,至安史之乱后,北方人口大量南迁,经济重心逐渐南移。加之安史之乱后北方藩镇割据日趋严重,藩镇之间,藩镇内部,藩镇与长安之间的争斗从未止息过,社会经济遭到严重破坏。在大圣国兴起之前,扬州城单论繁荣程度已远在长安、洛阳、太原、成都这些传统名城都邑之上。
但席卷江南三十八州的大变乱,已经彻底毁了这座名城。扬州已风光不再。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对唐代扬州的繁华,李熙最初是从杜牧的这首《遣怀》里感知的,诗作者就在眼下,昨晚还被自己惊吓了一番。而且李熙也知道,这首诗名扬千古的诗作此刻还没有问世,是留待杜牧自己去写呢,还是今天乘兴写出来,寄挂在他名下呢,李熙也没拿定主意,且看今天的心情如何吧。
一早投帖去节度使府要求见裴度,得到了回复是裴相外出公干。李熙微微一笑,裴中立快六十岁的人了,怎么跟自己一样,还这么孩子气,说不见就不见,如此儿戏。也好他不见自己,正好落得一天逍遥。
一大早被李熙搅起来,习惯晚睡晚起的沐雅馨有些不大乐意,打着哈欠梦游般地来问李熙去哪玩。李熙昨晚饮宴时得人馈赠一把名剑,此刻正在显摆。
剑是好剑,就是重量有些轻,还有就是剑穗太过华丽,显得有些喧宾夺主。
李熙把剑递给沐雅馨,拿出师父的姿态,要她舞上一段,沐雅馨揉着眼睛,懒洋洋不肯动,在李熙发出威胁后,才打着哈欠接过去,顿时对剑首的流苏发生了兴趣,嚷着要解下来归自己。李熙哄她道:“好好耍趟剑,耍的好,连剑一起送给你。”
沐雅馨嘻笑道:“又哄我,剑镡上镶了两粒紫钻,如此名贵,你能舍得?”李熙道:“休要啰嗦,出尔反尔,非大丈夫所为。”沐雅馨将信将疑,把李熙教她的三十二路太极剑耍了一遍,耍完之后,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脸颊红艳艳的。
李熙拦腰抱住,亲了一口,说:“去换件鲜亮点的衣裳,我带你们去陈家楼逛逛。”
“嗯。”沐雅馨温柔地应道,她并不知道陈家楼是什么所在,不过这么好的天气,能穿上自己的最中意的衣裳,跟着丈夫出门闲逛,已足欢呼雀跃,又何必在乎去的是哪。
“那这剑……”
“就赠与你防身吧。”
“好。夫君真是言行一致的伟丈夫、好男儿。”
“算不了什么,我一向如此。商量个事,剑镡上的紫钻能不能撬下来让我替你保管?”
“多谢,不必。”沐雅馨抱紧她的剑赶紧逃之夭夭。李熙一只手背在身后,另只手伸向半空。伸出的那只手逼走了沐雅馨,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上却紧紧地攥着一只剑鞘。红木为材,裹以纯金,饰以鲨鱼皮,表面镶嵌着三紫三碧二篮共八颗钻石。每一颗都比剑镡上的紫钻要大要名贵。昨晚酒喝的太多,剑藏在木匣里,没注意看。
清早练剑时,李四打开木匣取出光剑给他,剑鞘一直没看到。就在刚刚,听说李熙要赠剑给沐雅馨,李四把木匣抱了过来,李熙的目光才被夺目的钻石的光华所吸引。他巧施一计吓走了沐雅馨,留下了更为贵重的剑鞘。
李熙吩咐捧着木匣发怔的李四把剑鞘上的钻石撬下来收存,李四提醒说钻石是配着剑鞘上的图案镶嵌的,撬掉了会影响美观,况且这些钻石都是米粒小钻,也值不了多少钱。
“你懂什么,一个女人抱着口镶嵌了钻石的宝剑到处跑,剑被偷是小,被抢挨打可怎么得了?现在世道多乱,人心多恶呐。我是千手千眼观世音也难保她周全呀。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句古话说的多好。江湖有谚:要想活的长,就得敛光芒,要想活的久,就不要抱着金砖到处走。懂不懂?”
李四赶紧点头说懂,肚子里却牢骚满腹:“八粒碎钻五十贯都不值,至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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