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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熙在上元县呆了三天每日的生活就是白天游山玩水,晚上饮宴观赏歌舞,县令潘济阳全程陪同不得丝毫闲暇,不敢稍有怠慢。某日他陪李熙登上临江的一座高山,环目四周,顿觉心胸开阔,有长啸一声的冲动,潘济阳不止陪一位高官到此游玩,多数都要发出几声感慨,才情高的要即兴赋诗一首,以抒胸中壮志,顺便卖弄一下。才情差点的,会吟首别人的诗,顺便说上一句:金陵真虎踞龙盘之地也,壮哉!
李熙立在山头久而不语,潘济阳试探着说道:“金陵之地皆在眼下,下官斗胆请大王赋诗一首以资留念。”李熙摆摆手道:“赋诗就不必了,我给你们留几个字吧。”潘济阳大急,来的太急,哪曾带笔墨,慌的额头冒汗,尴尬不已。李熙甩甩手道:“那就回去再题,回去再题。”又道:“是孤的眼神不济,还是这江上本来就没船,看了这么久,竟一点白帆也没看到。”潘济阳答道:“与唐国战事未歇,江上直通兵舰,民商船不敢行走。”
李熙听过,只微微点头,没有吭声。又待了两天,史元亨和张静默回报说事情已经办妥,御史和书吏们已经熟悉了县衙的运作方式和容易出问题的环节。李熙让张静默备宴,犒赏众僚,以庆贺实习顺利结束。饮宴中,李熙举杯说道:“监察御史外出巡察所察内容多达六项,六项之中要把察官吏善恶放在首位,任良善能干之人为官吏,地方才有大治的可能,其余如户口、农桑须要官吏去管理,妖猾、盗贼、豪宗须要官吏去镇压,贫弱之民须要官吏去抚恤,良风民俗须要官吏去涵养。官吏是朝廷在地方的化身,对地方百姓而言,他们就代表着朝廷,清、明、廉、能,缺一不可,天下太平之日,治国就是治吏,选贤任能是吏部的事,统率百官为国效力是宰相的事,挑出蠹虫纯洁队伍就是御史台的职责。诸位肩上责任重大,不可稍有懈怠。”
话说完没人回应,众皆面色凝重。李熙目视史元亨和张静默,张静默趋步向前,回道:“这几天实习中所查出的问题怵目惊心,诸位同僚深感忧虑,故此才郁郁寡欢。”
李熙笑道:“心里装着国家,才能感受到肩上责任的重大,揣着这份责任才能把自己的本职履行好。不过那也是明天的事了,今日就是喝酒,不醉不归,干!”
潘济阳听说李熙要设宴犒军,忙着赶着过来操办,张静默给了他一个表现的机会,潘济阳感激不尽,不过李熙没有开口邀请他,张静默也没提,他也不敢造次上前,然而他又舍不得丢掉这么一个接近讨好李熙和右台御史的机会,潘县令咬咬牙,换上的杂役的衣裳,混在小厮的队伍里,穿梭于宴会厅内外,忙的不亦乐乎。
李熙满口打着官腔,说的尽是废话,让他难测高深。他这心里既怀了一丝侥幸,又深感忧心,一心两用之下,忍不住失手打翻了一个碟子。让李熙一把薅住了他,哈哈笑道:“潘县令化装到此,是来侦察敌情吗?”
潘济阳笑道:“岂敢,岂敢,大王未曾召唤,下官不敢造次前来。下官是上元县令,大王在此饮宴,下官有失供奉,于理有亏,于礼不合,这才斗胆穿了这身衣裳过来听唤。”李熙按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招呼人送来杯筷,笑道:“潘明府这些日子陪伴孤王饱含金陵大好河山,幸苦的很,我本想放你回去歇歇脚,安抚一下夫人,没想到却失了礼数,来来来,我等一起向潘明府敬杯酒,表达对父母官的感谢。”
潘济阳一骨碌爬起来,叫道:“岂敢,岂敢。”忙抓起面前的酒杯:“我先干为敬。”酒杯到唇边才知道杯中根本没有酒,闹的潘济阳脸红气粗。诸御史的眼中不觉又多了一分鄙视。大圣国初立,州县一级官吏多是粗鲁的武夫转任,言行粗鄙。众御史都是饱读诗书的才子文人,多数在唐国时都有举人、秀才的头衔,他们自诩清高,对这些骤然富贵的泥腿子有着本能的排斥。
用读书人去制衡贫农无赖出身的州县官吏,这是张孝先的建议,李熙虚心采纳之。
酒过三巡,李熙望着满面油光的潘济阳,说:“潘明府历年考评都称清廉,故而我才与西南王商议,将实习基地设在此处。本来是无心查办你,想着大家相安无事,皆大欢喜,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号称清廉之乡的上元县,贪腐竟会如此严重。查明的十二条罪状,哪一条都够杀你几回头的,我大圣国的官员都怎么了,朝廷给你们的俸禄还少吗?你们也曾做过穷苦人,该知道民生的不易,更应该知道百姓恨贪官恨的咬牙切齿,为何短短几年间,自己从恨人变成了被人恨呢。”
一席话如一个炸雷在潘济阳头顶滚过,潘济阳颓然跌坐,软成一团肥肉,默了许久,潘济阳方道:“我何曾想把手伸那么长呢,我一家三口,吃能吃多少,喝能喝多少,朝廷给的俸禄够丰厚了,吃喝穿用足够,可是大王当该知道,从当年起兵岭南到今日定鼎江南,这中间战死了过少人?我是半道离乡的,那时候西南王在广州城下,我带着二十三个乡党去投奔他,他把我们编成一队,任我为队副。二十三个人转战南北,除了死人,更无一人当孬种逃走,我们也一直呆在一起,从未被拆分开。可是在我出任上元县令时,一共就只剩下五个人,除我和昆山县尉外,其余三个人都成了残疾。敢问大王,朝廷对伤残将士的抚恤有多少,够他们的妻儿父母温饱吗?战死的将士,有名有姓可查的每人抚恤二十贯钱,二十贯钱一条人命,还得是有名有姓可查,何为有名有姓可查?有关系的就有名有姓可查,没关系的都是无名无姓不可查,说到底若没人为他们出头,这二十贯钱也是拿不到的!”
潘济阳抹了把泪,说道:“我手伸那么长,捞那么多钱,家里又有什么?吃,一日两餐,菜不过两个,穿,连小康人家尚且不如。住的是公舍,不曾置办一亩田地。积攒的几百贯钱,是我让房下存着,打算哪天我犯了事,留给她养身的。那些钱都是我的俸禄,干净的不能再干净。我捞的钱,我都拿去抚恤战死的乡党了,他们跟着我出来奔前程,埋骨他乡,父母妻儿无人照料,朝廷对他们不义,我不能不讲义气。”
潘济阳用袖子擦干眼泪,向李熙跪拜道:“大王铁腕查禁地方贪腐,为的是国家长治久安,新建之国,不可动摇根基,我无话可说,我伏法认罪。”
李熙起身来临头拍掌说:“潘县令表演的好,为我们上了生动的一堂课,你们要记住,贪官一旦恶行败露并非个个都是张牙舞爪,顽固抵赖,有些聪明的人,譬如潘县令这样的,会说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打打亲情牌,友情牌,拿战死的兄弟说事,拿朝廷的过失说事,让你觉得他犯错情有可原,有必要网开一面。但实际上这种人最可恨,心机最深,最容易从小贪变成巨贪,从小蛀虫变成大蠹虫,这样的人必须严厉打击,决不手软。”
李熙的话刚说完,御史中丞史元亨就喝道:“将上元县令潘济阳带回去问话。”
潘济阳大叫:“你说过的,凡是在你们实习中找到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事后改正,都一概不予追究的。”
李熙道:“是呀,我一来时的确这么说过,我说‘我以圣王圣主及亚王圣子的名义给你一个保证:凡是在我们实习中找到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只要事后改正,我一概不予追究。’可是在饮宴开始前我们的实习已经结束了呀,这句话自然就不作数了呀。”
潘济阳哭丧着脸叫道:“结束了呀,那你不早说!”
李熙双手一摊:“你又没问。”
潘济阳暴怒而起,在地上翻了个跟头,准备逃走,被一名虎背熊腰的书令一个扫堂腿扫翻在地,不待他起身,一个亭长带着两个掌固就扑了过去,拧双臂将其绑缚起来,按着脖子拖了出去。御史要选才德兼备,聪明睿智之人充任,对令史、书令史、亭长、掌固,李熙的要求是不仅要略知书,精明干练,还要练就一身好拳脚,勇猛并好斗。大圣国的州县官吏现大都是粗莽武夫转行充任,靠柔弱的御史和柔弱的文吏是降不住的。
李熙当初答应执掌右御史台时,向张孝先、王弼讨得三项特权:其一,御史巡察州县时,每到一地,有权创建御史行台,可以在客栈,也可以设在官署,但必须是一处独立的空间,任何侵犯御史行台的行为皆视为谋逆。
其二,巡察御史有权留问包括刺史在内的所有地方官员,官员被留问期间,视同待罪之身,暂时停止行使权力。
其三,留问官员若被御史定为有罪,则御史有权贴封其印信,政务移交,其本人以待罪之身,留州县待参。待参期间当地长吏负有监管之责,逃逸或自杀,长吏有罪。
这三项权力在胡尖执掌御史台时都是没有的。
上元县令在留问期间宁死抵赖,拒不招认,李熙让史元亨拿他给诸位御史上了一趟生动的讯问技巧课,潘济阳实在忍受不了被人围观的羞辱,只好如实招供,他要求跟李熙单独说两句话。李熙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不能答应。念在你建国有功,又是西南王的亲戚份上,我可以在圣王面前为你求求情,但圣意难测,能不能免你一死,我就不敢保证了。”
潘济阳瘫倒在地,叫道:“那疯子懂个屁,还不是张孝先说了算,我这次是死定了。”
李熙喝道:“我看你是死定了,你出言忤逆,泄露国家机密,你罪不可恕!”
张静默劝道:“这两项罪名,以卑职愚见就不加了吧,加了牵连太广。”潘济阳叫道:“加,加,加,要加,我就骂赵上都是疯子,我还骂赵老幺是傻子,我更要骂张孝先是个没卵子的阉人,我还要骂崔雍是唐国奸细,你们株连我吧,看看株连到最后你们能不能收的了场。哈哈哈。”
李熙倒抽了一口凉气,恨得牙齿痒痒,他扶着墙去脱鞋准备抽潘济阳几鞋底,潘济阳公然不惧,还朝他吐舌头。张静默赶紧劝李熙出门,连说潘济阳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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