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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州城内又开始了一次大逃亡,江西观察使单牧民望眼欲穿不见郑牧之,即打发老管家挑上行李,自己背上包袱,腋下夹着把雨伞,一身麻布青衫和逃难的百姓混在一起,安然出了洪州城,观察使府幕宾、官吏左右找不到单牧民,料想已走,便也收拾家伙各奔前程。
张默安派在洪州城外的眼线始终未能找到观察使的仪仗,归告郁秀成。郁秀成道:“他能混到观察使的位置,岂是你几个眼线能盯得的?”交给张默安一张名单,说:“按方抓药,一个都不能少。”
张默安看那张“药方”,列在第一位的是一个女人的名字——风铃儿。嘴角一挑,发出一丝冷笑。郁秀成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找到后直接带来见我。”
洪州乱成了一锅粥,风铃儿却还耐着性子在她的书房里作画,小婢婉儿侍立在一旁,不时朝窗外打望,庭院中花草葱荣,秋阳正艳。
风铃儿的画做完了,自己立着欣赏,忽然笑出声来。
婉儿吃了一惊,问:“姑娘好好的笑什么,天色不早了,将军他大半是不会回来了,我们还是自己走吧。”
“走?走向哪里去?回不去了,已经无路可走了。”
婉儿无话可说,风铃儿忧伤的情绪感染了她,窗外阳光明媚,她的心里冷的惊心。
张默安闯入风铃儿的书房,望着强作镇定的两个小女子,咧嘴一笑,将桌上的画作卷起来,抓住手中,说道:“铃儿姑娘,请吧。”
婉儿鼓起勇气问他:“郑将军殉国了吗?”
张默安道:“郑将军在吉州城下为你们的朝廷立下大功,而今去长安请赏去了,料想天子会为他赐婚,故而弃了两位姑娘。二位就不必再惦念他了。”
风铃儿回身去摘墙上挂着的刀,卫士大惊拦阻,张默安喝道:“让她把刀带上!”
李熙将这个提刀来见的美貌女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一番,赞道:“有几分巾帼英雄的气概,好。我闻姑娘本是单牧民的女人,何以又跟了郑牧之?是单牧民把你赐给了他,还是郑牧之强掠了你?”
风铃儿冷笑道:“我自己看上他,倒贴去追的,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李熙道:“有句诗怎么说来着,我欲将心比作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大致就是这么个意思,我以为姑娘今时今日的心境就跟诗中所描绘的情景差不多吧。郑牧之是个小人,我嘛是个粗人,可我虽粗,却不是个小人,我觉不会像他那样随意抛弃你,即使天荒地老。你跟着我,衣食无忧可保无虞,此外我也不会让你颠沛流离。”
风铃儿耐着性子听完,淡淡地问:“这就是你对我的承诺,衣食无忧,不让我颠沛流离?”李熙补充道:“还有到天荒地老都不抛弃你。”风铃儿哼了一声,忽然恶狠狠地白了李熙一眼。李熙不管不顾继续说:“当然我也知道姑娘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我嘛,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我这个人除了不大会说话,其他方面还马马虎虎。姑娘跟我久了就知道了。”
李熙游走到风铃儿背后,畏畏缩缩地伸出一根手指去拨弄她的步摇,或是畏惧她手中的横刀,只拨弄了一下,就赶紧躲开了。又似在掩饰自己的怯懦,他继续喋喋不休地说:“姑娘艳名江右皆知,我仰慕姑娘久矣,今日一见实慰平生之遗憾。姑娘人如其名,美貌与气质并重,剑法与琴艺齐飞。唯一所不足的,就是风铃儿这个名字不太恰当。姑娘试想,风中的铃儿那还不得吵死人了?与姑娘文静淡雅的风格十分不配。我给姑娘改做‘崔莺莺’如何?崔是名门望族,大唐屈指可数的几个世家大族之一,莺莺嘛,你懂的,是一种叫起来很好听的鸟儿,我从小就喜欢。怎样,这个名字比你原来的如何?喜欢的话,就改叫崔莺莺吧。”
风铃儿道:“我说不喜欢,你能不改吗?”
李熙道:“不能。”
风铃儿哼了一声,微笑着摇了摇头,丢给李熙淡淡的一瞥,昂首挺胸就往外走。卫士拦住,阮承梁丢个眼色过去,众人方让开。
风铃儿一走,李熙摇了摇头,向郁秀成等人苦笑道:“花场老手果然不凡,好手段,好演技。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什么十四五岁的清纯大姑娘呢。”
说罢,意兴阑珊,忽然一脸的疲惫。
阮承梁奉上一碗茶,递给他一把冷毛巾,李熙擦脸的时候,郁秀成打发张默安出去,阮承梁收拾了毛巾,也退到了院中。屋里只有李熙和郁秀成二人。
李熙尴尬地问郁秀成:“我今天的样子很不是很土气,像个傻瓜似的?”
郁秀成道:“大名人嘛,多少都有些脾气。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她,那就再换一个。”
李熙道:“无非是做一场戏,又不是做夫妻。费那周折。”
说过,李熙喝了口茶,对郁秀成说:“那个叫婉儿的小女子长相还是蛮清秀的,我看着挺好的一个人。记得上回咱们把郑虎的夫人失手弄丢了,让贼给害了,我一直觉得对不起他。你看把这个小女子配给他如何?”
郁秀成赞同道:“也好,这样假戏更像真戏。就怕郑虎不答应,他和原配感情很好,至今还戴着孝呢。”李熙感慨道:“自己死了妻子心里难受,哀伤难拔,可是杀起人来依旧手不容情,全不顾别人痛失亲人也要伤心欲绝。你说,人放着太平的日子不过,为何总要打打杀杀呢?这场乱真不知何时才是个头?”
郁秀成嘿然笑道:“我前日在岳州境内一个破落的城镇里,遇到一个油头粉脑的和尚,坐在一片残垣断壁中念经,身边坐着狐狸和鸡,都在听经。经文念完,狐狸纵身扑杀了鸡,鸡哀鸣时,和尚责那狐狸说‘你听了我好几场经,怎地还如此嗜杀?罪过,罪过。’狐狸没理他,叼着鸡走了。我听了好笑,就跟和尚说‘杀孽既生,靠你的慈悲胸怀是济不了事的,你既然可怜那只鸡,当该给狐狸当头一棒,也总胜过你在此长吁短叹。’你猜和尚怎么说,他说‘狐狸吃鸡自来如此,我打它一棒,它还是要吃鸡,它不吃自己会饿死,鸡不被它吃也未必就能善终。’我说你听明白一个和尚,那为何在此发此幽叹,不觉得无聊吗?和尚答‘我就是无聊才发此一叹,你有事走你的路,没人要你驻步停留。’真是把我笑死。”
李熙道:“这个和尚左眉梢处是不是有块红胎记?”
郁秀成惊道:“你认识他么?”
李熙笑道:“他就是我跟你们说起的自长和尚啊,我原来打发他回洛阳了的。”
郁秀成吃了一惊,说道:“怪不得我听他这话有些玄机呢,原来是位高人。”
李熙嘿然冷笑道:“他算什么高人,他不过是个厨子。狐狸不吃鸡会饿死,有些人不吃人也会饿死,所以天下多事。我们之所以到处杀人,其实就是不想被人杀。狐狸生为狐狸,鸡生下来就是鸡,是好是歹都是一辈子。人却不一样,可以被人吃,也可以吃人。不吃人就被人吃,有没有第三条路,没有,永远都没有。”
声音渐渐低沉下去,已是满脸的疲惫。
郁秀成起身道别,走出门,招呼阮承梁进来服侍。郁秀成步出大门时,张龙、赵虎联袂而来,满面春风得意。郁秀成道:“让我猜猜,难道捉到单牧民了?”
张虎道:“抓那个老匹夫有甚意思,抓到郑牧之了。”
郁秀成道:“这可是个大喜事,我也要沾沾你们的光了。”
李熙刚解散头发睡下,闻听赵虎来,又听说捉到了郑牧之,一时大喜过望。头也来不及梳,用根丝线扎在脑后就迎了出来。
赵虎报告说他在吉州听闻郑牧之在萍乡县养有一个外室,那女人还给他生了一个三岁的儿子,因此就想去碰碰运气,派了个徒弟带着二十个精卒连夜赶去,没想到还真捞了条大鱼。
李熙欢喜道:“郑牧之一去,江西就太平了。大伙都议一议,下一步咱们是去解圣京之围呢,还是去拉张东王一把。”
三人面面相觑,俱含笑不言,李熙道:“我知道你们的心思,袖手旁观,两家都不救。理由就不说了,都是理由。但我以为,现在还不是袖手旁观的时候,得拉张东王一把,另外还得把大耳尖请回来,主持江西局势。”
赵虎道:“大耳尖太脓包了,根本就撑不起这个摊子,依我看不如把老鲁找来。”
李熙征询张龙和郁秀的意见,二人都低着头,不肯表态。李熙道:“不做出头鸟!老鲁手上兵马不过三五千人,合在一起是股力量,一摊开就稀薄了。豫章是江东门户,以后还要打许多仗,背上这个包袱,不利于壮大实力。我看还是让给胡尖,他们十三兄弟盟中有个叫白多宝的,身经百战,据说少有败仗,可以扶持此人起来,让他镇守江西。”
张龙道:“这个人在十三兄弟盟中排行老三,胡尖和丁长生外,就数他说话算,底下兄弟都服他,我担心,万一把他扶持起来了,将来不好钳制。”
李熙笑着摇摇手道:“他能立的住,我们就认他做朋友,立不住就是天天跟着你转,你也会觉得烦。再说不还是有胡尖和丁长生嘛,这两个家伙能当老大老二,能没两把刷子吗?”
郁秀成插话道:“可以把丁长生单独分出来,这个人恋家的狠,让他占据保宁军旧地,既可以做我们的屏障,又可以牵制白多宝。”
赵虎笑道:“内有大耳尖钳制,外有丁二哥掣肘,就算他白多宝有三头六臂,想跟咱们争锋,那也是很多年后的事了。那时节,咱们实力也起来了,还能怕他?”
李熙道:“不错,主要的是咱们自己的实力得尽快起来,打铁还得自身硬。”
张龙点点头,忽又道:“最近常有河北的流浪武士来投军,大多都从过军,还有的曾带过兵,我闻曹曛、刘夏他们那都在收纳,咱们这是否也开道口子,择优接收一些?”
赵虎道:“是啊,曹曛他们那现今就靠这些人撑持门面,这些人违法犯禁,桀骜不驯是实情,不过打仗的确是有一手。曹曛的骁骑营,刘夏新建的万胜营都是以河朔人为主,与神策军硬碰硬也丝毫不落下风。”
李熙淡淡一笑,道:“这些人可以利用,但,绝不可信任。”
郁秀成接道:“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河朔藩镇派来搅局的,曹曛的骁骑营里魏博人和蔡州人经常火并,打的天翻地覆,万胜营也一样,一营分作三派,幽州、成德、武宁,成日争吵不休。其实毛耀也曾建过一营,都是淄青人,在丹阳县起兵变,被毛耀秘密扑杀了,事涉张护法,故而一直秘而不宣。”
李熙忽然叫道:“这样,用河朔人组建一支洪州营,将来送给白多宝。”
三人一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相顾而笑,都不点破。
临别之际,赵虎问如何处置郑牧之,李熙摆摆手说:“审一审,不愿意归降就杀了,我有周野,不要这个人了。”
赵虎道:“刚抓到他,他就嚷着要归降大圣国了。”
李熙惊道:“他竟这么识时务?!杀降不祥,留他在军中效力,待有功劳荐他做信州刺史。”三人相视又是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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