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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熙在沮丧中迎来了元和十五年的元旦,按照史书记载,此后不久,大明宫的那位天子就要驾崩了,不过事情也很难说,什么都变了,天子还会按时死吗,谁又知道?
张孝先在潭州城下战败,一百四十六总旗被潭州兵歼灭七十八个,剩余的也多名存实亡,张孝先在混战中挨了一箭,被人抬着北上,不慎在岳州又被荆南军设伏截杀。
西路神火军溃散,张孝先、曹曛、刘夏护着赵上都父子奔黄州,张仃发、崔雍奔邵州,王弼则去了黔州。
李熙有些激动,这可是个把贼首一网打尽的好机会呀,擒下赵氏父子和张孝先等人,大功告成,自己也能恢复正常生活了,这做贼的日子真是不好熬啊。
李熙通过秘密渠道把信送给了仇士良,迟迟不见回信。直到张孝先等人来到黄州城下时,汪覆海才赶到营中,一见面李熙就说:“我虽然用一万兵打不破黄州城,但我有信心只用亲兵旗就能把贼首一网打尽。汪兄,为国立功的时机到了,你我共襄盛举吧。”
汪覆海淡淡地说:“时机还不到。”
李熙如被当头浇了盆凉水,嗫嚅道:“这是什么意思?”
汪覆海道:“天子龙体沉重,已经昏迷多日了,只怕大行之日不远了。”
李熙道:“天子病重,咱们杀贼,他老人家一高兴或者就能好起来,这岂不是天大的一桩功劳。”
汪覆海摇摇头道:“宫闱之事很复杂,你我都是局外人,看不透的。”
见李熙怏怏不乐,汪覆海道:“义父对你的表现很满意,前日找了个机会已经把你的事奏明了天子,天子龙颜大悦,下旨让我把你的两位夫人送来,让你们夫妻团聚。”
李熙面朝西北叩拜谢恩,抹了把眼泪方道:“而今我这个样子,让她来我如何心安,烦请汪兄妥善安置。”汪覆海道:“那是自然,不仅尊夫人,韩夫人我也妥善安置好了。”
李熙惊问那个韩夫人,汪覆海诧异地问:“你藏在丰邑坊宅里的韩氏不是你的夫人吗,当日抄家时崔夫人和沐夫人死死地护着她,怎么,难道是你勾引的别人家妻子?”
李熙道:“嗨,汪兄真会开玩笑,住在我家都是我的妻子,依你这么说,我看上谁请她过家吃顿饭,他就是我的人了,天下哪有这等好事,那是我结拜兄弟的。跟房下说的来,故而请她在家中住两日。汪兄休要误会了。”
汪覆海吸了口气,道:“也怪了,这位韩夫人既不是你的妻子,为何迟迟不见有人领回呢。她的丈夫在哪?”
李熙道:“她丈夫,她丈夫是个浪子,东浪西浪的,谁知道他浪哪去了。唉,可怜的人,我好心好意让房下接她过来住两天,安慰她,结果又碰到抄家这勾当。汪兄可别为难她,免得我不好做人。”
汪覆海笑笑,说:“那是自然,我已将她安置在义父府上,万无一失。”
李熙说:“那我就放心了,汪兄既不让人杀贼建功,下一步怎么做,请指示方略。”
汪覆海道:“万事不必太强求,顺其自然,顺其自然就好。”
汪覆海公然拿崔莺莺、沐雅馨和韩氏的性命来威胁李熙不要轻举妄动,无形中也透露出了他的一丝焦灼不安,天子如史书所载的一样病了,会不会死呢,却还不知道。
君主更迭总与杀戮相伴,这一回却又是谁杀谁,谁被杀?
张孝先到达黄州城下当日将李熙叫去内总坛,随即神谕便下达各分旗,令全力攻城迎接道圣降临。黄州城半日后失陷,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屠杀随即开始。
李熙不知道城内正在进行大屠杀,白白放过擒杀张孝先的先机后,他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内总坛里设了法坛,曹曛代表“道君圣主”对李熙进行盘问。李熙的亲兵被挡外营外,随身刀剑也被解去,曹曛问话时,他的背后站着四名壮汉,手提利刃,随时准备扑杀。
李熙汗出如浆,话语间却是滴水不漏,自离开韶州后,仇士良没有给他任何指示,他的所作所为多数时都在自保,根本找不到与内寻访司之间有什么瓜葛,曹曛盘问时言语虽厉,李熙却丝毫不担心,曹曛嘛,大草包一个,他能问出什么名堂来?
让李熙汗出如浆的是躺在软榻上的张孝先,这位败阵而来的军师脸上全然看不到半点人色,无喜无悲,无嗔无怒,眼眸深若黑洞,令人不敢直视。
门外有小校来报,黄州城破。李熙心里咯噔一紧。
“看起来黄州城也没什么嘛,半天时间,呃,也就两个时辰吧。怎么说啊李总旗,你这一个月都忙啥去了。嗯?”曹曛笑呵呵地说,瞟了一眼李熙身后的四个大汉。
“黄州城我的确是围而不攻,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原因?什么原因,想投官府,条件没谈好吧?”
“神使这么看李某,李某无言以对。若说投敌,我在江西时就应该投过去,单牧民多少是个观察使,检校礼部尚书。黄州城内那位算什么?我献洪州、饶州、抚州、江州、袁州、吉州,乃至袁州之地给单尚书,不比苦哈哈的窝在着跟黄州刺史磨牙强么。”
“江西有胡神使坐镇,你未必能如愿啊。黄州这你是老大。”
“非是我对胡神使不敬,他若有出息,站在着受你盘问的就是他而不是我了。”
“你……”
曹曛有些词穷,刘夏冷笑道:“你说你对黄州围而不攻,有何用意,说来咱们听听嘛。或许你真是有苦衷呢。啊,哈哈。”
“一个月前,我督兵于黄州城下,黄州刺史袁同海率军抗拒,我军一时受挫,我正整军欲再战。忽然巡警抓到一个奸细,我本以为是官军派来的,一审才知是河北魏博镇派来的,不是节度使田弘正,而是牙将王庭凑。”
“王庭凑?他派人来此作甚?”曹曛急问。
“王庭凑是魏博大将,不满田弘正跟唐天子眉来眼去,心生反意,奈何找不到机会,听闻南方有贼乱,他欲借出兵南下讨贼之机,将兵权抓在手里,将来他好反田弘正。”
刘夏道:“且不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就算真有这么回事,那也是他魏博镇的事,干你何事?你为何不攻城?”
“对呀,你为何不攻城。”
李熙道:“河朔强藩不光是魏博镇一家,王庭凑欲借南下之机抓权造田弘正的反,其他人呢?幽州刘总原本准备削发为僧,而今听闻南方匪乱,把前去宣旨的中使都杀了,反悔了,不愿意了,准备继续割据河北。这些事你们都知道吗?不信可以去黄州县衙看邸报,明文有载。”顿了一下,李熙继续说道:
“河北藩镇被天子压服,心里并不服气,怎奈明刀明枪斗不过天子,这才偃旗息鼓,表示顺服,有人入京为质,有人要削发为僧。如今让他们找到了这么一个好机会,何止一个王庭凑要动手,其他各镇哪个不想生事?若让河北兵南下,岂非咱们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故而我巧施一计,对黄州故意围而不攻,给唐天子一个拒绝河北各镇的理由,这不好吗?黄州在我的重重包围下,想吃随时可以吃嘛。”
曹曛向刘夏道:“这话说的也有理呀。”
刘夏撇撇嘴,未吱一声。崔雍因病没来,赵氏父子只是摆设,拿主意的只有躺在软榻上的张孝先。一阵沉默后,张孝先终于开了口,声音很微弱。
“李总旗幸苦了。”张孝先说完这句话后,站在李熙身后的四名大汉将刀插回皮鞘,各自后退了一步。
“因我潭州之败,大局忽而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何去何从,李总旗有何高见?”
李熙起身答道:“李熙只是一名总旗主,领信徒弘扬济民之法,何去何从这样的大事,似乎还容不得我插嘴吧。”
李熙说完,耳朵里就听到了四只粗壮的手抓握刀柄的声音。
曹曛笑道:“护法神看的起你,你就说嘛,都是熟人,何必这么生分呢。”
李熙道:“现今天寒地冻,不易征战,我意不如回洪州,待开春,再出江州,或打鄂州,或顺江东下。”
“东下是打扬州好,还是打润州好?”张孝先追问道。
“都好,都好。”
“李总旗辛苦了。”刘夏朝李熙点点头。
李熙起身朝“道君圣主”赵上都和“圣子”赵晟施了一礼,在四名武士的“护送”下步出内总坛。
李熙一走,“道圣”和“圣子”即被请下神位带了出去。曹曛、刘夏一起望向张孝先:“此人可以信赖吗?”张孝先道:“封他做大宰相。”
二人俱各吃了一惊,潭州城下尚未兵败时,张孝先鉴于神火军各部建制混乱,重新拟定章程,规定四位神使各可以统帅一百总旗,大宰相可以统帅三十总旗,大将军可以统帅十总旗,尚书可以统帅五总旗,将军则统帅三总旗。
“是不是拔的太高啦。给个尚书、将军也就差不多了。”曹曛提议。
“就让他做大宰相,给他三十总旗,让他去打鄂州,咱们顺江东下,去江南。”
见曹曛张着嘴不明所以的样子,刘夏忍不住笑道:“让他带着那三十个不听话的总旗主在此牵制五万妖兵,才值一个大宰相的名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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